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将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起来,唯一能确定的是,“奇变偶不变”这句话从西夏或雍凉而来,萧琤召集翰林院学士在勤政殿,就是为了破译这句暗号。
他动过去雍凉找人的念头,但冷静一想,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别说雍凉离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要一个月。就算他真的去了,没有线索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还不如留在宫中,或多或少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时候林清羽反而不急了。那个人活着便好,即便处境再怎么艰难,但只要活着,他们就有重逢之日。更何况,他早就吃透了那人的性子,懒归懒,但论阴谋诡计,自己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相信,那个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他的身边。他哪都不用去,只须在原地等他。
也不知……那人如今是何模样。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姓江的喜欢看美人,曾经还给京城的美男排过名。陆晚丞已算是世间少有的俊美贵公子,却也不及他本人的容貌。姓江的头七回魂还要在他面前强调这一点,说明他对自己的长相甚是满意。若这次成了一个丑八怪,姓江的八成会气得吐血,怕是也没脸出现在他面前。
万一要是成了个女子,以他的性格,大概一阵纠结痛苦后也就淡定接受了,说不定还会找个能让他躺平吃喝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那……还不如嫁给他呢。
思及此,林清羽久违地清浅一笑,双眸盈盈似水,脸颊比盛开的牡丹还要明艳,看得一旁的胡吉不禁失神了一会儿。
胡吉不禁问道:“林太医,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林清羽嘴角微扬:“亡夫已逝百日,难道不值得我开心么。”
“这……”胡吉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美人虽美,一般人可是无福消受的,他肯定自己没这个福气,想都不敢妄想。
两人说着话,身后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当值期间,也是你等闲聊之时?!”
说话者自然是褚正德。自从上回林清羽被叫去凤仪宫,褚正德看他就越发不顺眼,连带着对和他走得近的胡吉也没什么好脸色。
太医院乃论资排辈之地,他们是下官,对褚正德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忤逆。胡吉讪讪地闭上了嘴。林清羽心情好,也懒得和老东西过多计较。
不多时,一个东宫的太监来到太医院,称太子殿下偶感不适,传林清羽林太医去东宫为其诊治。
第一回尚且能忍,第二回是忍无可忍。褚正德恼羞成怒道:“这东宫尊体向来是老夫看顾,再不济也是胡吉。林清羽才疏学浅,殿下怎会点名他去诊治?”皇后和太子接连越过他去找林清羽,是在打他的脸么!
林清羽淡然道:“褚太医似乎很想去给太子诊治。这个福气,褚太医若是想要,我给你便是。”
东宫太监冷道:“殿下的心意哪是旁人可揣测的,我等只须听命便是。难不成你们要抗命不尊?”
褚正德一跺脚:“简直岂有此理!”
胡吉隐约知道太子对林清羽的心思,担忧道:“林太医,你千万要当心啊。”
“无妨。”林清羽将一瓷瓶放进袖中,“太子顾忌着顾大将军,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他和顾扶洲素未谋面,顾扶洲也只是因为他父亲对其的救命之恩才认了这个干爹。顾扶洲远在雍凉,却能将他庇护在他的赫赫战功之下,让萧琤暂时动不了他。即便顾扶洲只是无心之举,亦值得他当面重谢。
以防万一,林清羽又道:“你待会是不是要去长乐宫给陈贵妃请平安脉?”
到了东宫,林清羽跟着太监来到供储君休憩的偏殿:“林太医,请。”
林清羽走进殿内,看见里头犹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之中摆着一张酒案,上头放满了喝空的酒壶。萧琤侧躺在酒案后,仰着脖子往嘴里灌酒,看起来油腻又凄惘。
林清羽按照规矩跪地行礼:“参见殿下。”
萧琤将酒壶丢开,摇摇晃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来了,你可让孤好等。”
“微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孤看你胆子大得很。”萧琤看了他一阵,眼中渐渐变得迷惘,抬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你这双眼睛……生得甚好。”
林清羽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偏头躲开萧琤的手。萧琤如遭重击,似乎看清了眼前人非心中人:“静淳他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孤,”萧琤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若是瞎了,是不是就会像静淳一样,眼里只透着天真和无邪。”
林清羽静望着他,心里却想着无数种折辱人的方法。萧琤给了他灵感,把人眼睛弄瞎,或者干脆直接取出眼珠,似乎挺有趣的。
“殿下喝多了。”林清羽道,“微臣给你开一个醒酒的方子。”
萧琤怒吼道:“你看着孤!”
