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朔州降附的清顺军在内,西路军不仅奇袭夺下大同外城,预计在三天时间就能在大同完成逾三万五千人马的集结,速度不可谓不快。
当然,一早就陆续抵达大同的兵马,也是精疲力竭,极需休整,没有持续作战的能力。
前锋兵马在经过七八时辰的休整后,体能虽然恢复许多,但葛怀聪犹是不愿骑兵下马附城作战。
葛怀聪见到应州、金城、怀仁等地的敌军都闭门自守,没有什么轻举妄动,除了一早各派出三五百兵马,去控制另外三座城门外,还是想等天雄军主力都抵达大同之后,再着手强攻内城。
清晨时几名将卒走进西城一家奚族食铺用餐,用过早食便想扬长而去,被店主家揪住后。
殴打中,店主拿刀刺死一人后逃走。
这几名将卒哪里甘愿,打死两名伙计,纵火点着食铺,又纠集数十人手闯门入户搜捕凶犯。
朱沆得知此事,跑去劝葛怀聪约束部属,但天雄军诸将都坚决反对。
诸将皆说断无将卒遇刺而纵胡人凶手逃脱的道理,进一步主张及时将西城区域内的契丹人及杂虏尽数驱赶出去,免受滋扰,以便更多的兵马进驻后逐步往南城、北城、东城推进,最终控制住四城,对内城形成合围进行强攻。
且不说汉蕃不相立了,倘若不能放肆搜查,不将契丹及杂虏驱逐出去,将卒如何从这场战事得利?
指望朝廷三瓜两枣的封赏?
曹师利作为新附之将,看天雄军诸将气势汹汹,不想日后被孤立,便不作声。
岳海楼知道在十数年前的边衅之中,天雄军被契丹人打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最终依赖靖胜军收复失地,迄今犹令天雄军上下无颜,深以为耻,早就想报仇血恨。
而天雄军在伐燕之前,就已经放纵将卒肆意劫掠岚代等地蕃民,这时候杀入大同城里,将卒血脉贲张,他们突然想着去约束军纪,只会叫军中滋生憎怨。
天雄军最近增补的六千兵员,都是从桐柏山收编的寇兵;而认真统计起来,三万多将卒差不多有六七成都是流民、盗匪出身。
比起烧杀劫掠会激起契丹及诸蕃民众反抗,岳海楼更担心这时候约束军纪,会激起哗闹,事情将更难收拾。
而事实上众人在行辕争议此事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将卒走出驻地,借搜捕之名闯门入户劫掠财物,契丹及诸蕃民众也纷纷拿起刀刃站出来反抗。
午时天雄军第六将朱广武率六千禁厢军抵达大同,葛怀聪看到他们在大同集结的兵马已经超过两万,后续还有一万五千多兵马将在今夜抵达,认定已经完全掌控大同局势,下令驱逐西城区域内的数万胡虏,并放纵将卒屠杀一切试图阻拦、反抗的契丹及杂虏。
虽说契丹及诸蕃民众频频反抗,甚至成群结队集结到一起,仰仗坚固的院落抵抗,或推倒房屋制造街障,到处纵火,阻碍清肃兵马通过,但葛怀聪等人依旧认为小规模的反抗不足为惧。
葛怀聪等人以为只要盯住困守内城的残敌不敢轻易妄动,很快就能将西城区零星的反抗镇压下去,然后正式出兵往南城、北城、东城推进。
在他们看来,只要出兵够迅速、果断,应该可以赶在天黑之前,控制四城,完成对内城的合围。
葛怀聪等人低估了城中契丹人及诸蕃民众的抵抗意志,下面的将卒更是满心想着劫掠财物,也不忘抱住一个腿长胸肥的胡姬过把瘾,使得整个午后的驱赶清肃行动,支离破碎,即便也杀死杀伤成百上千的胡虏青壮,却同时逼迫得越来越多的胡虏青壮拿起刀弓站起来反抗。
临近黄昏,除了将另外三座城门控制住,但兵马却难往南城、北城、东城区域纵深处推进半步,甚至还因为契丹人及诸蕃民众纷纷掀起的反抗,死伤数百将卒。
葛怀聪等人之前主要盯住内城之中的动静,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劲时,契丹人及诸蕃部民已经在另外三城区域大规模集结起来。
大同城里的契丹人及诸蕃部民大多人都已经市民化,旧有的部族结构被模仿汉制的巷坊制拆散解构。
然而,在战争阴云笼罩到恢河上空,恢河南岸的契丹、诸蕃部族纷纷北撤,携带牲口逃往大同城里躲避战祸。
这些部族青壮不仅多擅骑射、亦民亦兵,也还保留着较严密的准军事编制。
以这些避祸部族为核心,将城中松散的契丹人及诸蕃部民聚集起来,形成一支支作战单位,在街巷间的战斗力已不容小窥,很快就将天雄军往南城、北城区域推进、原本就不太凌厉的兵锋遏制住。
事实上到了这一步,即便萧林石没有暗中派人潜伏在大同城里掀风搅浪,在东路军主力增援过来之前,天雄军以现有的兵力以及将卒所体现出来的作战意志,已经很难大同硬啃下来了。
葛怀聪在将卒的簇拥下赶到前阵观战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视野受到限制,看不清楚状况,也担心手下将卒不熟悉大同城里的街巷地形夜战会吃亏,便下令收缩兵马。
午后吃了那么大亏,夜里暂时又止战息兵,天雄军将卒哪里甘愿回驻营休整?
