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le:第三十章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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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在桌上放凉。
九月的办公室,闷如蒸笼。
窗外,公交站牌,一男一女。
女人环臂,静止,表情安详。男人微低下颌,整个人平和。两人已过了大争大闹的年头,连吵架也只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说我爱,也不说我恨。
路柔靠着窗,习惯做好一套图后俯瞰,轻松眼睛。
工作计划贴了两张在电脑上,抿一口茶。
好烫。放下。
看窗外。
一辆54路来了,两人没上。一辆366来了,依旧没上。女人的重心往右斜了下,站出一点左脚,有皱眉。
手机消息忽然抖动——鱼鱼小姐。
鱼鱼:「我师父失联了」
说找了五个月,消息不回电话不接,问周围人,都摇头。去问他家里——大家都忙,一年多没联系了。生活费都他自己挣的。
肉肉:「也许在闭关修炼?」
鱼鱼:「又不是修仙渡劫。我怕他出意外」
肉肉:「会不会被拐到煤矿挖煤了?」
余洲顿了一下,脸皱着,蹙眉。
鱼鱼:「完了!我更担心他了!!!他怎么能去挖煤?!怎么办!!!」
肉肉:「报警?」
鱼鱼:「对对对,等会儿我就看看怎么报」
隔了一会儿,又问路柔:「那位呢?最近你都没跟我说他了」
肉肉:「他死了」
鱼鱼:「???」
肉肉:「不幸,很突然,就走了」
茶可以喝了。
窗外公交车响过来。
54路靠站停下。男人最后一个上车,在车门口,迟迟不往车厢深处走。
他望着女人。
僵持不下的目光在车与站牌间对撞,情感一点点碎掉。很快,车门要关了。女人笑笑,掉头就走。
车开动,轰隆隆。
男人才开始喊叫,拍窗,拳头和表情一样狰狞。
女人背对着离开,大步走了。
再看不到什么。
茶不知不觉已经喝干。路柔看女人越来越小。
羡慕。一下羡慕这样冷静洒脱的女性。
那是经受故事后,一个强调多多负责自己的灵魂,再没有对感情高倍的敏感,不再童话,已怕了去付出。
坚决,是多少因心软而受了惨痛教训。
我呢?她突然问内心。
推演了一遍,潜意识发现她却会在最后一秒踏进车门。因为还没有绝情。
喜欢到全心投注,四年。而忘怀——几个月,怎么够。
说没感觉了没感觉了,那是说给别人听的。
他的坏清晰,他的好也不模糊。两者不会抵消,而是交叉。
江漫非常讨厌油烟,也冒冷给她买烧烤;会周到地照顾装可怜的她,为她一次次叛离本性。被她惹恼,也不会重重斥责,总谦和地放轻声音,很少强迫她。
但他也很少主动亲近她。他冷落她,忽略她。离开也干脆利落,说散就散。远远地走了。
他就像与人间有一层隔膜。不冷,也不会热。
换了新茶新水,还是苦。
她低头,茶杯水面上有一双空洞的眼睛。
酸涩,今天是赶不走了:我说分,你就连家都搬了,这么听话?那天一点也不肯让着我,也任我跑走。
她喝着茶,水凉,又苦,脑中突然闪个冰冷的念头:
——这场分手,或许江漫一直在等着我先开口。如果那时他稍稍哄一…
甩走。
想这些做什么。抬头,认真工作。
死江漫,狗东西,滚。
晚上,窗台外,她抱着膝盖。
在慢慢地一点一点扔掉他:
喜欢咬他脖子。
他便轻轻弹她额头。嗓音淡凉,又有着宠溺。
"很痒,别闹。"
她就把头拱进他肩颈窝里,感受温香、肤软。
还有。习惯柔情地说"无聊",语气是让人舒服的傲慢。
很会克制。
记得:哪天?他似乎是想搂她来着,胳膊伸到一半,又马上装成只是给她掸土。
拧巴得很。
/
十月末,一雨成秋。
除去兼职,每周周六还上设计进阶课。她不考研,感觉设计一行名气与作品为重,经验优先,不是学历。
这课是一家创业老板在校附近另开的实体班。他自述专给知名卫视知名节目做节目开头。经验优越。
听课,笔记,消化,复盘思考。路柔比同龄人有天分许多,c4d这节做得又快又漂亮。
放学,晚七点左右。天光黯淡。
走那节小街道,还没过半到公交站,突然下了雨。
路柔小跑,忙躲在一颗树下。拍拍肩头雨,想了想——打的。
于是,朝马路招手。
等上了后座,才发现载了人。
是名男性。肩宽腿长,黑发茂密,慵懒安静地微微侧坐,蒙着黑色口罩,浑身上下泄露着动人的成熟。
车厢昏黑,他的剪影在窗上。
睫毛又密又翘。
意识到她目光,他看过来,与她眼对眼。
