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掩映中,乃是一方清泉,四周以白石砌成,池子不大,但因底部有泉眼,故而四季清冽。
每逢盛夏,气候炎热时,徐修容会经常来泉边小坐。
此刻,她静静坐一方被太阳晒的温热的白石上,手边放着一双白袜。
两只精巧的玉足垂在池边,浸润在泉水中,白皙指缝间清水流淌而过。
一尾金鱼尾部靠近,小心翼翼触碰,女监侯却恍然未觉,只是低着头,双手摩挲着一条吊坠。
“师尊!”突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一袭荷叶罗裙,脸蛋略显婴儿肥,头发在脑后绾起一个发圈的吃货少女猛地窜出,双手做出张牙舞爪状:
“我一想,您就在这呢。咦,您又在看这坠子啊。”
沐夭夭嘀咕道:“看着也不很值钱,难道是厉害法器?”
她知道,自家师尊一直戴着这吊坠,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徐修容给她吓了一跳,瞪了一眼,手指合拢,将古朴玉坠攥在掌心,淡淡道:
“说什么坏话,这可是你师祖留下的物品。”
“国师大人的遗物?”沐夭夭猛地吃到大瓜,好奇不已。
“不是遗物!”徐修容强调道:
“恩,你可以理解为护身的小法器,并不强,如今也早已没了用处。”
她有些怀念地笑了笑,说道:
“那还是当年,我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外出江湖历练,国师赠送的坠子,若是遇到危险,可以用这個祈求国师的名号,他便会赶来。其余几个监侯也有。”
“这样啊。”沐夭夭蹲在她旁边,恍然大悟。
便听徐修容继续说道:
“国师昔年游历四方,说起来留下了不少这种坠子,只是他仙逝以后,这法器也就没有用处了,只能留作念想。你日后游历江湖时,若遇到有人携带类似的东西,可以稍作照拂。”
沐夭夭懒洋洋地撅着屁股,手指在泉水上画圈:
“江湖啊……懒得去。”
徐修容瞪她:“你这惫懒模样。”
各大派弟子大多有游历江湖的流程,这是规矩。
沐夭夭嬉皮笑脸,一阵插科打诨,然后眼馋地看着清冽透明的泉水,干脆脱了裙子,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水花四溅。
徐修容抬手挡住飞溅的水滴,看了少女一眼,感慨道:
“也快长大了啊。就是没个女孩家文雅的样子,这样以后怎么嫁人?”
沐夭夭就很不服气,噘嘴道:
“师尊您这么美,不也一直没找男人。”
徐修容啐道:
“粗鄙之语,本侯乃是一心向道。”
还不是眼光高……
也是,师尊可是见过国师大人那种镇压一个时代的人物的,如何还看得上旁人?
沐夭夭心中嘀咕着,不再用话刺痛老处女。
“好凉快,师尊你也泡一泡吧。”吃货少女乐颠颠地扑腾玩水,没心没肺。
徐修容拗不过,将吊坠戴在脖颈上,继而除去衣裙,白腻腻的一方玉人,滑入泉水。
沐夭夭狗刨过来,有些羡慕地瞅瞅后者胸口的坠子,说道:
“师尊你好大呀。”
徐修容抬手一个头皮削过去,脸颊蓦地一红:
“等下考校你功课。”
……
……
青莲小筑。
艳阳穿透桃树枝叶,斑驳洒落。
季平安坐在藤椅上,伸手取出锦袋,解开绳口,倾倒出一个白玉轮盘,只见其上一枚光点呼吸般闪烁,荡起层叠涟漪。
“咦。”他略显惊讶,“神都城内有故人之子么?”
