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郁止说什么,谢辞便十分体贴地再次爬上了房梁,又做了次梁上君子。
郁止忍住了笑,调整好表情,开门迎上。
楚珩踏风雪而来,黑色斗篷上落了一层银装,将深渊幽墨染成了云中月牙。
他看着郁止,良久,才哑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见我了。”
郁止淡淡睨他一眼,也不行礼,更未因他的身份而有所恭敬,“我不见你,你会罢休?”
挡了几回,这人还不是会仗着身份直接逼迫郁府下人,不敢阻拦。
“既然来了,进来吧。”说罢,他转身进屋。
楚珩心中一喜,快步跟上。
然而刚刚进屋,他的脸色便又微微一变。
郁止手中正拿着一杯刚才用过的茶杯,将剩余茶水倒入一旁的盆景中。
“你屋里,还有客人?”楚珩视线不着痕迹打量屋内,像是要从中找出哪些蛛丝马迹。
然而他注定失望,这屋里的东西,自郁止来后,他基本没动过,原主和楚珩相识太早,早到原主成长的很长一段时间是与他一起度过,这屋里的许多东西,与楚珩有关,所是变化太大,必会让楚珩心中警惕。www.xündüxs.ċöm
郁止动作自然地将那杯子放在一边,重新拿了干净杯子倒了一杯茶,放在楚珩附近,“小弟方才来过。”
楚珩暂且信了,没再多问。
“怎么是云山雨雾,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喝的是青锋银芒。”浅尝一口清茶,楚珩问道。
郁止给自己填茶的动作一顿,并未看楚珩,清润的声音裹着淡淡雪意,“是你喜欢。”
你喜欢,他才常喝。
你喜欢,他才常备。
苍白的指尖握着杯壁,明明茶水并不烫口,却仿佛能将那素白手指融化。
楚珩冒雪而来,脸颊被冻红,他上前抱住郁止的腰,郁止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怀桑,我们不要吵架,你也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你冷落我这么久,我很难受。”
他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就一,然而才短短几天,他便受不了,心上人就在眼前,他却见不到也碰不到。
“你想怎么罚我可以,不要不见我……”
楚珩是真的有怕了,这几天的被拒,比先前几月不见还让他受不了,总给他一种自己要被抛弃的错觉。
不……或许不只是错觉,若是他处理不好这件事,恐怕真的会与郁怀桑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
郁止静静等他说完,控制自己的视线余光不往谢辞所在的房梁瞥去。
他缓缓推开楚珩,神情因为楚珩的话而有所变化,至少比刚才见的第一眼温和一些。
“楚珩,你说我为何要生气?”
楚珩也不敢再自作聪明,诚恳道:“你气我不信你,你气我不将其他人乃至自己的子嗣放在心上,你气我试探你。”
郁止心说这人原来还能好好说话,要是原剧情中不要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说不定也能和原主有不同的剧情。
可惜,他不是原主。
“既然知道,那你改了吗?”
楚珩顿时哑口无言。
他改,他改什么?他有什么要改的?
在楚珩心里,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唯一错的就是郁止太聪明,让他根本没办法隐瞒。
“我,我可以改,只要你看着我,我一定改。”他也不笨,连忙说道。
郁止轻笑一声,笑过后,神色又淡了下来,“有我你才改,若是没我呢?若是我不在了呢?”
“你怎么可能不在!”楚珩不接受这假设。
郁止双目认真地看着他,“楚珩,皇位是你自己要的,皇帝是你自己要做的,既然做了,就把它做好。”
不,是因为你,我才会要的!
为了配得上你,为了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为了给你一条青云路,我才要的!
楚珩眼中神情急切,就要开口,郁止却先一步阻止道:“切莫说些什么为了我这种话,自你要皇位以来,我从未得到过什么。”反而失去了很多。
“不是吗?”
楚珩脑海里突然出现郁家主和丹阳,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喉头滚动,一音节没发出。
郁家主一事,他不敢说,就如郁止了解他,他也了解郁止,若是换了郁止来选,必不会是自己那选择。
郁止态度温和地推开他,二人距离拉远。
便是窗外寒风落雪,不及楚珩此时的心寂冷寒凉。
“你受我影响太重,我想,我们需要单独的时间思考。”
楚珩的心已经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有一丝本能让他启唇问出:“思考什么?”
