这是当场试药吗?这是当众验毒。
林奉御蹲在地上,把小猪翻过来,确认已经死透,叹了口气:“可怜了这头猪。”
“能吃吗?”王迁山扒开被子,询问道。
没人回答他,大家也不理解他一个道士,怎么不忙着给猪超度一下,反而惦记着荤腥。
叶娇也蹲下去,双手托着下巴,皱眉思索:“会不会是因为猪太小了?”
王迁山反驳道:“你怎么不说是毒性太强了?”
叶娇又道:“你想啊,猪才多重?这药是给成年人吃的,一头小猪,当然遭不住了。”
“换头大猪,跑了按不住吧?”王迁山道,“总之,楚王妃你有些不靠谱了……”
算起来,叶娇是王迁山师父的女儿,所以他们之间说话比较轻松随意。
但王迁山话音未落,李璋便打断他道:“你闭嘴!”
一身墨色衣袍的男人站在屋门口,高大威严,斜睨王迁山,视线中带着恨不得把他杀了的恶意。
这眼神吓得王迁山缩回被窝,一动不动。
太子为什么恨他啊?因为他一个口信,便让叶娇身陷疠人坊吗?
叶娇仍然在自言自语地分析,李璋听她说完,对林奉御道:“给人吃的药,给猪吃,怎么作数?既然他们不肯试药,就把明日给患者煮的退热药,全部换成这个。”
林奉御唯唯诺诺地点头,想要拒绝,又迫于太子威严,不敢吭声。
他求助般看向叶娇。如他所料,叶娇不同意。
“太冒险了,”叶娇站起身,摇头道,“不如让林奉御调整药方,在疠人坊张贴榜文,肯试药的人重赏。这样总会有人愿意的。”
“太麻烦,”李璋道,“时间紧迫,就这么办。”
李璋的语气不容反驳,众人也只好照做。
令李璋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原本长长的领药队伍,空空荡荡。
煮药的人用汤勺敲打药罐,弄出动静,喊道:“药好了,药好了!快来盛药。”
没人应声。
煮药的人不耐烦道:“你们不想活了?”
“吃了你的药才活不了,”墙边斜躺着的一群人里,有人嘟嘟囔囔道,“听说太子急着回京,要毒死我们呢。我们吃了这药,就跟昨天的死猪一模一样。”
“谁说的,谁说的?”煮药人气急败坏。
没人敢应声,药也发不下去。
“殿下,容属下找出是谁散播谣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随从前来禀告,手按大刀声音阴寒。
李璋沉声道:“找出来有什么用?你下去吧。”
初冬日影很长,他走出屋子,走到斑驳的阳光下。
叶娇正蹲在她那所房屋前,背对自己,一下下磨着刀。
“是你让人传播谣言?”李璋走到叶娇身后,冷不丁地质问她。
昨日只是抓了十几个人试药,今日整个疠人坊,都知道了太子要毒死他们。除了叶娇,李璋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她一直是这么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叶娇的手按在刀上,转身时一把刀横过来,差点戳到李璋。
他没有后退,站在原地看着叶娇。
“什么意思?”眼前的女人一脸懵懂。
李璋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女人惯会装傻充愣。
“你难道不急着回京吗?”李璋正色道,“京中出了事。”
“关我什么事?”叶娇道,“难不成能把王迁山拉回京都治疗吗?”
绝对不行,为防瘟疫扩散,整个绵州境已被封锁。
“是安国公府出了事。”李璋说完转身,道,“你跟我来。”
安国公府出了事?
叶娇平静的脸上掀起波澜,她忍不住跟着李璋走了两步,又转身把大刀拿上。
这里紧邻官道,道路两边种满枫树。初冬的枫叶落了一地,厚实中又有些错落有致的美。叶娇踩上去,脚下沙沙地响。
她无心欣赏美景。
“出了什么事?”叶娇追问李璋,李璋却径直向前走。
他们穿过一大片枫树林,走到一个小土坡上,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是个宽阔的山沟,山沟对面是疏落的村庄,村庄后面,远山朦胧、落日西斜。
李璋与叶娇并肩而立,晚风吹拂他们的衣衫。
叶娇难以忍受同李璋独处,道:“太子殿下有话不说,自己在这里故弄玄虚吧。”
她说完便走,李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国公府私运生铁,惊动朝廷。眼下大理寺正在严查,要把你姐姐缉拿入狱。”
“生铁?”