这白玉轮盘,便是连通了诸多玉佩、坠子、玉牌等零散物件的法器。
正所谓人情债最难还,不考虑毫无准备的离阳那一世。
单国师那一生,无论前期与神皇结伴打天下,还是后来定鼎天下后,游历四方。
都难免结识一些人,承一些恩。
故而,便有了散落四方的玉坠,有的恩情已经还了,便已收回。
有的没有。
巅峰时候,他凭借这白玉轮盘,搭配“大衍天机诀”,足以感应到九州方位。
但重生以后,只有养气巅峰的他已难以驱动这法器,便是有人呼唤,距离远了也完全收不到。
这次有了反应,只能说明,手持玉坠的呼唤者就在神都,距离他足够近。
“是江湖人么。”季平安想着近来,从各大州府涌入神都的外地人,有所明悟。
心中已有了打算,他将轮盘揣在怀中,没有系腰带,回到屋中换了身普通的长衫,从墙上摘下斗笠。
返回院中时,瞥见摆放在棋盘上的符纸,想了想,回复道:
【谬赞】
等了一会,女剑仙没有回消息,季平安一时不大确定,这算是对话结束,还是嫌弃自己没有立即回复生气了。
……
……
伴随入夏,城内的一株株大树也枝繁叶茂起来。
易容后的季平安戴着斗笠穿过人群,偶尔还能听到周围民众议论大赏的声音。
他按照白玉轮盘指出的方位,走了一阵,终于大概锁定了一座客栈,却没有贸然走过去。
而是在附近找到了一家生意稍显冷清的酒楼。
店内伙计瞧见客人上门,将皂巾往肩膀一搭,笑道:
“客人吃饭还是有约。”
季平安说道:
“雅间。叫你们掌柜过来一趟,就说家人寻他。”
伙计一怔,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摸不准状况,当即将季平安引入二楼一个隔间。
不多时,外貌平庸的酒楼掌柜敲开门,上下打量这名不速之客,迟疑道:
“您是……”
季平安放下茶盏,报出一个地址,淡淡道:
“叫韩八尺调查清楚了,明日此时,前来见我。”
……
“属下见过执剑人。”
隔日,当韩八尺匆匆走进隔间,验证身份后,瘦削的老者腰背深深躬起。
“坐吧。”冷淡的声音。
韩八尺这才抬头,眼含尊敬地望着桌旁年轻人的侧脸。
小心翼翼走到对面,屁股沾了一半凳子。
季平安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
“这次赚了多少?”
韩八尺堆起笑容,伸手张开五根手指,道:
“赌坊还要一些日子才能兑现,不过大人要的话,属下这便……”
季平安说道:“你自己留着吧。”
在大赏前,他给神都隐官递了个消息,大概是一些对比武胜率的预测,其中包括他,也包括其余人。
目的也不是赚钱,算是随手为之,给暗网这帮人一些好处。
恩威并施,这是上位者驭下的核心。
上次斩了韩八尺的义子,这次再给些好处,才可令这帮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韩八尺忙要推辞,便见斗笠年轻人已开口:
“让你调查的事,如何了?”
老隐官神色一正,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回禀道:
“属下已差人对那家客栈的住户进行了筛查,其中名录简要记录如下,只是时间太过匆忙,未能完全摸底。只从案牍库中调取了部分资料,并对其中部分人近期行踪进行了调查。”
季平安扫了眼在那纸上的名字,一个个看过去,最终锁定在项氏兄妹上,说道:
“这两人,怎么回事?”
韩八尺回想了下,说道:
“此二人,应是澜州广安府,项家堡人。”
项家……季平安眼底流露一丝追忆,记起了一桩旧事。
昔年与神皇领兵,行经广安府时,曾承了当地项家堡主的帮助。
后来,自己游历江湖时,曾途径广安府,前往留给了那时的堡主一枚玉坠。
一晃这许多年过去,当年的老堡主早已死去。
所以,这是后人?
韩八尺继续道:
“项家堡主约莫三四年前,于一场江湖争斗中身死,项家堡一脉被打散,死伤了许多人,凶手乃是聚贤庄主王伦,只有部分族人出逃,按照年纪算,便是这两兄妹,与之一起的还有一名老仆,名为项洪,乃是上任堡主的亲信。”
季平安皱眉:“聚贤庄?”
韩八尺解释道:
“此乃中州江湖里一个帮派,插手一部分漕运的活计,与当地官府有些背景,名为聚贤,实则收拢大量江湖恶匪,其中多有作奸犯科者,庄主王伦破五境界,手段狠辣,颇好美色,恶贯满盈。
“只是中州毕竟距离朝廷太近,故而此帮派只在中州边界活动,这几年不断将生意朝澜州转移,攻打项家堡,也与扩张势力有关。”
澜州,乃是中州以南,江南水乡所在,其繁华程度不逊于神都。
若论水深,还要更甚。
与紧邻的越州一样,都是江湖人聚集的地界。
韩八尺继续说道:
“此次聚贤庄主也前来神都,观摩大赏,不过更重要的目的,还是与朝廷京官打点,根据属下帮派的汇报,那项家老仆这些日子在暗中跟随聚贤庄的人,疑似复仇……”
季平安听着对方的汇报,心中渐渐明了:
聚贤庄主王伦数年前为扩张势力,屠了地头蛇项家堡,堡主幸存的子女前来神都,准备复仇。
这种故事,在他过往的人生中见过太多。卂渎妏敩
而选择在神都动手,大概是因为本地聚贤庄势力最弱?