郁止的声音如清泉在山间安然流淌,不带半分情绪,没有爱,没有恨,有的不过是天地初开时的澄澈纯净,大道无情。
“思考你有什么,你要什么,你改怎么做,以及……你我的未来。”
“在我守孝期间,我们不要再见面,不久后,我会离开京城,孝期过,回朝后再见。”
楚珩走了。
屋里的某位梁上君子也悄然下来。
谢辞静看着郁止,神色中似乎带着某些复杂。
他从未见过楚珩这么卑微的模样。
从前楚珩是楚王,现在他还是皇帝,无论何时,他的身份比郁止高出许多。
虽说如今打着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名头,可随着制度变革,世家地位确实在下降,即便郁家底蕴盛怒,尚且无法保证永世昌盛繁荣,何况其他人。
这样的情况下,郁止面对楚珩的态度是不卑不亢,不恭维不讨好,反而言语间以劝诫指导居多。
如此作为,着实说明眼前的男人对楚珩的为臣为恋人的真心。
可他大概忘了,楚珩除了是他的恋人,还是说一不二的皇帝。
此时此刻,谢辞竟对郁止担心起来。
他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人最后却下场凄惨,楚珩或许可以做合格的皇帝,却绝对不是合格的恋人。
“郁侍郎就不怕,我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谢辞悠悠开口,想要知道郁止的态度,他躲起来是不得已,听到八卦也是巧合,若是郁止想着杀他灭口的打算,那自己还是把那担心丢进狗肚子里的好。
应付完楚珩,还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做足了准备,郁止心情不错,面对爱人,心情更好。
“我信谢指挥。”
谢辞唇角动了动,似乎是想弯一弯,露出浅笑,然而终究失败了。
“放心,今夜就当我没来过。”这算是承诺和保证。
“郁侍郎对陛下可真用心良苦,今日所见,甚感敬佩。”
郁止唇角抽了抽,他大概知道谢辞误会什么了。
谢辞以为他今日所言是为了让楚珩做优秀的皇帝,不惜以二人的“感情”为代价要挟。
着实称得上一句忠君之心,用心良苦。
然而真相却是他要用皇位困住楚珩,并夺走他最在意的东西。
“分内之事罢了。”郁止大言不惭道。
为完成原主的愿望,他说这话也没错。
谢辞还当这人是只有一腔赤胆忠心的忠臣,还为了让他避免落得不好的下场冥思苦想。
临走前,还不忘道:“郁侍郎,有些话不便多言,但望你明白,那位已经不是从前的楚王殿下,而是一言可定人生死的圣上,你也是他掌中之一。”
郁止心情略复杂。
几日后,一辆低调的马车出了京城,楚珩站在宫墙之上,远远望着那辆马车消失不见。
小林子小心翼翼道:“陛下,郁侍郎只是外出游历一段时日,不久后便会回来,天寒地冻,您还是回宫吧,若是病了,岂不是辜负了郁侍郎的心意?”
楚珩面色苍白憔悴,可见这段时间他并未休息好。
“小林子,你说,他真的会回来吗?”
小林子心惊肉跳,“自然会,您和郁侍郎家人在京城,他怎会不回来。”
楚珩轻笑一声,双眼染上一层猩红。
“可朕觉得,他不会。”
不是不回京城,而是不会回到他身边。
没有任何原因,就是直觉而已。
可偏偏,最没有理由的直觉才是最真实的想法。
“回宫。”
年关已过,重开朝堂。
谢辞得知郁止离开京城的消息,心知他是在按那日的约定行事,他观察了楚珩一段时日,发现对方并未做什么事,例如用郁家人来威胁郁止这种行为。
完后又觉得自己对那二人关注太多,他是锦衣司的人,该做的只有为皇帝办事,不该对皇帝和臣子的感情太过关注,便又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思。
“头儿,渝州那边有消息了!”一手下快步跑来,面上带着喜色。
无他,上任这么久,谢辞发布的任务终于有了进展,他们不该高兴吗?
