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不止容玥一个人这么想,席希立刻迈出一步挡在了陈纤韵正前方。
陈纤韵怔愣地看着那扇门。
已经入夜了,孤男寡女,公子他去了叶姑娘的房间……
席希的脸色比陈纤韵还难看。
如此三番两次,师妹是当真一点都不将他的心意放在心上。
当即压低了声音严厉地警告陈纤韵,“陈师妹,别忘了这是行走在外,你代表的可不只是你自己的脸面!”
姚娉婷相比之下要镇定得多,更是对陈纤韵的不屑。
只有这位出身高贵的陈姑娘才看不清,自欺欺人罢了,她早就知道公子对那叶姑娘有多在意。
容玥赶紧拉着陈纤韵,绞尽脑汁地替顾宴清和叶软色解释,“想来,他们是有事要商量,再说了,马上就要用饭了,必定是光明正大的事,所以才不避人的,师姐别多想,千万别多想……”
容玥真是怕了她这位师姐了。
只要遇到叶公子的事,就莽得毫无理智可言。明明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
小二正在为难要不要敲门呢,姚娉婷已经挽起袖子屈起手指扣门了。
“叶姑娘,叶姑娘。”
顾宴清和叶软色都听到了姚娉婷的敲门声,这时却谁都没理。
叶软色走到顾宴清面前蹲下。
公子不能视物,眼前一片漆黑,只觉一股带着桂香甜味的小小清风,便知道她扑来了他眼前。
玉面随着她的动作而配合地颔首。
叶软色去拉顾宴清的手,又不敢多碰他,只拉着他的指尖,哀求他,“勾月,你别这样,你暂时看不见,又受伤,我不照顾你,你会过得很艰难的。”
顾宴清掌心一痒,如同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是她耳边的发丝,因着动作急,越过耳廓散落在他的掌心。
公子掌心未动,静静地容着这一缕青丝,在他掌心跳啊跳。
他的声音好轻,几不可闻,“我知道的。”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赶我走?”
“嗯。”他的声音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指尖轻轻捏住了她的垂发发稍。
烛火下,公子抬了头,烛火微弱的光辉在那一双盲目中摇曳跳动,落在叶软色眼中,却映衬得异样夺目,仿若佛祖拈花指尖那一小簇耀眼的光芒。
“我都知道。”
他知道,从冰冷的谋划而言,他做了最蠢的决定。
但,为了送她走,为了让她活下去,这是他心甘情愿承受的代价了。
但最终,顾宴清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轻轻反手覆盖住了叶软色微凉的手。
“不怕,以后都会好的。你会过得很好的。”
“那你呢?”
“你走了,我怎么都好。”
房门外的人听着屋内说话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复方才类似争执的声音,两人的声音都低缓了下去。
尤其是公子。
即使隔着一道门,却依稀能分辨得出公子对那叶姑娘说话的声音有多温柔。
二女一时犹如沉入醋缸。
除了容玥,门外谁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小汤圆急得摇顾宴清的手,抽了一下鼻子,“不行的,你,你过不好的……”
他原本应当在两个月后才出事,连系统都认为这两个月凶险异常。
他并不是一定能保下命来的……他并不是不死的呀……
顾宴清鼻尖轻溢出一声叹息,指尖撩起那缕在他手中缠磨了许久的青丝。
“傻子。”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那么在他身边的她,焉能有命活?怎么不知道想想自己呢?
房门外的小二,也不知道这群客人是什么来历,只觉得气氛肃杀得很。
况且其中三个人,三个人三把剑,那女侠已经把手按在了剑柄上,一副随时要砍人的样子。
小二两股颤颤,只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了,心一横,装作摔倒地推开了叶软色的房门滚在地上,“哎呦喂……小的该死!客官恕罪!”