叶娇停下脚步,道:“这是栽赃陷害!”
“所以你要早些回京,”李璋道,“李策可没什么能耐,即便他同崔玉路私交深厚,但大理寺毕竟是朝廷的,朝廷有王法。”
叶娇注视远处的落日,从那片红色中,仿佛看到京都危险的局势。
她抿唇不语,心底却如惊涛骇浪拍打岩石,止不住地颤抖。
私运生铁?姐姐被抓?她的姐姐那么柔弱,怎么能经受住朝廷的拷打?
“所以……”李璋语重心长地劝,“你也希望瘟疫的事早日解决,对吗?明日抓几个患者,把药灌下去,一切自见分晓。”
“不行!”叶娇道,“万一他们中毒死了呢?”
李璋冷哼一声:“他们命如草芥,早晚会死的。”
这件事李璋今日便想做,但是药方在林奉御手里,而叶娇紧盯着林奉御。
叶娇转过头,傍晚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像给她抹了一层美不胜收的胭脂。她的神色却是愤怒的,眼睛通红,握紧手中的刀,厉声道:“命如草芥?他们的父母儿女,也认为他们命如草芥吗?不珍惜百姓性命的,从来都是当权者,不是他们自己。太子殿下,你枉为储君!”
枉为储君!
眼前枫林如火、落日瑰丽、佳人绝色,然而李璋的心却像被刀剜开,淌着血。
“为君者,”他咬牙道,“当杀伐果断、不拘小节。”
“为君者,”叶娇反驳,“当抚定内外、爱恤民命。”
“你……”李璋哑口无言,叶娇已经迅速转身。
她大步向土坡下走去,经过一棵枫树时,重重踢了一脚。
枫叶在她身后撒落,她手中的刀在腰侧晃动,闪烁刺目的白光。
李璋怔怔地看着叶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抚定内外,爱恤民命?”他重复着叶娇的话,苦笑摇头,“如果没有雷霆手段,如果不是冷静果断,本宫早就死了。”
宫廷斗争教会他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绝不能心软。
心软者死。
刚刚进入初冬,楚王府已烧起地龙。
李策怕冷,叶娇先前交代过管家,只要立冬,就要取暖。
但是管家发现,李策已许久不回家,倒是从雍州拉回来的护卫燕云,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着急地养伤。
“怎么还没好?”每次换药,他都要嚷嚷几句。
“你别急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明年春天你就好了。”府医宽慰燕云。
“这怎么行啊?”燕云更加焦躁,“青峰去了剑南道,如今王爷身边连个让人放心的护卫都没有了。”
他恨不得爬着去保护李策。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府医道,“殿下如今常在大理寺或者皇宫,很安全。”
然而府医不知道的是,李策的确安全,身体却不太好。
他翻阅一本本从漕运衙门搬来的账目和记档,用手帕按着嘴,轻声咳嗽。
崔玉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用不用请大夫给殿下看看?”
“不用。”李策道,“看来看去,不过是多吃苦药罢了。”不等崔玉路再劝,他清声道:“拘水部司水部郎中到案,问三月漕运账目造假;拘开封府都水监使者,问五月开封段运河清淤银两超支原因;拘……”他神色微顿,抬头道,“崔寺卿,户部和吏部的人,你敢动吗?”
崔玉路想了想,捋须道:“本官心里只有圣上,没有别人。”
李策笑着点头,推开账册,缓缓起身。
他尚未站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按住胸口,整个人几乎伏在案头。因为手帕从唇角挪开,崔玉路看到了手帕上的鲜血。
“殿下!”他上前扶住李策。
李策摇着头,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手,表示自己无碍,却忽然摔倒在地。
“李策怎么样了?死了吗?”东宫中,太子妃裴蕊询问打听消息的宫婢。
她着急得来回走动,紧张又兴奋。
如果李策死了,真乃天助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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