不重要,但以情报中项家主仆三人的修为武力,想要复仇难如登天。
所以,祈求是为了这个?
想必,当初家破人亡时,项家后人便已尝试过祈求玉坠了吧,只是那时候他已重生,自然无法收到。
有了诸多线索,以及那枚自己赐予的玉坠作为“媒介”,季平安当即开始占卜,确定猜测。
这就是星官途径的方便之处。
只要前置信息足够明确,他甚至不用当面询问,也可以通过占卜确定猜测的真实性。
而结果不出预料,猜测为真。
韩八尺瞧着对面的执剑人忽然闭上双眼,便耐心等待起来。
片刻后,季平安睁开双眼,平静说道:
“聚贤庄此次入都城之人,可有良人?”
韩八尺隐隐猜出他想法,说道:
“此次,聚贤庄约莫来了三十人,皆为庄主心腹,死有余辜。”
季平安淡漠点头,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那就死吧。”
韩八尺道:“今晚,聚贤庄会设宴吃喝,宴后是个好机会。”
身为隐官,老头子岂能不关注这帮江湖势力?
始终在派人盯着,故而,当即给出情报。
季平安说道:“那就今晚。”
韩八尺有些为难道:
“大人,此处毕竟是皇城脚下,为防朝廷察觉,暗网在城中布置的高手不多,解决那些心腹喽啰还可,但若要杀一名破五高手,恐有些艰难。若要急调杀手过来,还需要时间。”
季平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无妨,我会出手。”
……
……
傍晚时分,暮色霞光透过客栈窗子,照亮了屋内摆设。
项小川坐在圆桌旁,缓缓地用一方丝绢擦拭佩刀,青年五官坚毅,带着一丝丝赴死的悲壮。
他没有与小妹说的是:自己刺杀成功的把握很小。
王伦能执掌一方帮派,岂是简单人物,除了武力外,心思同样深沉。
这种仇家无数的江湖人士,若当真容易疏忽大意,早死了不知多少遍。
选择今晚出手,固然为了增大成功率,但他同样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若是报仇成功,足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若是报仇失败,恰逢神都大赏这个紧要时刻,朝廷对治安极为敏感。
那些悄无声息死了的也就罢了,但只要自己死的声势大一些。
必然会引起官府的关注,虽说聚贤庄与朝廷有勾结,但只要闹得足够大……朝堂官员那么多,听闻彼此政敌也不少。
或许,就会有人关注,借此攻击政敌。
届时,聚贤庄这种表面上为商人,实则恶贯满盈的江湖帮派不死也要脱层皮。
只是……自己大概率看不到那一天了。
想到这,项小川沉沉吐了口气,掩藏住眼底那一丝遗憾与哀伤。
他拿起擦得雪亮的刀刃,刃上倒映着他额头的伤疤……记忆中,项家堡被屠戮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怒火熊熊,令他不吐不快。
有斩断一切的冲动。
“吱呀。”房门推开,缺了一颗门牙的老仆走了进来,换了一身劲装,腰间斜跨一柄短刃。
“洪伯,”项小川皱眉道,“你这是……”
不起眼的,腰背略显佝偻的老仆人笑了笑,说道:
“昔年我这条命是堡主救下的,如今少爷既要复仇,我又岂能龟缩?放心,我老洪这把骨头虽然朽了,但提刀的力气还是有的。”
项小川摇头道:
“洪伯,你要留下照看小妹。今晚大事若成,我自然会逃回与你们一同离开,若是不成……我需要你带着小妹藏起来,相机行事,若官府关注,或许还要你们做人证,若官府不理此事,与对方勾结,你便带她离开神都,去哪里都行,不要再想着报仇了。”
