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没有什么事能比贵族之间虚与委蛇的茶话会更无聊了吧。
望凝青吸了一口自己调制的烟草,尖锐的痛楚自神经末梢处蔓延开来,令她的手指痉挛了一瞬。
昏昏沉沉的大脑再次清醒,但是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这种作用于大脑神经的后遗症,已经不是单靠意志力就能扛过去的。
“公女殿下,瓦奥莱特公爵已经到了。”卡洛琳双手交握放于腹部,躬身行礼道。
“请公爵到花园里稍待片刻。”望凝青冷淡地回复着,直到卡洛琳离去了,她才深吸几口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回寻常模样。
米舍里宫殿此时安静得一滴水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清晰的破裂声,望凝青站在休息室的门口,身前跪了一地的下人。
所有仆从都压低了身体匍匐于地,将额头磕在地面上。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便会点燃那已经濒临极限的火药。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缄默中,麻绳拽着重物摇曳的声音、液体滴滴答答落在水泊里的动静都变得格外清晰,几乎要将人逼疯了。
“说吧。”望凝青再次吸了一口烟,提起裙摆绕开“水泊”蔓延至她身旁的痕迹,纤细单薄的蝴蝶骨几乎要破开皮肤,萌出羽翼,“是谁?”
她的声音不含杂任何的情绪,却让人齿关颤抖得无法咬合在一起,最终还是打头的侍女长抬起头,力持冷静地回答:“是达希尔小姐。”
侍女长的第一个发音还在颤抖,第二声却已经恢复了冷静,知道公女殿下的耐心有限,她也语速飞快地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天一早,达希尔小姐的侍从过来了一趟,说……”侍女长竭力不去看地上那摇摇晃晃的影子,深吸一口气,“说,这是达希尔小姐送给殿下的礼物。”
望凝青神色冰冷地回头,看向吊在走廊上的那具“尸体”,说是“尸体”其实人还没真正死去,他被人剥去了全身的皮肤,鲜血淋漓地吊在枝形吊灯上。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说是金发碧眼其实相当勉强,不过是偏向棕黄色的头发与带点翠色的眼瞳,从单薄瘦削的身形可以看出他应该是奴隶。
为什么会知道他是“碧眼”呢?因为他的眼皮被人割去,布满血丝的眼球被迫暴露在空气里。
他像傀儡一样被迫展开双手,高高地吊在灯上,因为麻绳捆住的地方是双臂与胸骨,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死去。或者说,“送礼”的人不希望他立刻死去。
少年麻木的眼瞳凸出暴起,被剪去舌头的嘴巴开开合合,奔涌的眼泪混着血水,一滴滴地掉落在地。
杀了我。难以想象一双流泪的眼睛能塞满那么多绝望与恐惧,他颤抖着,无声地哀求着,所有的肢体言语都在传递一个相同的讯息。求您,杀了我。
望凝青静静地与他对视,随后深吸一口烟草,吐出一团浓稠的白雾。xündüxs.ċöm
那雾气柔柔地抚上少年血肉模糊的脸庞,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仿佛身上的伤痛都离他远去。
明知那是足以致命的毒药,少年却依旧贪婪地吸纳那些烟雾,很快,他神情变得放松而又恍惚,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安然的笑弧。
他看见了大片金灿灿的麦田,被风吹得伏倒在一边,清凉的小溪淌过自己的脚踝,相依为命的姐姐抱着刚烤出炉的黑面包,远远地朝他挥手。
家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战乱与流离都不曾发生过。他忘记了凌空的血月,忘记了瘟疫丛生的灾厄,像只归巢的倦鸟,扑进了姐姐的怀中。
“姐姐,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他牵着姐姐的手渐渐走远,走出无尽的黑暗与絮语,走进安宁祥和的故乡之梦,“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少年带着幸福的笑容死去,他的尸体依旧高高地挂在城堡的枝形吊灯之上,笑容与死亡,释然与伤痛,那场景令人如鲠在喉,说不出是诡异还是惊悚。
望凝青站在少年的尸体下,安安静静地抽烟。
直到不能再让客人继续等下去了,望凝青才这转身准备离去。侍女低声询问“是否要收拾”时,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走廊尽头用于关押神子的黑屋。
“既然是妹妹的一片心意,那边留到明天吧。”望凝青弹了弹烟管,漫不经心地道,“去我的花房挑三只可爱的孩子给达希尔送去,就说是回礼。”
侍女只觉得后背一凉,头颅埋得更深:“是。”
“去吧。”花房里全部都是望凝青豢养的各种毒物,用的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养蛊手法,除了望凝青自己,整片大陆都无人能解她的毒。
发生了这么一段插曲,望凝青的心情也称不上美丽,然而当她踏入花园时,她才意识到糟糕的事情往往还会接踵来临。
“蜜莉恩小姐。”戴着圆边眼镜的青年放下手中的诗刊,仰头朝她一笑,难得拥有一线天光的午后,他淡绿色的发与眼眸清爽得宛若一阵薄荷味的风。
“许久不见了,您还好吗?”他起身行礼,温文地伸出了一只手。望凝青定定地看着他掌心中纹理清晰的掌纹,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将手递了过去。
