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迂腐，若天子不仁德，视苍生为草芥，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是，从他的身份，能看到的都是粉饰后的太平。
杜若口中的那些，他隐隐有体会，但觉得没到影响惨烈的地步。xündüxs.ċöm
他想反驳，但杜若根本不给他机会，连声质问，
“你口口声声为百姓着想，屡次拿罔顾百姓性命来指责我，你怎么有脸？你说我谋害忠臣良将，我告诉你，我谋害的只是你们这种只和我说道理却从未以身作则的虚伪之徒！”
安封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脸色又红又白。
他身为户部侍郎，恪尽职守，从未有过失职之处，对一切罪行从来不包庇，自认无愧于心无愧于百姓，一句“虚伪”他担待不起。
“安封年。”杜若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语气不再激愤，而是很轻，轻得像羽毛，看着他，“昏君亡，百姓才能生，一时的苦难能带来永恒的太平安乐，有何不可？”
这是反驳，是对那一句“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更重要”的反驳。
她走到今日，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再多些又何妨？
等狗皇帝一死，她就解脱了，天下百姓也不用再受苦了。
安封年心中钝痛，像是被铁锤狠狠击打，他从杜若眼神中看到了决绝和狠意，她再不会收手了。
望着逐渐进入皇宫的背影，他心中的疼痛来得莫名其妙，却持续很久。
“封年！”
康王冲去扶住突然晕倒的安封年，大唤宫人，手忙脚乱将他送去找太医。
东宫里，杜若坐在太子对面，“禄北临近江南地区，漕运发达，南来北往的商人多如牛毛，但河道中有一处最为狭窄……”
一模一样的话，两世的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命运的齿轮再次啮合。
中秋夜皓月当空，长街上火树银花，灯火璀璨，到处欢声笑语。
皇帝从马车上下来，几个孩子正追闹到此处，提着灯笼举着风车绕着他转了几圈才跑远。
“哈哈，朕好久都没与民同乐了。”
“父皇勤于政事，宵衣旰食，才换来百姓安居乐业，百姓都对您感恩戴德呢。”太子落后半步，朝从酒楼里出来的禁卫看一眼，禁卫点点头，是楼上安全的意思，他忙将皇帝引上楼。
随行的人中还有杜若、安封年、康王等人。
安封年的目光一直跟随杜若，见杜若听到太子的奉承后不屑抿紧嘴，一抹暗色划过眼底。
他认识的杜若不是这种性子，更加任性些，身上不会笼罩着一层挥不去的郁气。
副蛊进入他身体后，没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进入了梦境。
一睁开眼便是参加中秋宫宴，而后随皇帝出行，至今都没有机会在私底下说说话。
安封年眼帘垂下，他能明显感受到杜若对他的排斥和冷意，梦中的他难道伤害过她？
“分什么神？父皇在问你话！”康王坐在他上首的席位，见皇帝问了几声，他都没有回话，赶紧在桌案底下戳他。
安封年回过神，下意识出列，视线无意间往上扫去，而后浑身僵硬，生生定在原处。
在首位上，皇帝端坐其中，不满安封年在这种时候分神，神情明显不悦。而他旁边紧挨着的竟然是杜若！
杜若脸上挂着微笑，葱段般细嫩白皙的手指执起酒壶，斟满一杯酒，递到皇帝面前的案几上，而后为其布菜。
动作自然娴熟，像是做过千百遍的。
安封年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在现实中，杜若对皇帝退避三舍，恨意虽是埋藏到了心底，但偶尔还是掩饰不住。
这样的她是如何逼自己伺……迎合皇帝的？
“封年！”皇帝忍到了极限，还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失神，且还是看着杜若出神。
安封年垂首，掩下眼底的心疼。
这梦境的生存规则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如果他不搭理皇帝，是一点事都没有，还是会被降罪？
想了想，他还是行礼，“臣方才在想户部的公务，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脸色铁青，瞧了眼低眉顺目布菜的杜若，深吸一口气，“中秋佳节没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封年也别破坏今日的喜庆了，坐回位置上好好欣赏我大齐的风光。”
雅间两面开窗，一行人坐在席位上，都能眺望楼下的繁华。
安封年道了谢，才起身，就听到皇帝在说“朕要吃凉拌莲藕”。
他浑身一僵，本能抬起头。
杜若能明显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她身上，像是被扒光了被人欣赏似的，愤恨和难堪差点让她拿不稳筷子。
是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人尽可夫。
艰难地维持着笑，杜若夹起一块凉拌莲藕，手指在颤抖，夹了好几次她才夹到了皇帝的碟子里。
皇帝却道，“太子都说朕日理万机，今日朕想与民同乐，朕就不动手了，安顺喂朕可好？”
看似在问话，但语气里半点没有给杜若选择的余地。
安封年攥紧拳头，欲要拍案而起。
“能为皇上分忧，是安顺的荣幸。”
杜若夹起那片藕片，递到皇帝嘴边，她微笑着，甚至还帮皇帝擦掉嘴角的油渍。
安封年被这一幕震惊得瞳孔巨震。
咔嚓——
瓷器碎裂的声音尤为突兀，安封年望向发声处，只见太子松开手中的碎成几瓣的杯子，匆忙起身向皇帝请罪，前襟处被酒水沾湿一小片，颇有些狼狈。
“出去！”
皇帝面色不善，轻呵一声。
太子告罪后退，直到门口处才转身出去。
“安顺，太子行事不够稳妥，你要多多提醒他。”皇帝抿了一口酒，含在嘴里慢慢品味，鹰隼般的眸子盯在杜若完美无瑕的脸上，似要看出点什么来。
杜若指尖掐到掌心里，乖巧地低下头，“有皇上教导，太子自然会越来越优秀。”
“呵！”
皇帝不喜欢“越来越优秀”几个字，仰头喝完杯中酒，重重将被子掷到案几上，似醉酒般将头搭在杜若的脖颈间，深嗅她的身上的淡香，还露出一副痴迷的神色。
杜若恨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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