这双柔情的男人眼,叫停了一切——雨被凝在澄明的秋空,人群寂在原地,城市售卖声渐渐消音,周围的声音像灰尘一样落在地上。她停顿在时间线上。
瞳孔颜色和人一样淡。
这眼睛,我认识。她想。
月光如洗,那样静,静到你能听到月光摩擦车厢的声音。
但不是他。她想。
江漫的衣服不会这么皱,鞋面也有很重的灰。这人清冷的俊秀中更多是颓丧与疲惫。
她闭了闭眼,有景象,走马灯一样旋到了她面前。
——那是江漫快顶潮的模样。
呼吸克制,偶尔微纵。恬淡无波的双眼,眼皮垂下来。
胯微微动,又警觉地不动了。想出某种声音,但又忍掉了。唯一有波澜的——
即使出眼,他的姿态也是平淡的,沉静的,没有一点兴奋和躁动。并不感兴趣似的。
这种似有似无的瑟|情。
让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玉|感。
甩走。
几个月来,常事了,偶尔会想起他。若不想,那她对这段感情也不算多认真。
黑车厢,窗上雨点滴成了线,雨气涳濛,虚糊了外面。红伞黑衣的女人,黑衣黑帽的男人,人流来去,被车一一掠过。
她突然偷偷看他的后脖。
太暗了。
收回眼。
许久,路灯来了。
她借着光仔细打量他的腿、腰、肩,和后脖。
唔。
看到了——
/
路柔把眼投出窗外。
司机拧开了音乐:《不过人间》。男性歌声在唱如何原谅痛苦。
目的地是姜人海新租的老小区。
他最近参加羽毛球省内比赛,成绩不错,赚了笔奖赏——但不多,于是搬出校,拒了父母的接济,自力更生。
他总有办法赖着她。赖久了,怎么推也白费,索性半温不火的搭理。这一两个月,关系渐近。因为快习惯了姜人海。
她想:江漫。我在习惯新的人选了。
车行十多分钟,姜人海打来电话,问她到哪了?她回,几分钟。他说我的朋友都到了,就差你了。
她说:"姜人海,记得给我开一下单元..."
身旁的男性忽然开口了:"师傅,能换首歌吗?"
她一下握紧手机,手指紧张,还是颤抖了。喉腔干涩。
声线中的每一个声调,电梯,在她头顶,害她莫名动情的罪魁祸首。
司机说行。切了首《后来》。
两人连续的沉默。
她呐呐回着姜人海,心已经不在这了。
关上手机,她说:"师傅,停一下。我下车了。"
司机:"离印玉小区不是还段路吗?"
"有朋友在等我。我先下了。"
于是司机踩下刹车,停了,她很快拉开车门,离开这鬼地方。
反手,车门要关上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生日快乐。"
车就开走了。
留她在灰尘里,眼呆呆地,手很冷,看着远去的车牌,不停眨眼睛。
忘了,今天她过生。
/
白江有和她谈过江漫的去向:我知道他去了哪。
她的脸在说无聊:"嗯。"
"你不想知道?"
"我先走了。"
江漫不喜欢别人说他的脸。一次比赛,有评委因为他的长相,没表演前就给了最低分,还嘲讽说最看不起用脸拿分。这是他遭遇过最不公平的一次。所以一旦有人夸他的脸,他就觉得是看轻他的才华。
江漫希望别人认可他的最出众的价值是在古筝上,而非外貌。
白江说完,淡淡不屑:"你看上江漫不就因为脸吗?你真的了解他吗?知道他为什么不碰人吗?理解过他的过去吗?路柔,我真没搞懂,凭什么是你?"
路柔笑了一下:"你知道他再多,他又知道你多少?"
这次对话后,两人便礼貌地疏离了。
她知道:她根本没有走进他内心。
他锁着那儿,也不让她走。
——发散了那么多,回过神,她已不知走哪去了。随便下的地方。
为什么对她说这些话?
你不是无所谓吗?
突然想到上一年过生,她对他说过一句话。
一下便冷笑着怨恨了:我随你的意思,老实本分,也不招惹你,再也不打听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还不够吗?你还要让我怎么样?
快走到印玉小区,没多久。
有个男人奇怪。
站在姜人海家对门,只是沉默地抽烟。
外貌、体型都夺目,气质儒雅,温柔如风。
她低眼,忽然看到脚边有名片掉了。拾起。
"林凉。"她念出声。
男人听了后,笑着走来:"抱歉,是我的。不小心掉了。谢谢。"
还给他。
他便折身,下楼走了。
路柔看着门许久,这道门里即将发生的事情让她脚步微微虚浮。
今夜,不仅为了庆祝姜人海乔迁。
她呼了口气。
还有,回答他一周前的问题——
路柔,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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