“您一如既往的美丽,今日却令我格外目眩神迷。”尼尔森.瓦奥莱特在望凝青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恰到好处的亲昵又不会过分黏腻。
“您过奖了,瓦奥莱特公爵。”望凝青也提裙回礼,念着用于客套的社交辞令,“您看上去精神不错。”
瓦奥莱特家族的领地虽然与迪蒙家族接壤,但从领地中心赶过来也是一段不短的行程,这个时代的马车绝对称不上舒适,所以望凝青也就睁眼说瞎话而已。
“要见蜜莉恩小姐,自然不能一副憔悴的神情。否则我会因为自卑而失去站在您身边的勇气。”
尽管未婚妻刻意生疏地喊着尼尔森家族的姓氏而不是名字,尼尔森也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他温和地笑着,丝毫没有被晾了一个小时的人该有的怒气。
“是吗?”结束了惯有的客套,望凝青也不客气了起来,她只希望这个“未婚夫”离自己远点,“您上次送的礼物,我不是很喜欢,所以全部丢进了火炉里。”
“您不喜欢吗?”尼尔森神情有些讶异,虽然已经继承了家族的爵位,但他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年,看上去清爽又富有朝气,“那我下次送您别的东西吧。”
“不要再送了。”望凝青想到那些用来监听和定位的魔法装置,神色更冷些许,“瓦奥莱特公爵,稍微保持一些贵族该有的矜持,如何?”
尼尔森微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不喜欢宝石首饰吗?那裙子呢,扇子呢?或者家具以及小马驹?我都可以送给您。”
望凝青很想将手中的花茶泼到对方这张总是微笑的脸上。
在这座古堡内生活得越久,人便越是难以保持内心的平静。即便是望凝青,也无时无刻不在忍耐着达瓦尔丁的侵袭与絮语。
虽然内敛含蓄是贵族的美德,但是有些事不挑明白,对方就会一直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不要再在‘礼物’里放一些不合时宜的小东西,尼尔森。”
突然被未婚妻直呼姓名,尼尔森微微一怔。
“我知道你想调查什么,想要探究迪蒙家族在那么短的时间便登上皇位的秘密。但是我警告你,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随同秘密一同到来的不幸。”
如果尼尔森只是单纯的斯托卡(跟踪狂),或许望凝青还不至于如此对他,但尼尔森不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
外神自带的灵性污染,哪怕只是隔着媒介看见、听见,都有传播疯狂与诅咒的可能。就算尼尔森很聪明,他也终归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望凝青之所以抛弃了一贯圆滑的手段,毫不客气地将他的礼物全部丢进火炉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不竖立起足够坚实的屏障,尼尔森这个控制欲爆棚的疯子根本不懂适可而止的道理。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尼尔森往礼物里放小东西的行为触碰到了这座古堡的禁忌,她倒是不排斥与这位“未婚夫”继续虚情假意下去。
尼尔森并不爱蜜莉恩,但是这不妨碍他维持完美的社交礼节。而他也是与蜜莉恩往来的众多贵族之中,为数不多可以接得住蜜莉恩话题的人。
与那些披着贵族皮囊实际毫无贵族风范的人不同,瓦奥莱特家族传承久远,尼尔森的谈吐与教养都能明显看出知识与文明雕琢后的痕迹。
望凝青忍耐着寒暄了几句便放下茶杯,准备告辞离去。尼尔森却突然叫住了她:“蜜莉恩小姐。”
望凝青回头,却见尼尔森敛去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笑意,然而面部轮廓过于柔和的青年,哪怕不笑,看上去依旧如春风般和煦。
“如果您不喜欢那些礼物,以后我也不会再送了。很抱歉,冒犯了您。”尼尔森取过放在手边的礼盒,打开,里面是几本包装精美古旧的书籍。
“这是瓦奥莱特家族传承下来的一些孤本,原版都收录在藏书室里,拓印版虽说不是原本,但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尼尔森平静地道。
“我保证,这些书籍里并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小东西’。为表我的歉意,请您收下这份礼物,如何?”
显然,尼尔森调查过“蜜莉恩.迪蒙”,他知道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珠宝首饰,她会更喜欢书籍。
望凝青没有拒绝,无论是蜜莉恩还是望凝青自己都需要知识来填充理性的空白,因此她接受了尼尔森的好意。
尼尔森知情识趣,很快便告辞离开,只是临走时,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蹦出一句:“蜜莉恩小姐,我不是为了探究迪蒙家族发迹的秘密才送那些东西的。”
望凝青抬头望他,尼尔森却突然俯身,轻吻她左眼上的金色蔷薇花:“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我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帮助您,蜜莉恩小姐。”
他说完,再次笑了笑,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青姐:想观测外神你是想死吗?
尼尔森:我的未婚妻一定有很多悲惨的遭遇。
没错,未婚夫是以为青姐被虐待了,所以才送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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