房门大开,陈纤韵他们连忙跟着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端坐着的公子,力度极轻柔地将他面前少女的头发撩回白生生的耳朵后面去,而后将人带着站了起来。
却是依旧以自身挡着她,并未让他们瞧见。
他怀里冒出一声轻轻的抽噎。
因着公子持身极正,同他们惯来疏离守礼,如今这一声女子委屈的抽泣是从他怀里冒出来的,反而衍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让容玥当即红了脸退了出去。
从陈纤韵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姑娘茸茸的乌发发顶和公子虚揽着她的手臂,其余的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公子转过头,并不见恼怒或窘迫,一如既往的和光霁月,如玉的侧颜带着浅笑,看不出什么不妥,也不提他们闯入房间多不妥,只轻缓地道了一句,“让诸位久等了。”
席希烦燥地拱了拱手,到底将礼仪做全了。
“是我等无状了,误闯叶姑娘房间,打扰二位谈事了。”
席希以眼神勒令她们几个退出去,却不料一旁滚在地上的小二呆楞楞直勾勾地盯着顾宴清,看得眼睛都不眨,忘记了自己的姿势多么狼狈。
天爷啊,这公子莫不是神仙下凡吧……
凡人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好看!
结果他被席希黑着脸拎了出去。
房门也被席希重重关上了。
席希都快气炸了,结果陈纤韵更不高兴,“师兄你推我们出来做什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
关门之际,她看见公子执起手帕,低下头去,给叶姑娘擦眼泪,声音压得很低,乌发垂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听不到。
只在那一瞬,公子怀里的小姑娘抬了头,眼眶湿润委屈地望着公子,安安静静由着公子轻轻给她擦眼泪。
不止陈纤韵看到了,姚娉婷也看到了。
但姚娉婷冷静得多。
她只是心口砰砰跳。
她竟从不知,公子同叶姑娘私下独处时,是这般模样。
竟和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同……
公子他,是不是在哄着叶姑娘?
那样清冷难攀的人,竟也会哄人的吗……
席希被陈纤韵的话激得额头青筋猛跳:……!!
那你老是想掺和进人家私下的相处就成体统了?!
稍过了一会儿时间,房门再次打开,众人望过去,只见叶公子先迈了出来,已恢复成了他们惯常见到的温和疏离的样子,叶姑娘才从他身后慢吞吞地挪出来。
陈纤韵瞧得心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扭过了头,容玥瞧了瞧。
小姑娘果然才哭过,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衬得眼睛越发湿润滚圆。
容玥从来没见过叶软色这么的小可怜巴巴的样子。
即便受伤昏迷,她也是不曾哭过的。
容玥越发好奇叶公子跟她说了什么。
小汤圆心中不郁,鼻子一酸,耳朵边忽然回荡起顾宴清给他擦眼泪时说的话,赶忙憋回去了。
他说,“有人来了,不哭了。”
勾月说,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哭,不体面。
小汤圆自然是要做个体面人的。
不能哭,憋回去。
*
这顿席面的菜色很是不错,尤其是在山里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之后。
便是姚娉婷碍于脸面克制自己,也都吃了不少。
只有顾宴清和叶软色用得不多。
顾宴清出身姑苏顾氏,即便不记得了,自幼养成的习惯已刻入他一言一行,每个菜都动了两三筷子,但说偏爱哪个菜多吃几筷子,却是没有的。
陈纤韵看着姚娉婷在顾宴清面前大献殷勤,频频为他布菜,心中不屑。
忽觉得便是御膳也没有胃口了。
陈纤韵心中冷笑,却并不挑明。
世家大族使奴唤婢,顾玉砚自是被人侍候惯了的。吃一顿饭,一群奴仆围着伺候本就是常事。
姚娉婷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自贬的行为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应,而是被漠然地轻视了。
姚娉婷求的并不是卑微的奴仆,而是一个留在公子身边的机会。
可公子就是顺了她的表现将她当作了下等的婢仆。
偏偏她还一无所觉。
看她嘴角噙笑的样子,大概只满心欢喜地以为公子大约是接受她了。
顾宴清什么都没说,依旧温和有礼,但世家贵子的冷漠却在无声无息间展露出来。
在场几人中,除了出身良好的陈纤韵,谁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即便是陈纤韵,也有些怔愣。
他们见多了公子对叶软色的温和周全,几乎觉得他没有一点距离感,但在这瞬间,就仿佛见到了那最真实的那一面。
陈纤韵心中极复杂难言。
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弄错的,他出身定是极贵。
姚娉婷还在暗暗窃喜,这顿饭真是顺风顺水,她夹什么,公子便吃什么,丝毫未曾给她半分难堪。
再看那叶姑娘,一顿饭都安安静静没说话,知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
姚娉婷掠过叶软色头顶的眼中暗含三分得意。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各怀鬼胎,就在姚娉婷要顺势对顾宴清再次提出留下她的请求时,顾宴清却以茶代酒跟众人告了别。
众人一愣,尤其是姚娉婷和陈纤韵。
席希忍不住心中大喜,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终于,终于要和叶勾月分开了,天知道他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憋屈日子!