谢辞一把夺过信,待他看完信中内容,双眼发亮,竟是比以往哪一次案子有了进展要兴奋。
“启程去渝州!”
谢辞从前被楚珩重用,并甘愿做他一把刀时,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惩治远在渝州许家。
那是害了他全家之人的家族。
楚珩答应了,条件是谢辞必须自己找到证据,有多少证据,就下多重的惩处。
谢辞要一击即中,那些可大可小的错处他不放在眼里,派人一直盯着他们,等到有大错时,便是他出手之日。
如今,那一日终于到来。
一行人低调来到渝州,这里重峦叠嶂,群峰惊险,待入了城,几人便乔装改扮成外地商人,倒卖蚕丝。
渝州城热闹非凡,比起过年时也丝毫不逊色。
谢辞一行人来到一处茶摊,状似不经意道,“大哥,这渝州真热闹啊,外面妇人小娘子成群结队,看来那小子没骗我们,来这儿真的能赚钱!”
“啧啧,这些小娘子可真漂亮,说不定咱们也能娶标志媳妇!”
送茶和小菜上来的小二笑着招呼道:“可不是吗,我们渝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最是容易出美人的地方,皇帝老儿纳妃子,可要咱们这儿的!”
谢辞挑眉,示意手下们一眼,当即有人和小二攀谈起来。
“这皇帝也要娶媳妇儿?”
“可不是,那些,看到没有,是要去给皇帝做妃子的。”
“这么多?这皇帝应付得过来吗?”
“哈哈,说皇帝后宫三千,这忙不过来也不妨碍他把人收进宫啊。”
……
几人的话题弯来绕去,竟是开起了黄腔,谢辞一人静静喝茶,不知为何,素来不在意这些的他竟第一次想到,这茶没有之前在郁止屋里的好喝。
待手下在小二那里套好了消息,几人默契地没在外讨论,而是单纯吃吃喝喝。
结账后,其中一人说:“大哥,我们已经找到暂住的地方,在闻柳巷,里面有间小院子,便宜又安静。”
谢辞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外地来的丝贩,没多少钱,怎么会租院子?”
那手下也机灵地回复道:“大哥,我们家里几兄弟没媳妇,打算在渝州物色几漂亮媳妇娶回家,所以打算多留一段时间,租院子方便。”
谢辞满意头,“行,去吧。”
同一套说辞,他们跟租房的牙行也说了一回,算是掩人耳目。
牙行办事利落,很快办好了租房手续,两手下去外面采买生活用品,其余几人在院子里跟谢辞商议正事。
他们此行前来,是为了调查渝州官员和当地豪强勾结,假传圣旨说新帝欲选秀,借此敛财的案子。
那豪强,自然便是渝州最大的许家。
“大哥,我们的人已经混进许家几月,能够接触到一些主院的事,不过不多,他暗中查探到不少消息,但是证据不好拿,会惊动别人。”
谢辞头,“我知道了,找机会跟他取得联系。”
“这儿的知州最宠爱的小妾便是许家族女,他们必定有所勾结,只是不知此事究竟是谁主要牵的头。”
此事可判定许家究竟是主犯还是从犯,谢辞要一击必中,不愿意让他们有任何可以推脱的机会。
还需从长计议。
正商议间,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几人以为是那两采买东西的人回来了,前去开门。
谢辞急忙制止:“等等!”
他们初来乍到,虽说一直低调,却也不能排除被人盯上的可能性,“小心为上。”
手下了然,变声后,对着门口喊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几位官人,是我啊!红娘!”
果然不是他们的人!
谢辞皱眉盯着门口,心道他们刚来,谁认识什么红娘?眼神一扫,那手下便又道:“红娘是谁,我们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门外的女子皱眉疑惑道:“没走错啊,不就是这儿吗?今儿刚租出去的。”
她又敲了敲门,“几位官人,奴家在外不好说,咱们进去聊怎么样?”
