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抓回来了。”他闭着眼叹息。
叶娇的手指轻轻揉弄李策的头。相比按摩,她更像是在揉泥巴。只不过这块泥巴很漂亮,很光滑,神情有些享受。
玩了一会儿泥巴,叶娇就忍不住询问。
“真的是皇后娘娘不想让五哥生孩子?”
叶娇已经习惯唤贤妃为母妃,却怎么也不习惯唤皇后为母后。
李策“嗯”了一声,舒展的眉心微微蹙起,即便闭着眼,也能看到一丝冷色。
“为什么?”叶娇不解,“五哥婚娶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有孩子,且是皇长孙了。”
大皇子李珑虽然婚娶早,但主动避嫌,等二皇子妃怀孕,他的妻子才怀孕。所以太子虽然不是长子,但他的儿子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孙。
李璟就算生下孩子,也不会对太子造成威胁。
“因为博陵崔氏吧,”李策道,“崔氏自东汉起跻身名门,号称‘天下第一高门’。我朝初期编纂世家大族族谱时,编纂官要把博陵崔氏位列第一,受太宗皇帝干预,才改陇西李氏为第一。自汉以来,每朝都有崔氏宰相,且因为崔氏源自‘姜’姓,也常常与姜氏望族联姻,同气连枝。比如兵部姜敏,娶的就是崔氏女。当朝宰相傅谦,是致仕崔老宰相的门生。可谓盘根错节、势倾天下。”
叶娇的手指下意识用力,停在李策太阳穴上,悠悠道:“崔氏势大,可皇后给太子娶了自己的侄女。”
李策握住叶娇的双手,道:“皇后出自河东裴氏。裴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公侯一门,冠裳不绝。先后有宰相三十人,大将军四十人,中书侍郎、尚书、节度使、刺史等,更是难以计数。封爵者公、侯、伯、子均有,正史立传或载列者,上百人。所以,皇后让太子娶裴氏,实在是人之常情。”
既可借助母族的力量,又可待太子登基,延续母族荣耀。
叶娇点头道:“所以皇后不准五哥生养,是希望博陵崔氏全力辅佐太子。不然他们很可能参与夺位,推举五哥为太子。”
李策睁开双眼,把叶娇的手拉到胸口握住,问:“是不是很可怕?”
叶娇想要猛拍马车、猛然踹脚泄愤,可手被李策握着,腿被李策枕着,她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愤愤然道:“早知今日,当初就别让五哥娶崔锦儿,也不用提防人家生养,做出这种种腌臜事!”
“似乎当初是李琛先去提亲,皇后知道了,连忙让先太师送去帖子,为五哥保媒。”李策语气疏冷道,“皇后怎么肯让李琛娶崔氏嫡女为妻呢?”
叶娇久久无语,半晌才道:“五哥可真可怜。那现在……怎么办?”
“我还在想,”李策坐起身,道,“如今先瞒一日是一日,不过,魏王谋逆案已经审定,择日行刑。找人看住严从铮吧,别让他做傻事。”卂渎妏敩
魏王谋逆案,牵连数百人。其中魏王生母淑妃在谋逆当日断臂,不治身亡;魏王嫡女病死,魏王妃被皇后赐死,只有严从铮因为救驾有功幸免于难。
可严从铮的父亲严廉将被绞死,外甥李北辰也难逃刑罚。李策希望能早早把严从铮送去北地上任,避免看到亲人受刑。
“他的伤还没有好,”叶娇沉思片刻,道,“不能长途跋涉,而即便想劫狱,也有心无力。”
“如果他想劫,”李策眼中露出一丝警惕,“他会救严廉,还是李北辰?”
是尽孝道救父亲,还是尽长辈情意救外甥呢?
“李北辰,”叶娇不假思索道,“那孩子从小赖在严府里,李琛有意让他同严从铮亲近,培养感情。而且他才七岁,教人如何忍心……”
律法森严,不忍也没有办法。
当初太宗皇帝夺位,杀兄长和四弟十一个子女,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举高摔死。
皇族的权力斗争向来可怕,斩草必要除根。这也是李策没有劝说皇帝的原因。李北辰是皇帝的亲孙子,皇帝忍心吗?
不忍,但也要去做。
李策神思沉沉,没有言语。叶娇又道:“罢了,我让林镜去盯着他。”
林镜盯人,实实在在是用眼睛盯。
他安排人二十步一岗,把严府围得水泄不通,野猫跳出来都要逮住,重新丢回去。
他自己则在正门前的茶摊坐下,每天三壶茶,从早喝到晚。
原本没人敢在严府外摆茶摊,但自从严府参与谋逆被抄家,常有官差在这里进出,又有卫士在此轮值围禁严府,就难免口干,需要喝茶的地方。
茶摊第一个摆过来,卖茶的年轻人精神不太好,常常奉上茶壶茶碗,随手往火炉里添几把炭火,便随意躺在躺椅上,闭眼睡着不伺候了。
需要茶水自己添,走的时候把铜板压在茶杯下。
茶摊来了,别的小商小贩也都凑过来。
发现京兆府武候铺不来驱赶,他们就越发肆无忌惮,坐在严府的门栏上闲聊;把脏抹布搭在严府石狮子头上晾晒;客人多、马扎不够用时,揭几块严府的地砖摞起来。
总之,皇帝已经抄完家,他们捡点抄不走的东西,也没人责怪。
后来突然听说,严府公子竟然逃过一死,并且要去北地当官了。
这可不得了!突然再次惹不起了!
小贩们吓得从门栏上跳下来,阻拦对着严府撒尿的孩子,把脏抹布从狮子头上揭走,就剩下砖没还回去。
倒不是因为不想还,是因为前来吃喝的官差坐着砖,不敢抽走。
林镜就坐在其中一块砖上,日升日落,守了好几日。直到这一日,余光见什么东西丢过来,他迅捷躲闪,那东西落在桌案上,是一个纸团。
林镜看向前面,见一个卖炒瓜子的铺位前,坐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
粉红长袍,腰里系着玉笛和长剑,手托下巴,百无聊赖地看过来,示意林镜打开纸团。
是六皇子李璨。
不知为何,见到李璨,林镜就忍不住汗毛倒竖。
他狐疑地拆开纸团,上面只简单写道:“卖茶人是皇帝暗探。”
林镜攥紧纸团,拿着水壶添水,见卖茶人躺在躺椅上,俨然已经入睡。他又坐回自己那摞砖,继续盯着严府,一动不动。
只有皇子和朝官才害怕皇帝暗探,他打算不理睬李璨。
可李璨继续往这边丢纸团,似乎无穷无尽,每一个都是空白的。
林镜僵硬地坐在地砖上,直到那些纸团差点把他埋没,他才猛然起身,紧盯着李璨,用眼神询问:“你要干嘛?”
李璨朝他勾了勾手。
无言道:“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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