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菲拉提耶夫,另一个叫尼基金。
这二人是涅尔琴斯克地区的代理人,经由伊尔库茨克和涅尔琴斯克等城堡进货,经营中国布匹丝绸、金属器皿及药材等。现在禁酒令下来,所有的货物加起来,也没有酒水值钱,巨额利润之下,铤而走险的人不在少数。
白明禹身边的买办是大哥白明哲待在身边十几年的老人,这么多年下来,积累了不少人脉,精挑细选,挑中了这二人。
以往中国商人并不去俄罗斯直接做生意,一般都是通过聚集在沿岸的一些村落的人将商品运往边境,再运送至俄国,待越过边境,那里有许多军职人员和经营货物的大小商人居住,会整批收购这些货物。
现如今最走俏的,就是华国的烧酒。
转手卖给俄国商人,虽然利润要减掉两成,但出货量大增,且没有销售风险,白明禹胆子大,同买办商量之后就做主答应下来,收了定金,答应年前送两批烧酒过去。
菲拉提耶夫略懂几句汉语,跟他们商谈的时候满面笑容,他也看到其中的利润所在,招待起白明禹等人更是热心周到。
白家男子都长得颇高,白明禹这两年也拔了身高,猛一眼看上去跟成年男子无异,对方在招待的时候,也未问过他年龄,叫了几个白俄美女作陪。
白俄女子正当妙龄,肤白貌美,一双长腿笔直修长,往人身上歪倒的时候嘴角都噙着笑。
白明禹慌得不行,脸上都涨红起来,连着躲了几次。
菲拉提耶夫正在一旁抽雪茄,看到之后哈哈大笑,对他道:“白老板,不要慌张,她们只是仰慕你,想同你亲近。”
白明禹躲到买办另一侧,唬着脸道:“不必如此,我家中规矩严,在外不能乱来。”
菲拉提耶夫感兴趣道:“是夫人下的命令吗?”
白明禹外表看着成年,实际也就十六岁罢了,在家中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但听到对面坐着的洋人这么问,也不想坠了志气,高深莫测一点头,算是认了。
菲拉提耶夫知道华国人成婚都早,因此并不意外,举杯道:“那就让我们为夫人干一杯,祝你们幸福。”
白明禹可喝不过他,又在陌生环境里,生怕喝酒误事,几杯之后就躲了,厚着脸皮道:“我老婆不让我多喝,她管得可多了,我不听话就挨打。”
菲拉提耶夫惊讶地看向他:“夫人这么凶吗?”
白明禹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很快找到一个又凶又漂亮的女孩,大约是酒精微醺,脑海里的人逐渐清晰起来,竟是白虹起。
脑子里有了真人,说的话越发真了。
白明禹慢吞吞道:“特别凶。”过了一会微微皱眉,好半天才哼道:“母老虎。”
拿白虹起这位“夫人”做了几天幌子之后,白明禹心里也渐渐安稳许多。
他也没见过这般花花世界,刚被迷了眼,就立刻想起白虹起似笑非笑的眉眼和她手里的马鞭,整个人都清醒多了。
托“夫人”的福,白明禹生意做得十分迅速。
菲拉提耶夫负责商定具体合同,而尼基金则专心运送烧酒。
他们二人手里有些路子,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能在边境混得风生水起,十余天后,华国的烧酒送到,尼基金亲自前往码头,一批酒水送到挂着俄国旗、站着不少士兵的船上,而另一批则由尼基金带人运往西伯利亚,再从西伯利亚运往俄罗斯。
白明禹对他们的路线不感兴趣,也无心探寻别人的生意,对此并不多问。
第二批烧酒送来的时候,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白明禹的熟人。
白明禹看到对方的时候吓得站起来,额上汗都出来了,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孙管事。”
孙福管事笑盈盈站在他前面,拱手跟他作揖,回了一礼才道:“九爷让我问二少爷好,说二少爷辛苦了,他已从小谢管事那听了大概,这事儿太大,担心二少爷一个人弄不了,特意派我前来相助。”
白明禹挠挠头,被抓包之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再三凑近了小声问道:“九爷生气了没有?”
