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前一天,安然发现这家伙居然和颜悦色,好像很开心。
“怎么,遇到什么好事了?”
宋致远犹豫一下,“我写信有用了。”
“写什么信?”
原来,他一直记挂着安然说的,再研究不出来,国家就要向M国高价购买的事,前几个月上层不是闹得沸沸扬扬,马上就要签购买合约了嘛,他力排众议给国家副主席写了封信,说他以人格和性命担保,再给他三年时间,他一定能让自己国家自主研发生产的轻型战机上天。
上层博弈那是上层的事,收到他信的副主席专门找了部委里信得过的人去问过,都说这个人能力不错,就是不知道工作进度怎么样……因为他是严格保密的,具体进展到哪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是他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也说不清楚。
于是,副主席趁着在海城有个不惹人眼的行程,就把他召到海城去了,面对面的,没有任何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详细的说了他目前工作进度、难度、难点。
最大的难点就是没有团队,全靠他带着姚刚和702十几个人研究,效率低下。这么十几号人他们既要对外保密,又要防备当地造反派的反攻倒算使绊子,确实分身乏术。
副主席听了大受感动,一连说了三个“好”,人才的事他来想办法,三年就三年,要是因为没买M帝的飞机共和国就撑不过三年,那就是把他们老一辈革命战士的脸往地下踩呢,共和国的军人哪怕是用血肉之躯,也要为他们争取到三年时间。
进度他肯定不会告诉安然,只说:“部委里给我们这边派了三十人,以后会组成我的核心团队。”
任是再无往不利的大将军,没有兵那也是打不了战的。
副主席主导,部委出头挑的三十人全是相关领域的精英,为了不引起地方上的注意和排斥,分成三批次,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在不同的时间,已经陆续抵达阳城。
其中,阳钢一分厂四名新招的工农兵大学生,二分厂的六名,向阳农场八人,阳三棉十人,还有胜利卷烟厂、阳城军区、公安局……零零散散分散在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单位。
安然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艰辛,但能在斗争白热化的阶段一次性安排这么多人过来,老人家一定是尽了力的。她从来没想到,就做个科研也要这么费劲,这么勾心斗角,既要科学家搞专业,又要他们搞坏人,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放心吧,谁要是敢给你们使绊子,那他就是跟我安然过不去。”
宋致远挑挑眉,他的“妻子”似乎很喜欢说豪言壮语。
“你以为我只是耍嘴皮子功夫?等着看吧。”
她本来还想提一嘴房子的事儿,可看他又埋头干自己的事去了,也就不好再提。提了又有什么用?他是能给她变出钱来还是变出房子来?反正科学家注定一辈子清贫,指望不上,要赚钱还是得靠自己。
只是没想到,部委选派来的得力干将们,安然第二天就见到了。
这天,她下班回来,准备趁着孩子不在屋里,搞一下卫生,忽然樊丽萍就高兴的上来:“小安同志啊,你家小宋还没下班吗?”
安然正想要用个什么理由搪塞,她就说:“他不在那没事,你在也一样,咱们这儿有人找他呢。”
说着,她指了指楼底下,安然从窗户一看,哎哟居然是个大美女!一个高挑白净还十分洋气的女同志站在大院里,面对着老太太们的小声议论,她面色平静,充耳不闻,看气质跟宋致远居然是一挂的。
一般美女就美女,安然加了个“大”字,那肯定是美貌程度很高的女性,用她后世的“经验”来看,有点港风女星的感觉,冷艳,大方,高不可攀。
她实在是好奇:“这位女同志是谁呀,就是她找我家猫蛋爸爸?”
“可不是,人家是市文化馆的,听说是刚从京市来的高材生呢!”樊丽萍喟叹道,“可惜啊,来了咱们这小地方,听说是家里谁出事,成分不行。”
安然一听,京市来的高材生,还是最近来的,点名要找宋致远的,很有可能就是部委给选派的人,那可不能疏忽。
不过,心里敬重是一回事,面上还是淡淡的:“女同志上来坐会儿,我家那口子不在。”万一要不是,她一下子跟人热情起来,那不是惹人怀疑吗?
女人皱眉,顺着声音一抬头,发现是个脏兮兮的家庭妇女,头上包着西北老乡的头巾,穿得是又黑又灰,除了隐约能看出一张脸长得不错,跟农村种地的有啥区别?
正在大扫除的安然女士:“……”她也没想到自己给人第一印象是这样。
“这女同志名叫萧若玲,是海城本地人,以前吧……”樊丽萍顿了顿,似乎是后悔自己嘴太快,不该说这些。
安然却愣了,“你说她叫啥?”