只要叶勾月在,就没人看得到他。
而且,再呆下去,师妹只怕是痴得要疯魔了。
容玥是最无所谓的。
在外游历,都是聚聚散散的,知晓了天底下还有叶公子这样的人物在,她便知足了。
姚娉婷心中一慌,手中失力,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勺子。
她已顾不得好不好看,“扑通”一声跪在顾宴清身侧哭求。
“公子!求公子别弃小女于不顾,收了小女在身随侍吧。”
姚娉婷膝行着,哭得瑟瑟发抖,“求求公子可怜可怜娉婷,您不要娉婷,娉婷真的走投无路只有一死了。
您是娉婷的救命恩人哪,求公子怜惜呜呜呜呜……”
姚娉婷真的吓住了,那跪下的声音连容玥听着都觉得膝盖疼。
但顾宴清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脸色未变,白瓷勺捏在他葱白修长的指尖,衬托得犹如白玉官坯一般。
他缓缓搅动着碗里的三丝羹汤,嗓音清越温和,不可辨喜怒,“姑娘言重了。”
竟是未动半丝恻隐之心的样子。
雅间一时有些安静,只剩下姚娉婷的哭求声。
席希有些吃惊于顾宴清竟会无动于衷。
他一直认为叶公子虽少言寡语,但心肠柔软,毕竟他对待叶姑娘是什么样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没想到换个人就……
席希虽然也不喜这姚姑娘,觉得她为人不诚,算计太多,但这叶公子,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一些。
人家姑娘好歹哭成这样了。
这场面实在是难看得很。
哪有人吃着吃着饭便跪地嚎哭的。
偏巧,这时小二端着最后一道菜进来了。
“上菜咯!炙鹿肉佐莲花面!”
小二进来后,看到地上跪地的女子只愣了短短一瞬,立刻堆着满满的笑容绕过了姚娉婷,将菜放在了叶软色面前,迅速出去了。
叶软色一晚上没怎么吃,这道菜是顾宴清后来特地加给她一人的。
这道莲花面,是拂月城特色的小菜,虽未小菜,制作工艺却复杂又耗时。
以文火将鹿骨配以整鸡,猪骨,再加上拂月城周边山里特有的几十种菌类和药草,熬制过夜,熬成浓白的汤底,下入新鲜擀制的手工面,刚熟即捞出,在碗中卷成类似莲花的造型,即可上桌。
因造型独特,故称莲花面,也称鹿骨莲花面。
青丞山三人看着那道鹿肉,皆是想起了破庙那晚上,他们几人围在火堆边啃叶软色猎来的那只鹿。
容玥暗忖。
叶公子点这道鹿肉,不只是无意还是故意。
叶软色低头凑上去闻了闻,不禁“咦”了一声。
真是奇了,明明是荤食,却有一股清新的花香气,如同在闻百花甜羹。
顾宴清听到叶软色的声音,便知她有兴趣了,眼中不禁浮现丝丝笑意。
即便如此,还是不放心,温声叮嘱她,“方才吃的太少了,这些要吃完。”
他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吃过这边城特色,一晚上听着她的碗筷甚少有声音,便想着这道莲花面她一定喜欢。
姚娉婷哭得嘶哑可怜,却不见公子有半分的怜惜。
寻常的公子哥,见美貌少女这么泪水涟涟地哀求自己,早就受不住地抱着安慰了。
顾宴清那眼眸一如月下初见时一般清澈透蕴,风华如沐,此刻却冷得让她心底生寒。
他的眼中,只看得见一个人。
别人,只怕就是自戕在他眼前,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依旧是温言缓语,言笑晏晏。
姚娉婷头一次意识到面前的公子,不是她可以算计攀附的人。
可他这个人,他出现在她眼中的那个瞬间,就注定了如果得不到他,她这辈子都不甘心!