孙福管事道:“不好说。”
白明禹仗着经常往东院跑,又是九爷身边的学生,缠着问了好一会,才从孙福口中问出一句“小谢没挨骂”。
白明禹心里放松了许多。
他想,谢璟这主谋都没挨骂,他不过是干活的,那更没事了。
这么想着,心里那跟绷着的弦一下松开,站在那傻乐。
孙福管事这次是带了高浓度烧酒过来,找了那两个俄国商人要了点地方,临时修建起了酒坊。
地方就选在阿沐河主河道折向西北方向的河岸上。
那里原本不过有几架夏季房舍,华人擅长修建房屋,人也勤恳,不出半月,就地取材盖出了一个小村庄的规模。
菲拉提耶夫也去看过,啧啧称奇。
这些房舍不过是用泥坯建成,前头有一大片桦树林遮映,结实程度一般,但一个冬天足以撑得过去。
孙福等人随身带来许多酒篓,其他容器也不少,熟练让工人开始制作烧酒。m.xündüxs.ċöm
白明禹从小就是跟着父亲和大哥在酒厂长大,对这些也熟悉,他不爱跟那些俄人吃饭应酬,更喜欢来这里帮忙干活,撸起袖子来比谁都干得卖力,加上力气大,头一次搬起整个酒缸的时候,连孙福都吃了一惊。
白明禹得意道:“放哪?”
一旁的酿酒师傅连忙指了地方,白明禹抱着一步步挪过去,放下之后,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觉得自己都被腌制入味,没喝酒,都带了酒香。
他鼻尖动了动,问道:“这两次送来的酒,和之前不同。”
孙福道:“是,伏特加有限,所幸烧酒足够,现已动了其他酒厂的存货。”
白明禹:“九爷说动那些人了?”
孙福:“商人逐利,是为本性。”
白明禹乐道:“我敢打赌,爷肯定没给那些人开高价了,该,让他们不早点来,现在好了,再想跟着大口吃肉可就难喽!”
孙福笑道:“九爷还是开了之前的价。”
白明禹眼睛睁大了些:“为何?”
孙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道:“这是九爷给您的书信,二少爷看过之后,收拾一下,可以回去了。爷说您这几个月做得不错,也着实辛苦,喊您回家过年。”
白明禹道:“我不!这才刚上手,大把的钱不赚,回家过什么年啊!”
孙福劝道:“二少爷,这买卖不是长久之计,禁令越严,时间越紧,您还是听九爷的话吧。”
白明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有些挣扎,但拿着信的时候,垂眼看到上面熟悉的字,又觉得心窝里热乎乎的。
九爷担心他安危,是以把他叫回去。
他在边境,接触的人有限,打探到的消息也有限。
九爷虽在河对岸,但有省府总督的情报网,知道的自然更多。
这买卖,估计也做不了多少时日了。
白明禹心里虽不舍大把银元,但还是听话,收拾了行李,准备折返回黑河。
他回来的时候,按照九爷信中嘱咐,把所有银币都换成了金条,俄国商人手头现金不足,也准许对方用货物抵挡,除了卢布,怎么都可以,尤其以一些珍贵马匹、鹿茸为佳,开的价格也十分厚道。
那两个俄国商人也乐得如此,他们称鹿茸为“潘蒂”,每副鹿茸30卢布银币,如果鹿茸很大,白家商队则付60卢布。
白明禹回来的时候,带了两船货物,里头以皮革、膏油、皮料和鹿茸居多,马匹则在货轮下放的船舱中,皆是大宗购入。
他带回来的货物其实是幌子,真正有分量的,还是几箱金条。
这几个月没有白忙活,收获颇丰。
船行进至一半,忽然看到江面上隐约有一艘货船驶来。
掌舵的船老大眼尖,经验也丰富,高声喊道:“换旗!换俄旗!”