手下这会磕磕巴巴问谢辞:“头儿……咱们这不会是遇上上门的那什么了吧?”
谢辞不解:“什么?”
“就是……就是那什么啊!听说有的那种……”他红着脸冲着其他几人问,“你们到底谁了?快站出来接人!”
其他人连连摇头,“你别乱说,我没有!”
“我也没有!”
“怎么可能!”
终于明白过来的谢辞:“……”
他额角抽了抽,抬脚踹了那手下一下,没好气道:“滚去开门!”
门外红娘已经等的有不耐烦了,大门终于打开,一俊俏年轻小郎看了她一眼,犹豫道:“您……您请进!”
说罢,匆忙跑回去,躲进其他几人身后。
红娘在看到开门人时便双眼一亮,等她看清几人的面貌后,双眼更亮了,此时竟是一双眼睛落在谢辞身上移不开。
刚刚因为被拦在门外的不悦已经散去,满心是收到好货的激动!
“你有事?”谢辞皱眉看她。
红娘一拍大腿,“有事,有事!是官人你们有事啊!”
谢辞莫名其妙,“什么?”
红娘以为他们忘了,笑着道:“哎哟,不是几位官人在牙行说想讨媳妇儿吗?这不,收到消息,牙行便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奴家,奴家这就上门来了啊!”
难怪那牙行传话的人跑得这么快,原来是上等容色,尤其是打头的这位小伙儿,她要是再年轻十年,自己就上了!
不过现在也没关系,家里还有侄女,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辞:“……”
他缓缓扭头,视线落在某方向。
其他人浑身一抖,纷纷避让,将身后的某人露了出来。
谢辞: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那人……那人欲哭无泪,他怎么知道这牙行的人这么认真啊!他们又没下任务给订金,竟然这么热心地帮他们请了媒人。
红娘什么红娘,分明是媒婆!
红娘丝毫没察觉到院子里气氛不对,开始笑容热情地跟谢辞介绍起来。
“这位官人,你年岁几何?家中可有多少资产?还有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温柔可人的行吗?”
谢辞捂着胀疼的额头,很想把人丢出去。
不行,他们是商人,不能动粗。
他冥思苦想,试图找到一最合适的理由,彻底毫无后患地解决眼前的麻烦。
脑海中闪过郁止,他眸光微动,“我生性龙阳,不欲娶妻,此次主要是为我那些弟弟们娶妻,家里就靠他们传宗接代了,婶子还是去问他们吧。”
手下们:“……”
他们齐齐在心里对谢辞竖起大拇指,够狠!
闻言,红娘表情愣了一瞬,随后继续笑道:“这也无碍!官人喜欢怎样的男子,威武强壮的?文质彬彬的?还是腼腆可爱的?奴家知道的也能给你介绍嘛!”
谢辞:“……”
他这才想起来,民间向来是不禁止男子结契的。
他脑子里下意识认为郁止和楚珩的关系会被许多人反对,不得善终,是因为他们二人身份特殊,确切的说,是因为楚珩身份特殊。
可若是不是楚珩,郁止未必不能得一心人,幸福美满。
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丢出去,谢辞沉思一瞬,又才继续道:“有劳婶子,实不相瞒,我已心有所属,这才连番拒绝你的好意。”
红娘扼腕叹息,好好的郎君,怎么又心有所属了呢!
失去了一好资源的红娘苦了脸,“你们这些外地来的怎么喜好龙阳还心有所属,这不是浪费人感情吗!”
外地来的?谢辞敏锐问道:“除了我们,还有谁外地来的?”
“还能有谁,就住你们隔壁的一书生,他每日要教附近孩子识字,这会儿也快回来了吧。”
红娘随意扭头,“喏,回来了。”
谢辞警惕看去,忽然顿住。
初春已至,渝州未雪,唯有细雨如针,飘飘洒洒。
来人一身月白色衣衫,容色如画,眉眼似山川河流,巍然温柔,卷着一腔春意缱绻,背后青山落雨,静静融于万丈山水间。
作者有话要说:修罗场还在后面啊,至少要等小谢爱上郁哥,才算有修罗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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