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迁山找出五十根蓍草,象征天地万物。从中抽出一根不用,表示天地未生前的太极。
太极衍生出万事万物,若有不解之处,问天便好。
王迁山面南而跪,占卜毕,神色不太好。
“叔父得来什么卦?”李北辰问。
“剥,”王迁山倒吸一口凉气,“大凶之卦。”他神色崩溃抬头,而立之年的脸上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沉稳,解释道:“五阴之势日渐昌隆,阳气即将纯尽,阴盛而阳衰,需大破而立。卷入其中,十有九死。可你师公让我们去剑南道,药单都给了。看来凶险避无可避。”
王迁山去接李北辰前,陪叶羲在城外道观住了几日。
离开前,叶羲让他绕道去买药。王迁山是个好徒弟,从来没有忤逆过师父的意愿。
李北辰震惊地蹲下来。
这一路上,他见识了王迁山占卜问卦的能耐。
只要是他卜卦挑选的路,就不会遇到虎狼强盗;只要是他卜卦说能吃的野果,就不会吃完腹痛。有时候他甚至用卜卦赚几两银子,算得那些人心服口服。
李北辰战战兢兢地问:“叔父,卦象大凶,我们该怎么办?”
王迁山想了想,郑重地收起蓍草,重新握在手中道:“不怕,为师再算一次。”
李北辰目瞪口呆。
这也可以?要一直算出吉卦吗?
不过半炷香后,王迁山有些崩溃地倒在地上,叹息道:“王发财啊。”
李北辰跪近一步,恭敬道:“叔父,侄儿在。”
“完了,”王迁山捂住脸道,“天意如此,咱们完蛋了。”
所以还是要去,去剑南道。
九死一生的剑南道。
从王迁山和李北辰居住的客栈往南百里,便是剑南道地界。
往北一千多里,京都太医署和尚药局医官,正歇在另一座驿站,等待天亮启程。
有几位医官睡不着,起来点燃蜡烛,翻看以前爆发瘟疫后整理的医案。烛光下,他们神色严谨,一丝不苟。
再往北,是大唐的京城。
寅时,朝臣已经在准备早朝。
听说今日突厥使团就要到了。
朝臣精神振奋,端正衣帽,对着镜子整理衣服时,甚至试了试严肃又凛然的神情。
不能让突厥使团以为,我们大唐怯战。
是他们求和,我们不怕打!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不过令朝臣意外的是,早朝没有多提突厥使团,而是调动了十多位官员的职位。
因抵御突厥有功,朝廷擢升河东道、河南道及河北道部分官员。
“这次有不少崔家的人。”有朝臣窃窃私语。
“可不是嘛,”另有人道,“叶长庚的奏疏上,没少说崔家人好话。”
“不光是崔家,”有人斜睨叶长庚,眉眼中充满嘲讽,“也给裴氏不少军功,连送粮食和军械的小官,只要姓裴,就赞赏有加谋求擢升。”
还有一个人的升迁让众人意想不到。
那便是擢升御史林清为御史中丞,掌兰台秘书。
早朝后,几位朝臣向林清贺喜。
林清脸上倒没有喜色,可能是因为今日一直在说晋升的事,没留给他弹劾的机会。
有人恭维道:“大人从此后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令人敬佩又畏惧啊。”
林清板着脸,道:“今日竟然早早下朝,本官要弹劾太子懈怠朝事。”
话未说完,周围的人便全都散了。
你不想活了,我们可不想死。你自己去弹劾太子,最好连皇帝也弹劾了吧。毕竟圣上已经病了太久,朝事全由太子决断了。
突厥使团进京这日,并没有得到大唐朝廷或百姓的热烈欢迎。
使团步入明德门,便有百姓怒目而视。待他们走进朱雀大街,即便周围有禁军和武候护卫,也有人偷摸往使团的马车上丢东西。
白羡鱼斜了一眼,是烂菜叶。
白羡鱼不想管。
烂菜叶而已,只当是酒楼的厨娘在楼上择菜,不小心丢下来了。
再扔过来一团东西,是一件破衣服。
破衣服有什么好扔的?