“萧若玲啊,刚来市文化馆,好几个人给她介绍对象呢。”
安然对这人的长相没印象,可对这名字却印象深刻,因为宋致远死后萧若玲,曾以华裔M国人的身份出现在媒体面前,悼念过他。听说他俩年轻时曾是海城709的同事,后来她因为成分和女性身份被人打压,心灰意冷去了M国,却被那边的政府很是优待,给了足够的科研经费和资源,还嫁了个那边的老公,她主持的课题还获得了当年的若贝利化学奖。
总之,在华国她默默无闻英雄无用武之地,去了那边立马就是被重视,被尊重,厚积薄发。而安然也看过另外一种说法,说她当年在709压根不是因为什么成分和性别被打压,而是因为她的疏忽造成严重事故,她不愿接受处罚叛逃国外,还把当时她手里握有的所有关于华国军工业的一手资料外泄……这番打击,让华国军工业至少五年没缓过劲来。
但当时是纸媒的天下,没有什么曝光渠道,说这些话的人也都是科研同行,谁也不会闲着天天给报社写信,反倒是报纸上一连几天全是对萧若玲的夸赞,对M国女权事业的吹捧,进而引发一场“这国怎定体问”的讨论。
不为别的,就为这点,安然就觉着有问题。因为她还记得,宋致远出事后出来面对媒体的女性还有两个,都是跟他一个实验室的同仁,人家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都是很淡定大方的类型,还是全国妇女代表,三八红旗手。xündüxs.ċöm
如果仅仅是因为性别被歧视,那人家这两位终生未婚的女性怎么就没受打压?而直到二十年后,资料解密,社会还宋致远声誉的时候,这两位女科学家虽已白发苍苍,却依然前去宋致远墓前献花。
而M国人萧若玲女士呢?她又做了什么?安然可没少听国人骂她。
于是,她对这个萧若玲忽然就没啥好感了,你爱来不来呗,我还得防着你腐蚀宋致远呢!
原本以为,她不上去,宋致远家的保姆怎么说也该下来热情的,诚恳的邀请她啊,怎么她还“啪”一声关了窗子,不理人了呢?萧若玲从小就是天之娇女,哪里受过这种冷待啊,当即踩着皮鞋走了。
她相信,只要宋致远回来,肯定会有人告诉他她来找过他,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怠慢,到时候她这“保姆”就等着回老家种地吧!
结果,晚上宋大工程师回家,一进门就感受到妻子的“不怀好意”,“怎么?”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萧若玲的女同志?”
“谁?”
“萧若玲。”安然憋着气,态度十分不友好。
宋致远看老人和孩子都还在,忙把卧室门关上,“认识,曾经。”
安然冷哼一声,倒不是吃醋,是想起她带着国家机密叛逃国外不算还摸黑国家,光这一条她就想弄死她。要是他俩认识的话,她下手还得更重点。
而宋致远呢,那是长期生活在她的女魔头高压政策下的,最近又找姚刚几人取过“经”,知道女同志爱吃醋,尤其受不了丈夫跟别的女同志有点瓜葛,下意识就忙解释:“有人给我们介绍,让我们相亲,但我没答应,没瓜葛。”
安然顿了顿,忽然就笑了。
不错啊,还知道坦白从宽了。
“详细说说,什么时候的事儿,谁介绍的。”
原来,当年他要回709的时候,那边的组织上不是要给他介绍对象嘛,就是那位啥京大本科化学早稻田硕士物理还跆拳道黑带三段的优质对象。
“哟,还挺优秀啊,多少女生终极一生也无法达到她现在的成绩。”可越是这么优秀,国家花这么多资源把她培养出来她转头就卖国求荣去了,安然还越气。
说实在的,这么多优质教育资源要是不被她占用,而换了其他人上的话,说不定能助力华国早日摆脱困境,多少孩子能不被洗脑?
可宋致远却不知道她生气的点是这个,以为就像姚刚他们说的,她吃醋了。遂板着脸,严肃道:“你不必嫉妒,你才是我的妻子。”
安然:“???”什么鬼逻辑?她嫉妒萧若玲干啥?
“请你放心,我会跟她保持距离,我们以后只会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安然:“???”你到底哪根筋不对?