“若无其他事,微臣告退。”
萧琤陡然抓住他的手臂,两眼怒睁,凶狠道:“孤是太子,孤即便是强要你,你又能如何!是,你是顾扶洲的义弟。可难道顾扶洲敢为了一个半路认的义弟,和孤过不去?!”
林清羽眼眸一暗,竟笑出了声:“那你试试。”
他或许逃不过此劫,但萧琤也别想活着离开东宫。可惜了,他要和这个狗东西同归于尽。
他突然想起了姓江的在新婚之夜说过的话:“林清羽……那个死在东宫的美人太医?”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他的结局么。
萧琤目光锁着他的脸,没有松手,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沈淮识。
除非主上有难,影卫不得轻易现身。萧琤眯起眼睛,寒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淮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磕下:“求殿下……放过林太医。”
萧琤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突然古怪地笑了声:“你再说一遍。”
沈淮识道:“殿下酒后失控,若在清醒时,断然不会如此。”
“你替他求情?你居然替他求情!”萧琤的笑声越来越大,也不知是在嫉妒他们其中的哪一个,“孤总算明白了,小清羽怎么那么好心给你包扎上药,哈哈哈”
沈淮识声音发颤:“属下知道,今日是静淳郡主的生辰,殿下每年这个时候都……”
“闭嘴。”萧琤神色狰狞,“你这么护着他,不如就来替他!”说着,一把将沈淮识扯了起来,手从沈淮识的胸口伸了进去。
沈淮识瞪大眼睛:“殿下?!”
“怎么,害羞了?孤还以为你是嫌孤没有喂饱你,才在孤的眼皮底下勾搭其他男人!”
沈淮识无助地摇着头:“属下没有……”
林清羽紧紧攥着衣袖中的药瓶,强迫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冷静思考对策。沈淮识武功高强,他手里有药,若沈淮识愿意配合,他们或许可以……
这时候,外头传来通传声:“贵妃娘娘驾到”
萧琤一顿,厉声问道:“母妃为何突然来了。”
“贵妃娘娘听闻殿下抱恙,还去太医院请了太医,特来探望殿下。”
“母妃怎会如此小题大做。”萧琤看向林清羽,眼中暗藏凶光,“可是有人在她面前添油加醋了?”
林清羽将药瓶塞回袖中,冷静道:“微臣不知。”
酒意下头,萧琤恢复了几分清醒。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沈淮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把衣服穿好,命人煮杯醒酒汤来。”
沈淮识拢着衣襟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道:“……是。”
林清羽毫发无损地走出了东宫,在无人的角落里缓缓沉下一口气。
他忍不住想,若顾扶洲没有认他父亲做义父,他和沈淮识没有结识,他今日还会这么幸运么。
没有顾扶洲,萧琤不会有那片刻的犹豫;没有他故意的接近,沈淮识不但不会为他求情,还会在他对萧琤下手的时候现身,将那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或许会死在东宫,死在沈淮识的刀下。
冥冥之中,就好像……好像是有一双手,将他从天命的结局拉了出来。
林清羽抬头看着西北方的苍穹,轻声道:“是你么。”
即便天各一方,不得相见,那个人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
劫后余生,林清羽像突然没了力气,靠着宫墙缓缓蹲下:“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是夜,勤政殿灯火通明,内阁大臣围着一封刚到的西北急奏,个个面色凝重。
萧琤指尖敲打着桌案,心浮气躁,额角也因饮酒隐隐发痛。
不多时,褚正德在小松子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参见太子殿下。”
萧琤废话不多说:“孤问你,你可知一种叫天蛛的毒?”
“回殿下,这是一种出自北境的奇毒。中毒者若无解药,五脏六腑将被毒气侵袭,最终缓慢衰竭而亡。”
“那天蛛可有解法?”
“有,但解法极其复杂。”褚正德知无不言,“要用北境的千年雪莲作为药引,再用太医署千草堂独有的暖玉臼捣成粉末,并在药成后即刻给中毒者服药,方能解毒。”
萧琤道:“你的意思是,这毒,只有在太医署能解?”
“正是。”
“行了,你退下罢。”
待褚正德退下后,萧琤沉声道:“在雍凉的人,竟会中北境的毒,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丞相大人道:“殿下,天机营已证实中毒确有其事。无论他是如何中的毒,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这毒给解了啊。”
萧琤脸色难看,百般不愿,却不得不妥协,咬牙切齿道:“传孤的旨意,准顾扶洲即刻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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