“少爷……”老仆神色复杂,想要再开口,却见青年态度坚决。
也明白自己跟上去,其实也帮不到太多。
留下才更有价值,脸上浮现哀恸。
项小川反而笑了笑:
“江湖儿女,生死离别早该看淡,只可惜我或许看不到小妹出嫁的那天。”
老仆人沉默了下,说道:
“小姐在卧房里。”
青年知道他的意思,但终究还是摇头道:
“我就不去见她了,你守着她点,莫要让她乱跑。”
项依依还不知他已心存死志,只以为他要冒险杀敌,心中固然担心,试图阻挠,但终归是行走江湖多年。
不至于如寻常女子一般柔弱。
只是若知晓真相,必然会死命阻拦,或者强行跟他一起。
所以……还是不见了。
项小川抬头,看了眼窗外一点点熄灭的夕阳余晖,盘膝坐在床上,开始吐纳冥想,为午夜的行动积蓄力量。
聚贤庄的宴会不出预料,会进行到很晚。
等王伦前往青楼,再在女人身上耗光力气,还要更晚。
他准备深夜再行动。老仆人叹了口气,为其关上房门。
很快的,房间黑暗了下来。
……
当夜幕降临,神都城内某处宅院外,一辆俩马车抵达。
聚贤庄终归只是江湖势力,在地方上,还能与衙门打交道。
但在神都就差了太多,想要疏通关系,但京中官员何等地位,岂会与一群匪类同席。
所以,今晚所宴请的,乃是一些官员府上的管家、城中部分生意的代理人、掌柜之流。
为此,王伦大把撒钱,在这一处聚贤庄的产业宅子里设宴。
请了城内大酒楼的厨子来这边操持,更用马车拉了一群舞姬过来助兴。
入夜后,宴席歌舞阵阵,席间一群江湖人故作文雅,不住敬酒攀谈。
面白无须,身材略显富态,做商贾打扮的王伦作陪。
待酒宴过半,他借故如厕,起身走出房间。
关上房门,站在大宅廊柱下,头顶的灯笼洒下朦胧光辉。
王伦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一片冰冷。
有守在门口的心腹走来,好奇道:
“庄主,怎么出来了?莫非是结束了?”
王伦冷哼一声,道:
“出来透透气,一群狗东西,无非是给那帮官当狗,竟还一个个趾高气扬。”
他很不满。
身为破五武夫,他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在地方上也是一号人物,城中县令都要卖他聚贤庄主几分面子。
可来了神都,一群家奴竟要他作陪,还一个个贪得无厌,若非有求于人,恨不得全宰了。
心腹苦笑道:“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相与京里的官员搭上线,只能如此了。只要把事情办成,便值得。”
王伦“恩”了一声,说道:
“那些舞姬都安排好了吧。”
心腹嘿嘿一笑:
“你放心,客房都差人打扫好了。”
宴会结束后,这群宴请的客人有的还要宿在这里,叫来的舞姬当然不只是跳舞,也要陪睡。
“金风楼那边,花魁娘子也定好了,庄主您什么时候过去修行。”
王伦闻言,心中怒意稍减,啧啧道:
“这大周都城的女人和中州、澜州的就不一样。一个个都拿腔作调的。”
心腹笑道:
“可不是。说起来那听雪楼主也在神都,只可惜还动不了,否则也给您绑来尝尝鲜。”
听雪楼主……王伦脸上小眼睛眯起,眼底闪过一丝邪淫,舔了舔嘴唇,冷哼道:
“什么听雪楼,若不是传说与大周国师有些瓜葛,地方官府始终护着,真以为还能在江湖里出淤泥不染?不过大周国师都死了这些年,人走茶凉,何况只是传说,如今那娘们不也是坐不住了?
“否则何至于千里迢迢,也跑到神都来凑热闹?