船上水手应对迅速,几乎是趁着江面上雾气还未散尽,就已更换完毕。
对方那艘“货轮”速度很快,轻飘飘没什么分量,老远看到他们旗帜略犹豫片刻,就调头开走了。
白明禹不懂,但也感受到船上紧张氛围,上前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船上人说:“刚才那是日本人的船,这些东洋人实在是可恶的很,他们知道乌篷船多是咱们这边的商户所有,瞧见就打劫,今日多亏是白家的轮船汽船,上头又挂了俄旗,他们以为是俄国的船只,不敢乱来。”
白明禹道:“为何挂了俄旗就可避过?”
对方挠了挠头:“这,这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有什么章程,反正这条水道上只准中俄两国船只航行。”
船上有东院的人,听到对白明禹解释道:“俄国人想占航线,不会让日本商人的船上来,见了他们就开炮,时间久了日本人怕他们。”
白明禹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一连几日闷闷不乐。
到了黑河岸边,换乘马车一路带着货物呼啸回去商号的路上,白明禹才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掀开马车布帘,寒冬的风卷着盐粒一般的雪扑在脸上,让人忍不住眯起眼,连呼吸都冻住一般。
白明禹小心吸了一口冬日旷野里的气息,心里淤积了几日的那口闷气才缓缓吐尽,他看到熟悉的地方,心里畅快了些,看了周围银装素裹的土地,又摸了摸手边的几只大木箱,一颗心慢慢踏实下来。
终有一日,他们的船在江面行驶,不用再换他国旗帜。
黑河,白家商号。
今日商号里格外热闹,白明禹的车队从一上岸,就被白家几班护卫接应,顺顺当当折返回家。
白明禹回来之后,只在门口和大哥白明哲说了几句,来不及多讲,就先去找了九爷。
白明禹在九爷门口站住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在外头可以装成大掌柜稳重模样,一想到要去见九爷却有些心慌。他略微想了一下腹中说辞,抬手敲门,等到门内喊了一声“进”,这才整了整衣装,走进去。
小楼这边和往年一样,铺了厚厚毛毯,还有地龙,九爷裹着一件貂绒长袍坐在那,手里揣着一个暖炉,瞧见他只略微点点头:“回来了?坐下说。”
白明禹正准备要坐下,忽然听到九爷身后站着的谢璟咳了一声,立刻又站起来,躬身道:“爷,我不坐了,我站着说吧,站着得劲儿。”
九爷笑了一声,道:“那既如此,你站着讲就是。”
白明禹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恭恭敬敬呈到九爷案前,把账目和兑换来的货物都尽数交代清楚。
“……这次得金总数若干,折算成银元有七十余万之数,已听从您的,没要卢布,尽数兑换成了金子和货物。马倒是弄了几匹好的,都是军马,是哥萨克骑兵用的,我瞧着挺好,擅作主张又订了一批,对方也答应了,只是河面如今不便航行,等开春之后一并送来。”白明禹讲得口干舌燥,但一口茶都不敢要,抬眼小心看着九爷,见爷没什么表情,又冲九爷背后站着的谢璟挤眼睛,努嘴暗示他。
谢璟权当看不到。
白明禹急了,轻咳一声。
这次九爷看过来,瞧了他一眼,道:“差事办的不错,只是想问问你,还有旁的想说的没有?”
白明禹也不管谢璟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先给九爷磕了个头,他从小磕惯了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跪在那道:“爷,我错了,不该听小谢的话弄这么大一桩买卖,若不是爷让孙福管事过去,我差点收不了手。”
九爷好笑道:“你听他的?”
白明禹道:“昂,都是听小谢分析的。”
九爷道:“璟儿,你可有话说?”
谢璟走到前头,行礼道:“二少爷说的对。”
白明禹一听这话,就心想不好,果然九爷已经冷了脸,对他道:“他不过是个管事,什么时候能使唤你这个大掌柜了?有心开脱,也不必用这法子。”
白明禹:“爷,真不是这样,我……”他转头问谢璟,“你自己说,当日你同我分析船只货物之后,还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俄人禁酒,机遇难逢,可以做上一笔大买卖?”
谢璟慢吞吞道:“是,但我也劝二少爷三思后行,兹事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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