突厥使团大惊小怪地嚷嚷,白羡鱼拿过来看了看,迅速扔掉。
这可不是普通的破衣服,这衣服上爬满跳蚤,闻到味道就往人身上蹦。白羡鱼下意识挠了挠胳膊,总觉得跳自己身上了。
不过这些百姓气人的手段也太少了。
就没人扔大粪吗?楚王妃不巡街,街道无趣起来了呢。
想到此处,忽然听到队伍前“咚”地一声巨响,烟雾炸开,马匹扬蹄嘶鸣,向前冲去。
使团车队乱成一团。
有人被发狂的马匹拉着向前跑去,有人弃车跳下来,更多的人在高呼抓刺客。
为首的使臣刚刚站直,迎面而来是一把刀。
“杀了你这个恶贼!”刺客是个中年男人,没有蒙面,也没有什么功夫。
他用烟花吓乱使团,趁机刺杀使臣。
突厥使臣举刀格挡,前两招还落了下风,第三招后招招毙命,就要把男人斩杀在刀下。
关键时刻,白羡鱼举刀拦下对方,把男人救起。
“怎么?”突厥使臣尖利地询问,“你们是要袒护同族吗?”
他说的是突厥话,鸿胪寺官员翻译时,没有把语气翻译出来,有气无力甚至还偷偷翻白眼。
——“他说,‘你们是要袒护同族嘛。’”
“那倒不是,”白羡鱼踢一脚刺客,“国有国法。我们会把刺客交京兆府查办。”
突厥使臣当然不同意:“在我们突厥,可当场处死。”
白羡鱼道:“是不是因为突厥没有律法?”
鸿胪寺官员倒是把白羡鱼的话翻译得一字不差,连那种袒护自己人、瞧不起外族的神色,都露了出来。
突厥使臣叽里呱啦又说了许多,白羡鱼听了半晌,问:“他说什么?”
鸿胪寺官员道:“没什么,骂你呢。”
白羡鱼冷笑一声:“你告诉他,我是大唐武候长。辱骂大唐官员,也要抓进京兆府。”
鸿胪寺官员把这句话翻译过去,突厥使臣面露怒色,正要发作,见车队已重整完毕,只好收刀入鞘,骂骂咧咧上车。
这回他们连车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唯恐再丢进去别的什么。
白羡鱼把刺客交给随从,继续跟在车队一边。
“都别扔了,别扔了!”他吓唬蠢蠢欲动的百姓,“和议呢!再扔把你们抓进去!”
“和议呢。”
紧邻朱雀大道的楼台上,叶娇凭栏远眺,看着车队远远离去,神色复杂。
“娇娇觉得憋屈吗?”
李策正跪坐在几案前,耐心地煮一壶茶。
“我知道,他们肯认输,肯退出长城,已经算咱们胜了。”叶娇抱臂道,“不能怯战惧战,更不能好战贪战。国库耗不起,百姓耗不起,就算把突厥人斩尽杀绝,也没有意义。他们那块儿地,连粮食都种不活。没了突厥,还会有别的部落。”
李策露出激赏的目光。
叶娇的视线也从车队和白羡鱼身上收回。
“我听说……”她转身靠在栏杆上,询问李策,“又有人骂我哥了?说他拉拢朝臣?”
李策笑起来。
他这位妻子,护短得很。
“让功劳给崔氏,是我的安排。给裴氏,应该是兄长想稳住裴氏。至于你……”他抿唇笑笑,“还没有见过兄嫂吗?”
叶娇走过去,接过已晾得适口的茶水,嘟唇道:“我没空。”
“娇娇没空,怎么约了舒文看蟋蟀?她拒绝了你,因为她是真没空。”李策抬手,刮了刮叶娇挺拔的鼻梁,哄她道,“你去吧,今日长公主设宴,有娇娇的请柬。”
叶娇长叹一声。
她不太喜欢应酬,特别是宴会上常常有一半人都不认识,一半人话很多。
她不讨厌话多,讨厌那些人说个不停,影响上菜。
“等我吃饱了再去。”叶娇妥协道。
李策含笑转头,示意站在门口警戒的青峰:“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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