“等把屋子里那帮狗东西伺候好,疏通京官的路子,没了官府的照拂,我看这听雪楼,不出两年,就要改成窑子了。”
听雪楼同样在澜州,且距离钱塘、江宁府更近。
聚贤庄这几年一直在向那边渗透。
若能吞下听雪楼的势力,占了对方的地盘,无疑是件大好事。
何况,在江湖天机阁排的江湖美人榜上,那听雪楼主也是前十的人物。
王伦觊觎已久。
心腹见头领这般,忙从怀中取出两份册子,献宝一般道:
“帮派里兄弟传过来的,听雪楼各处产业已摸透了,部分人已经策反,这是名录。这份是给刑部黄郎中,砸了好些钱的账目。”
“哦?”王伦接过翻看了下,满意道:
“做的不错。”
前者是不断蚕食的势力,后者是聚贤庄背后靠山的靠山,也是打点的对象。
心腹又笑道:
“庄主,那听雪楼主大美人动不了,但绑个小美人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要不要……”
王伦有些意动,但理智最终还是压下了本能,摇头道:
“不要节外生枝。”
最近大赏如火如荼进行,京兆府巡检成倍在街上走,镇抚司的校尉持刀乱窜,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凭白招惹麻烦。
说了阵话,王伦重新返回房间,又赔了一番酒。
等夜深了,终于曲终人散,部分人醉醺醺地出了宅子,上车离开,也有部分各自拥着看中的舞姬,去了客房。
王伦同样一身酒气,出了宅子,迈步钻进了车厢,略显富态的身躯重重摔在坐垫上。
王伦气沉丹田,运转气机沿着浑身经脉走了一圈,鼻腔、浑身毛孔中喷出酒气。
整个人也清醒了下来。
行走江湖多年,他最忌讳酒醉,为此专门学了这门武功,以防自己遭到敌人袭击来不及反应。
“走吧。”王伦略显疲倦地按了按眉心,说道。
车夫挥舞鞭子,马车辚辚,沿着夜幕下的神都城大街,朝约定好的青楼赶去。
……
长安街西侧,某条街巷。
当夜幕降临,行人渐稀,临街的商铺也冷清了许多,有的已经开始打烊,有的还开着。
街角的摊贩们,也没精打采地招呼着偶尔的行人。
“阿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大石桥那边吧。”
小姑娘蹲在钱箱旁,默默数着里头的铜板,有些惆怅地说:“这边生意不太好。”
旁边的老汉坐在马扎上,闻言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笼屉里的小吃,有些意动。
但等看到孙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生意不好就做的久一些,总比碰上麻烦好。”
祖孙二人之前连续撞上杀人案,以及疑似鬼魂一样的怪事,着实是生出心理阴影。
老汉虽想挣钱,但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与其少赚些,也不要去沾那些危险的事。
自己一把老骨头没了就算了,可小孙女折腾不起。
“奥。”小姑娘有些失望,这时候,耳朵突然一动,扭头望着街道尽头,忽然说:
“阿爷,好像有人来了。”
有客人吗?
老汉精神一震,扭头望去,继而脸色一变。
只见黑沉沉的夜幕中,绵长的街道尽头,先是传来沙沙声,那是凌乱细密的脚步。
继而,一名身穿青衣短打,蒙着面巾,手持短刀,胳膊上缠着一条红布的武人迈步走出。
在他身后,跟着走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打扮:
青衣短衫,黑布蒙面,手持棍棒,杀气腾腾。
密密麻麻,猛地看去,至少有成百上千人。
“是青衣帮!”
老汉心中一惊,身处底层,他如何认不出,这群人赫然是神都城内的帮派打手?
若说官员、军卒,修行者,乃是这座大城白的一面。
那这些无孔不入,渗透到底层民众身边的地下帮派,便是黑的一面。
此刻,三千青衣兄弟出巡,宛若黑色的潮水,沿着街道涌来。
沿街的店铺老板们纷纷色变,一声不吭,飞快地关上店门,生怕惹来这帮杀神。
那些摊贩们也惶急地四下奔逃,推车货物掉了一地,也不敢捡。
老汉脸色一变,连推车都不顾了,拦腰抱起孙女就跑,最终在一个熟悉的店铺老板的招呼下,闷头躲进了对方的铺子。
“砰!”
等木板房门关上,几人慌忙地搬来桌椅板凳,堵住房门。
大气不敢喘地躲在门内,透过门缝往外看。
小姑娘也凑了过来,眼睛瞪的大大的,只看到沿途街道人流瞬间散去,家家闭门、吹灯。
而那潮水般的帮众,则静谧无声地浩浩荡荡,蔓延过这条街道,朝着前方的一片宅邸赶去。
“阿爷,他们要去哪?”小姑娘低声问。
老汉一把捂住她的嘴,确认外头的人已经过去了,才脸色泛白地说:
“谁知道,这是要杀人啊。”
心中,蓦地跳出了:“帮派火并”四个字。
暗暗叫苦,分明已经连续换了好几个地方了,怎么还是撞上这种事?