自以为坦白从宽的宋致远就这么气定神闲的,搂着孩子出门了。因为有了帮手,他最近加班倒是没以前多了,至少能跟小猫蛋相处一会儿了。
不过,人家看着表呢,每次都必须在出门时间达到三十分钟之前踩着点回来,孩子一放,铺开图纸,台灯一开,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不动如松。
安然迷惑了一会儿,发现小猫蛋哪儿也不去,就坐他桌上盯着各种颜色的线条看,忽然想起个事来:“喂,宋大工程师你说咱们家安文野是不是小天才?”
宋致远回头,“嗯?”
于是,安然把猫蛋玩石头剪刀布总是稳赢的事说了,后来她又试过几次,只要给的“诱饵”足够多,她跟铁蛋卫东三个“华”都能稳赢,赢到后头真的是一副“妈妈我麻了啥时候能结束啊”的表情。
宋致远不信,“那你让她跟我试试。”
毕竟,他闺女可是很有个性的,他开口人家不一定答应跟他玩儿。
“你确定要玩儿?”
宋致远把笔一放,桌子一收,“确定。”
于是,安然成功的用一根香蕉“骗”得女鹅同意,跟她的废物老爸玩了十二把石头剪刀布,前面三局还是一样的,输赢都很随机,从第四把开始,那就是稳赢了,赢到宋致远还想来第十三把的时候,人家不干了。
因为,香蕉吃完了。
宋致远看着自己的拳头:“……”
“怎么样?我没夸张吧,你闺女好像能提前知道你会出啥。”
宋致远拧着眉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别是输不起吧?”安然故意拐了拐他,坏笑着问。
忽然,宋致远从他书架上抽出一本德文书籍迅速的翻了几下,左手在桌子上有节律的敲着,轻轻的。
小猫蛋见她喜欢看的线条图没了,注意力自然又转移到爸爸这儿,也有样学样的“咚咚咚”的敲着。爸爸也似乎是在等着她,敲一下等着她跟上,又再敲下一个节律,时而一,时而三,时而又是五或六,对于十五个月的宝宝来说那可是天文数字啊。
结果呢,人家觉着好玩儿,愣是一下没漏,模仿得精准到位!
宋致远把书一合,抱起孩子左看右看,“你说,会不会她也做过跟你一样的梦?”
下一秒,他忽然紧张起来:“那个,安然同志,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个事。”
安然一愣,是啊,她怎么没往这个方向想呢?如果小猫蛋也是重生的怎么办?不不不,她一点儿也不希望她重生,背负着那样的人生经历重活一世,不是幸运,是惩罚。
不过,宋致远很快收回自己的猜测,因为他女鹅还是个孩子,即使做了那样的“梦”,也没啥用处。婴幼儿的脑神经发育还不健全,就那么核桃仁大的脑容量,做过的梦也早就忘了。
排除掉,那就是他女鹅的逻辑思维能力真的很强,意味着她的智商不低。“你能不能答应我?”
“为什么?”安然还没从悲痛中缓过劲来。
“有些事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些组织是专门收集天才儿童的基因标本,以后可能……”被切片。
安然虽然不知道还有这样恐怖的暗黑,但女鹅的安全她绝不会掉以轻心,“好。”
幸好,她让跟猫蛋玩石头剪刀布的都是没什么心思的孩子,顶多只会觉着猫蛋运气好,就连胡文静也觉着她就是运气好。
如何迅速拉近两个“陌生”人的距离?
给他们制造同样的敌人。
而宋致远和安然此刻的共同的敌人,就是任何一个可能对小猫蛋不利的人。于是,全大院的人都发现,宋厂长最近好像挺“闲”?每天按时下班不说,吃完饭还把闺女兜胸前溜达一圈,孩子闹着要下地他还不让,即使放下去也是一眼不错的盯着。
安然:“……”哭笑不得。
当然,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做梦都是孩子被人偷了抢了切片了,基本她醒来给孩子盖被子的时候,宋致远也是醒着的。
因为有了共同的想要保护的宝贝,安然看宋致远也顺眼多了,经常跟孩子“爸爸长爸爸短”的挂嘴边……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某一天晚上睡觉前,小猫蛋玩着玩着忽然蹦出两个字来。
宋致远整个人都顿了顿,虽然脸还是木着,但声音难掩颤抖:“你听见了吗安然同志?”
“听见了,可终于叫你爸爸了。”
“爸爸,爸爸,爸爸。”小猫蛋哒哒哒的,一连叫了三声。
宋致远把她举起来,轻轻的抛了两下,又放下来,活到二十七岁生平第一次亲了人。
是的,他迅速的在闺女脸颊上亲了一口。
“哟哟哟,不怕细菌病毒感染你了?”