姚娉婷看着自己的眼泪打湿裙摆的一角,心一横想去抱顾宴清的小腿。
却不料陈纤韵一直在注意着她,眼见她抬手,当即手腕一转,扔出去一根筷子,直直地扎在姚娉婷面前。
好在姚娉婷的手缩得够快,否则必是要伤。
席希不赞同地看了陈纤韵一眼。
陈纤韵避过他的目光,心中翻了个白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师兄遇事如此优柔寡断。
她语气微凉,“姚姑娘真是好口才,公子若不依你,你便要寻死,依你所言,公子岂非只有依了你这一条路可走?
这一手以弱逼强,姑娘玩得甚是自如。依我看,姑娘如此人才,怎可能离了公子便寻不到活路呢?
公子得求着你抬手放条生路才是。”
话音一落,姚娉婷含恨地看着陈纤韵。
那目光似要将陈纤韵吃了一般,“陈姑娘出身高贵,又有师门倚仗,怎知如我这样出身卑微的弱女子,在这乱世中何等艰难?姑娘又何必出言讽刺于我这等苦命女子?”
陈纤韵扔了手中的勺子,在瓷碗中发出“铛”的一声清脆响声,脸上毫不掩饰地泛着冷意,“你出身卑微,你弱,公子便必须收了你在身边?岂不知这天下,弱者万万千,公子是否要见一个救一个?这难不成是谁弱谁就有理的世道?
大家萍水相逢,公子于你也算有救命之恩,吃公子的住公子的,还要逼着他为你的野心和愚蠢妄念付账,这是何道理?!”
吸面条的叶软色这才刚刚知道那姑娘的名字。
原来果真是话本里出现过的女配。
但这姑娘,原本应该是女主叶初的贴身侍女,同样是提早出现了。
剧情里,陈纤韵是叶初的好友,因此她每次与姚娉婷见面时,都是一团和气的。
小汤圆一时有些泄气。
如今一切乱套,她都要被赶走了,哪还顾得上剧情。
正想着,一片蘸着红色辣椒的炙鹿肉被放到了她的碗里。
顾宴清摸摸软色的发顶,叮嘱她,“不能食辣的话,把肉丢出来就好。”
软色嗯了一声答应。
吃了一口,果然吃不了,“呲哈”了一声,顾宴清又将一杯清水推到她的手边。
席希感觉自己尴尬得坐不住了。
再看这叶公子,竟如此好城府,吵成这样了,他竟还一门心思投喂小姑娘。
姚娉婷恨陈纤韵戳穿她的谋算,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当下只能哀哀地仰视着顾宴清。
“公子,公子是娉婷的救命恩人哪,公子只当收了一只小猫小狗在身边吧。呜呜呜……”
弱质纤纤的少女哭得可怜,可奈何公子着实郎心似铁。
席希实在看不过去,眼神示意容玥赶紧去将人扶起来。
容玥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剔着牙齿正看好戏呢,却接到自家大师兄的示意。
他家大师兄帮着师父料理师门日常事务,平息争端都快成本能了。
容玥再看了看旁边气得冒火的师姐,无奈让陈纤韵附耳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这才起身走向姚娉婷。
陈纤韵惊讶地看了容玥一眼,容玥点点头,而后陈纤韵竟不说话了。
容玥说的是,“师姐莫急,叶公子厌恶姚姑娘,断不会留。”
陈纤韵突然熄火了,眼神落在叶软色额头上裁得方方正正的棉纱软贴上。
她怎么忘了,姚娉婷害得叶姑娘受伤昏迷,公子昨晚对她的态度就甚是冷淡。
而现在,不过是昨晚的事又一次上演罢了。
只有她,关心则乱。
陈纤韵低头自嘲一笑。
倒是她忘了,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即便要将人拖到泥里踩死,面上也是温和客气的。
她怎么也跟姚娉婷一般被惑得不轻,当了真。
容玥弯腰去扶姚娉婷,“姑娘,起来吧,这拂月城甚是繁华,哪里没有生路呢。”
姚娉婷自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怎么肯起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顺着容玥的力道起来后,竟越过顾宴清跪在了叶软色面前。
“姑娘,求求你了,收留娉婷做个杂役女使吧,我什么都能做的。
求求姑娘让公子留下我吧,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饶是席希,都觉得这回过分了。
萍水相逢,凭什么将人逼迫至此,知道叶公子这边行不通,就去缠磨叶姑娘。
就连陈纤韵都不由紧张地看着叶软色。
她可千万不要不识抬举,辜负公子回护她的心才好。
却不料,叶软色都没有回头,有些低落地捏紧了筷子说,“你求我,又没有用。”
真的没有用,她都要被赶走了。
这姑娘是想跟着她,两人相依为命浪迹天涯去吗?