……
奔涌的人潮浩荡冲过街道,最终停在一处街角。
为首的帮派新任红棍大手看向黑暗中走出的老人,拱手道:
“八爷。”
韩八尺一张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瘦小的老人身上却透出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杀意。
“安排好了?”
“按照您的吩咐,午夜之前,这片街区不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各处要道也已经安排人把守。”
“时间足够了,记住了,聚贤庄的人一个不留。其余人不要动。”
“是!”
“走吧。”韩八尺抽出面巾,蒙在自己脸上。
聚贤庄主虽然走了,但还留下几个硬茬子,保险起见,他会亲自动手。
顿时,这一群帮众蜂拥向那座府邸,瞬间将其似前后门封锁住,韩八尺一马当先,抬手按在大门上。
“啪!”
一股气机吐出,木栓绷断,大门敞开。
“杀!”
不多时,大宅中传承嘈杂的惊呼声,怒骂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声。
……
……
某条街道上,马车辚辚,发出清脆的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
王伦靠坐在车厢内,鼻腔间是残存的酒气,闭目养神。
心中已在期待花魁娘子的身子,可渐渐的,他察觉出一丝异样。
太安静了。
虽说已是夜深,马车走的也不算繁华街巷,大部分人都已睡下。但……还是太静了。
他绽开小眼睛,抬手掀开了抖动的车帘,外头是月光笼罩下的街道,青石板路上仿佛蒙着一层薄纱。
两侧建筑漆黑,房门紧闭,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感萦绕心头。
这是破九武夫的直觉。
王伦下意识左手抓向车厢内垫下方,握住刀柄。
旋即,马匹忽然不安地嘶鸣,停了下来,任凭车夫甩鞭,这畜生却也死活不动弹,只是不安地跺着蹄子。
马蹄铁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庄主,好像有点不对劲。”赶车的小喽啰也察觉异样。
废话……王伦想要骂人,但忍住了。
因为他清楚看到,街道尽头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对方身材中等,穿着最常见的短衫,戴着一只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缓缓走来,却给王伦一股危险感。
没有犹豫,这名武夫一个蹲起,猛然窜出,左手佩刀出鞘,月光下划出一道雪芒。
马车骤然下沉,那匹拉车的怒骂给身后那爆发的武夫气势吓得两条前腿一软,哀鸣一声跪倒在地上。
整个车厢也侧着翻倒,那名武功一般的车夫险些摔得头破血流。
王伦双腿落地,手握佩刀,一双三角眼死死锁住斗笠人,道:
“阁下何人?”
他有些不大确定对方来意,因为并未感觉到杀意。
然而他不清楚的是,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让这道身影生出“杀意”的人,寥寥无几。
“你是王伦?”
斗笠人脚步不停,从建筑阴影走出,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孔。
王伦心头一紧,道:“是。”
“那就对了。”斗笠人语气平淡。
王伦身躯绷紧,却并不慌张,以他的境界和武技,自信坐井之下都能拖延一阵子。
而作为高手云集的神都城,任何修士的交手,都能很快引起官府的注意。
况且,自己才离开没一会,这边的动静足够吸引到宅子里其余人赶过来。
至于坐井境界……他自认自己还没资格招惹到那个层次的大人物。
“什么对了?少装神弄鬼,”王伦沉声道,语气不善:
“我问你究竟是谁?”
季平安审视着对方,感受着澎湃的,源自破五武夫的气势,左手按住腰带,右臂袖子里滑落一只香囊。
他将腰带轻轻一丢,倏然间,那嵌着鸽蛋大小宝石的华贵腰带倏然放大。
“咚”的一声坠落,将三人连同马车围在中央。
若是从上空俯瞰:
便是,这条寂静的街道中央,被围起了一圈圆形的城墙,隔绝内外。
法器?!
王伦神色骤变,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身后宅院方向,传来的喊杀哀嚎。
以及,一道裂帛般,尖锐呼啸的剑鸣。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这一夜,三千青衣兄弟出巡,季平安剑斩破五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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