宋致远居然红了脸,破天荒的。
***
进入十一月,天越来越冷,大院里糊火柴盒的老太太们却热情不减,早晚冷的时候待屋里,只要太阳一出,那就是三五成群的坐院子里,有的还给弄个火炉子烤着。
当然,炭肯定不是某个人出的,而是安然从锅炉车间给她们要来的。因为二分厂现在主要炼的是废钢,每次烧完的炉子里总会剩点红通通的煤炭,放着也是放着,让它自个儿燃完多浪费啊,老太太和家属们却一个个冻得缩手跺脚。
就因为这,她现在成了大院里最受欢迎的人物,说起她来谁不竖大拇指?
“这才是干工会的,真真给咱们谋福利的,不像另外两家。”
她们说的,是另外两名副厂长的家属。
安然也是最近才知道,另两位副厂长虽然也住大院,但人家分到的都是两套房子,不像宋致远,被人区别对待快一年了自个儿都不知道。
安然给大家伙谋福利,自己家却没办法改善,心里确实憋火。天冷时不时飘点雪花,楼道里都是雪化的水,潮湿阴冷得很,小猫蛋出去一趟,小布鞋就湿透了,每天摸着她肉乎乎冰凉凉的脚掌,安然是心疼得不行。
楼道里潮湿阴冷,家里因为洗衣服要晾屋里,也是潮湿的,想多放两盆炭火吧,又怕一氧化碳中毒,开门窗吧又冷。
就连宋致远也发现了,孩子好动,不让她出门是不行的,可总出门脚底就没一天是干爽的,小皮靴子试过了,可她嫌热不爱穿,他就是科学家他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每天晚上他给闺女洗脚的时候,摸着那软软的骨头都没有的jiojio,她会一面笑着叫“爸爸”,一面说“冷”,他居然体会到一把前所未有的心酸。
他为了国家,可以付出生命,那是他应该的,义不容辞的。
可是,她的女儿,却连一个暖和的房子也住不起。
“痛痛,爸爸。”小猫蛋忽然缩了缩脚。
宋致远忙回神,“怎么了?”
包淑英小声说:“孩子的脚是不是生冻疮了?今儿我给她穿鞋子,她就一直叫疼。”
宋致远忙脱了女鹅的鞋子一看右脚小趾趾甲右侧,确实是有个红包,昨晚都还没有的,只叫“冷”和“痒痒”,一天就长出冻疮来了,可以想见,要是再这么住下去,以后得落一身毛病。
他准备给她擦点药,但小猫蛋不配合,因为长出来的冻疮是又痒又热,她总忍不住会用左脚去搓,用手抠,没两天就给破了……别说安然,就是宋致远看着也心疼。
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换个房子,换个大点儿的,安然同志给他形容过一种叫“空调”的东西,夏天制冷冬天生热,他应该能做出来。
到时候大房子里空调一装,孩子想怎么玩怎么玩,还有多余的洗衣房可以挂衣服,省得潮气到处跑,要再有个单独的厨房和厕所,他回家就再也不用被突如其来的辣椒味呛得喘不过气了。
又是生平第一次,宋致远打算给女鹅谋点福利。
***
结束一个礼拜的“三重一大”会议后,刘解放靠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心情那叫一个不爽啊。
跟一分厂不一样,二分厂是以炼废钢为主的厂子,原料都是一分厂淘汰下来的边角废料,切边切头,钢筋头子钢屑之类的,按照目前这个废钢率来算,一分厂炼出一吨钢铁得废三百五十公斤左右,这样的话二分厂的业务量不多不少,保证能有废钢用的同时又不会太累。
可宋致远居然在会上提出,要让一分厂改进炼钢方法,降低废钢率,还说人m国德国日本的钢厂能把废钢率控制在25%以下,他们这个35%实在是高得触目惊心。
“宋副啊,你现在年纪还轻,总把效率挂嘴边,但你想过没有,要是废钢少了,咱们的工人还炼啥?没有工作他们怎么吃饭?哪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其他两个副厂长一听,也不接茬。倒是胡光墉听不下去,说了句公道话:“小宋的意思,是咱们要讲点效率,为国家多快好省的炼出能用的钢来,咱们二分厂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辅助一分厂才成立的,只要能帮到一分厂,咱们也不能太计较自己的得失。”
谁知这话却捅了马蜂窝,刘解放大声问:“那咱们工人没钢炼了怎么办?啊?难道让大家伙都饿死吗?”