一个个都将满腔怨恨,倍加发泄到还淹留在西城区域内的契丹及诸蕃民众头上,手持屠刀破屋闯门大肆杀戮,连妇孺都不放过。
然而这样的杀戮已毫无意义,只会叫诸多将卒的人心越发暴躁,难以约束,也只会促使不受天雄军控制的南城、北城、东城区域,契丹人及诸蕃部民越发的凝聚团结,甚至在深夜对另外三座城门发起突袭。
葛怀聪将兵马主要集中在西城,仅分出两千兵马去控制另外三座城门。
这点人手黄昏之前才控制住这三座城门,也没有预料到城中的暴民会聚集反攻过来,措手不及间都没能支撑多久,就纷纷败退下来,眼睁睁看着另外三座城门被反抗的契丹及诸蕃部民夺去。
即便到这一步,葛怀聪、岳海楼、朱沆乃至曹师利等人都以为仅仅是疏忽大意,对城中民众反抗烈度预估不足而遭遇小挫。
此时天雄军主力都已经抵达大同,总计逾四万禁厢军控制胜德门及西城,兵锋直抵其残军顽守的内城,暂时丢掉对另外三座城门的控制权,又能算得了什么?
而除了大同城外,他们在朔州、宁武还有两万多禁军厢集结,东路军在应州以东、以南集结的禁厢军更是多达十万人马。
这时候谁会相信大越会输掉此战?
…………
…………
徐怀站在西北角楼上,也不知道是天雄军败退出来时有意纵火,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见看到北城门楼那里陷入冲天火光之中。
城内反抗民众被大火挡住,无法追杀出城。
从北城门溃逃出来的百余兵卒这时候正仓皇贴着外城墙根往西城胜德门方向逃去。
也有一部分兵卒没有来得及从北城门楼撤下去,与之前在北城墙西段上的守城将卒,一起沿着城墙往徐怀立身的角楼这边逃来。
不过在角楼的两侧城墙上,徐怀之前就借口划分警戒范围,放置多重拒马将城道封堵住。
差不多有二百兵卒乱哄哄被拒马堵在北城墙上,他们暴跳如雷,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就要上前将拒马推下城去。
徐怀一整天都站在角楼上,冷眼旁观葛怀聪这些人手握大权,却傲慢贪婪又无能,每一项决策都在促使形势一步步崩坏,他胸口始终被一口恶气堵住发泄不去。
追兵被城门楼大火堵住,都无法登上城墙,这些没出息的东西竟然却恨不得能多长一条腿往这里逃来,徐怀难抑心口的戾气,杀念骤起。
他也不出声告诫,伸手从身边役卒手里拿过长矛低吼一声,将劲力激发起来,长矛脱手啸响掷出,下一瞬就将挤挤搡搡正欲将拒马推下城墙的三名将卒,胸贴着胸扎穿在一起。
“监军使院都将徐怀在此督战,临阵擅退者杀无赦!”
徐怀这时候缓缓走到拒马前,这才将腰间挎刀摘下来,横于身前,杀气凛冽的盯住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脸。
这些人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惶不安,更多是暴戾跟憎恨;也有三五人眼睛里有着对他的畏惧。
很显然这些将卒并不觉得天雄军会败,并不觉得三座城门失守有什么大不了,他们仅仅是不想跟城中奋起反抗的暴民去打硬仗而已,特别是不想在大胜唾手可得之际,拿自己的性命去作别人荣华富贵的垫脚石。
徐怀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戾气强压下去,指向被他一矛掷杀、此时犹在抽搐的三人,盯着这些乱兵厉色说道,
“你们即刻从锁城拒马前退后,否则这三人便是你们的榜样!”
大同城墙,东西南北都是五里长——从西北角楼到北城门楼这段城墙,足有一千二百步,在当世已经可以绝长了。
虽说城墙夯土筑城,没有覆盖砖石,但形制相当完善。
除了四座城门之上都建有城楼,城墙四角建有角楼外,城墙每隔一百到一百五十步建有马面墙。
除了能加强城墙的整体结构外,马面墙往外凸出,将卒站在马面墙上,可以从侧翼射击附城强攻的敌军;而马面墙上同时还建有驻兵战棚,作为控制每一段城墙的节点。
从西北角楼往东、往南,在相距一百二十步处都有一座马面墙战棚,每座战棚都有三四丈纵深,砖石砌就,坚固异常。
守城将卒平时可以躲在战棚里休息,也用来堆放柜马、擂木、兵器弓弩等战械。
唯有掌握两座马面墙战棚作为节点,才算完整的控制一段城墙。
徐怀手里没有太多的兵力,另一方面局势还没有彻底混乱,他还不能将两百监军使院卒直接拉到城墙上来。
他这时候要将这两百多散乱将兵限制在北城墙上,不叫他们能从角楼这边借道撤出,除了北城墙上需要有一些兵马替他守住东面这座战棚,防止反抗民众接下来有可能沿着城墙往角楼这边突袭过来之外,必要时他可以将这些兵马直接收编过来,解决人手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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