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义愤填膺,宋致远也懒得看他表演,直接甩出一句:“谁说我们的工人没钢炼?”
他敲了敲桌面,想起昨晚铁蛋捡回来两节废电池,说是大华教他的,把电池敲开,两端的金属片收集起来,多攒几片就能拿去收废铁的地方卖,小子信心满满的说,等他攒到明年夏天就能给妹妹买冰棍儿吃了。
“我们要炼就炼真正的废钢,废铁。”
“啥叫真正的,难道咱们现在炉子里的是假钢吗?”刘解放鼻子都给气歪了,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空降的副手,一点也不把他放眼里,经常在会上给他唱反调,搞得他很没面子。
这不是故意不把他放眼里吗!
安然要知道的话还真得同情他一下下,因为宋致远这人就是有把人气死不偿命的能耐,他倒不是说对谁有意见故意唱反调,而是情商为负,不知道有些反对或不赞成的话可以私底下沟通,给双方都留点余地。
人家就是觉着:既然要开会,那当然得会上说。
这不,宋致远不知道也不没兴趣探究他的顶头上司到底是怎么了这么暴躁,自顾自的说:“我们去社会上收购废钢回来自己炼,省立机械厂的废旧机械,以前大炼钢时期留下的……”
“嗯哼。”胡光墉及时制止了他,生怕他不过脑子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不错不错,小宋这主意很好,刘厂长你说呢?”
“咱们自己收购,说得好听,收回来你会炼吗?”他们现在背靠一分厂,原材料是成车成车从一分厂拉来的,也没什么大块的,或者杂质啥的,拉来就能扔炉子里重造。
“可外头收购的呢?杂质多,泥沙怎么处理?”
“可以除杂净化。”
“怎么净化,让工人一根一根翻捡吗?还是用水冲洗?”炼废钢的都知道,原料要是沾了水就会生锈,表面附着的铁锈厚度大于单件厚度的8%,那就绝对不能用了,这是硬标准。
当然,这是这个年代的标准,五十年后可以放宽到十个百分点。
宋致远直直的看着他,“净化除杂设备很简单,装一块大型磁铁和搅拌鼓风设备就行。”
“对,有道理。”另一个副厂长说。
就记得气结,“那形状不规则的,炉子投钢口放不进去的怎么办?”
“装切割机和压缩机。”
“别说咱们厂现在可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这也要装那也要装,就是能拿出钱来,这么多设备上哪儿买去?机械厂可不产你说这几个设……”
刘解放话未说完,宋致远就说:“我来做。”
“啥?!你会吗你?”
除了安然同志,宋致远不喜欢别人质疑他,干脆双手抱胸,不说话了。
胡光墉出来打圆场:“行吧,我看小宋说得有道理,只要他能帮咱们解决技术问题,钱的事儿我去想办法。”
其他两名副厂长接口:“就是,小宋能做,那还省了找机械厂的订做费,对吧?”
其他几个一直没说话的领导,忙跟着打哈哈,谁都看得出来,宋副是有真本事的,上有部委和省委市委重视,中有胡书记撑腰,他们中立,其实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支持。
谁也想不到啊,宋致远他居然对大家的哈哈一点也不领情,一板一眼的说:“不行,我要设计费。”
“啥?”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致远那可真是不知道啥叫害羞,啥叫脸红的,啥叫大言不惭啊:“由我设计的话要给我设计费,每件五百元。”
“轰——”一声,整个会议室炸了,他们半年的工资也就五百块,他居然狮子大开口设计一台就是五百,照他刚才说的怎么也有四五台吧?那不就是两三千块?!
刘解放气极反笑:“宋副还真是工程师出身啊。”
胡光墉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宋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请机械厂定制也要花钱,说不定还比这个多,但这事咱们还是再商量商量?”
宋致远皱眉,“下班时间到,我先走了。”
他还要去702,可没时间跟他们耗,反正想要他的设计就给钱。
胡光墉追出去,“小宋等一下。”
“我能问一下,你是为什么要收设计费吗?”以前的宋致远,那可是是钱财如粪土,哪怕每个月一份工资不领只要有饭吃就行的人啊,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我不想住宿舍了。”
胡光墉是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想解决住房问题,然后很缺钱?”
“对。”
住房问题不是小问题,胡光墉老伴自个儿都嫌房子小,不愿住进来,正好他们儿子的房子是自建的,够宽敞。他想了想,“你想换什么样的?我帮你问问看。”
“能装空调,至少有四个房间,厨房卫生间独立。”想到小猫蛋喜欢蹦蹦跳跳,“客厅不能少于三十平。”
胡光墉:“……”
得吧,您光一个客厅就有人家一套职工房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梦呢!
但也知道,这年轻人不是故意说反话,他能说出,说明内心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为了留住这个人才,他是下了狠心的:“这样,不行你也别买了,能满足你要求的房子只有小白楼。”
俩人同时看向那几栋低矮的西洋气息浓厚的白色建筑,谁不羡慕呢?以前的宋致远不会,现在也会了,他终于体会到强烈的想要拥有某个东西的心情了。
“这样吧,设计费的事我会向总厂打报告,等上头讨论一下再说。”
“尽快,不要超过三天。”
胡光墉噎了噎,简直哭笑不得。
安然可不知道他的榆木脑袋丈夫居然把所有领导得罪了个遍,也不知道他把人得罪的原因。最近她打听到,隔壁的前工会主席杨家因为老娘偷水把他脸都丢光了,最近办了提前退休,马上就要回老家去了。
而他们的房子,虽然说分的时候也没产权,但安然知道按照历史进程来看,没几年部分职工房也会给□□,到时候无论是拆迁还是买卖,也算个投资。而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把他们家的买下来,家里立马就能宽一倍,改善居住条件的目的也能达到。
但问题的关键是,杨家人不可能卖给她。
就是她这女魔头把人杨老太太搞垮的呀,人两口子提前退休都是她的“杰作”,别说卖,现在两家人都直接不说话的,楼道里遇见都是横眉冷对。
安然有点头疼,你看做人多难啊,你不反抗就只能背黑锅,你要稍微反抗一下,别人还恨死你。
***
就在两口子第一次在为了同一件事而绞尽脑汁的时候,天气越来越冷,就连素来抗冻的铁蛋也冷得受不住了,“咱们小海燕多好啊,热乎乎的大炕一躺,比这舒服哪儿去了。”
因为人员走动不多,也没多少雪水,屋里都是干燥的,不像这里,穿棉衣都觉着有潮气往骨头缝里钻。
“妹,哥带你回村里吧?”
“好叭。”小猫蛋头也不抬,手里摆弄着她的布熊猫,伸出一双冻得红红的小手,“爸爸,冷。”
哎哟喂,这不是诛老父亲宋致远的心吗?他立马起身穿上外衣就要出门,不行他跟部委申请他要去阳三棉,他要小白楼。反正都是配合702,在哪个厂不重要。
刚打开门,一股寒气钻进来,胡光墉一身寒气站门口:“小宋好消息啊,总厂同意了你的要求,希望你能把你那天说的几种设备都造出来,每台五百块设计费一分不少,只不过总厂和一分厂也各要一套,可以吗?”
宋致远脑子都没过:“成交。”
设计费这事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胡光墉原本还想给他减点以增加通过的可能性,谁知刚把报告打上去,总厂就有人说五百块设计费太便宜了,会不会他也不会,心里没谱,不然怎么会这么便宜?
还有人专门打电话去省立机械厂咨询过,能满足他们要求的设备,如果量身定做的话至少每台一千块设计费,另外如果需要改动的话再加钱。毕竟,这是整个机械厂几十号工程师通力合作的结果。
而宋致远,他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只要钱到位。
在控制成本面前,国营大厂的领导们选择相信这位天才,给他一次机会。胡光墉也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督促他完成任务,就是钱能不能先预支一下?
毕竟,照小宋的意思,如果不赶紧给他解决住房问题,他要么走人,要么另想办法。那部委那里他们怎么交代?当时腆着脸要人的时候,可是说会竭尽全力满足宋工程师一切要求,坚决给他创造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工作环境,现在要是因为解决不了住房问题把人逼走,整个市委都跟着没面子。
于是,就在十一月中旬的一天,用刘解放和另两位副厂长的话说,宋致远凭他的“厚颜无耻”拿到了三千块设计费,和市委出面给他批的一块宅基地,就在现在宿舍楼的后面,临着清水河段,还在钢厂的上风向。
这样好的宅基地位置,他们仨已经看了两年了,就寻思着啥时候二分厂效益好,他们也学隔壁盖小白楼呢,谁知道居然让个从来没放眼里的书呆子捷足先登了。
他把这个消息带回家的时候,安然也傻眼了。
她想破脑袋抓秃了头也没解决的事,他不仅解决了,而且还特别迅速,特别漂亮,超预期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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