小汤圆低落小声地说着严酷的拒绝之意,倒是让众人愣住了。
只有顾宴清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给她盛汤的手微顿,长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姚娉婷只以为叶软色说的是,她做不得主。
心中大骂叶软色装模作样,只想一个人霸占着公子不放。
姚娉婷还欲纠缠,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道,将她生生从地上逼了起来,膝盖犹如被密针扎过一般生疼,额角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青丞山三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互看了一眼。
没看见动手啊……
但……这个房间里,能做到的似乎也只有可能是叶公子?
姚娉婷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彻骨的寒意。
背对着她而坐的公子,温和沁润的嗓音字字如落珠滚玉,好听得令人齿冷,“姑娘速去找个大夫还来得及,迟了膝盖容易落下病根。”
容玥吞了口口水,只觉得脖子发凉,小心地觑着顾宴清。
方才不论姚娉婷怎么纠缠他,他都不曾露出半分不悦,可姚娉婷居然胆子肥了去纠缠叶蔷。
才说了一句,膝盖都快保不住了。
啧啧……
这护的呀……
叶公子每一次情绪波动,似乎都是因为叶蔷。
容玥都不敢去看自家师姐的脸色了,只能叹息一声。
姚娉婷骇然地看着顾宴清修长挺拔的背影,几乎跌出了雅间。
看着姚娉婷失魂落魄的背影,陈纤韵心中的畅快被一抽而空,被浓浓的苦涩所代替。
再看着那两人手腕上或深或浅的红色勒痕,只觉得异常刺眼。
如果没有姚娉婷在旁边衬着,对比落差还不至于如此明显。
明明,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不是吗?
他和那个孤女,又能早了几天认识呢?
他为何便要回护她到这种地步……
*
用完餐,顾宴清让叶软色先回房间去,他找了席希,不知说了些什么。
小汤圆在房里乖乖等着他,晓得他有话要交代。
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顾宴清回来的时候,软色靠在窗边的榻上睡着。
顾宴清从床上抱来被子,轻轻地给她盖上,自己坐在榻的另一边,静静地守着她。
顾宴清单手撑着小几,指尖轻轻揉摁着头上的穴位。
方才,他是去请席希帮忙的。
席希倒是满口答应,却不知为何,频频提起陈姑娘的未婚夫。
说陈姑娘那未婚夫身份极为高贵,而且仕途坦荡,年纪轻轻就已经官拜正二品,手中权柄滔天。
最难得的是,他还是一位极少见的美男子,倾慕于他的贵女不知凡几。
席希言语间极其推崇,还要问顾宴清觉得他比之那位未婚夫如何。
顾宴清不明白席希为什么要特意跟他说这些与他无关的东西。
而且是以这样微妙的语气。
顾宴清只能说,这样的人中龙凤,自然是他区区一介江湖草民比不了的。
席希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是啊叶兄,虽然论容貌,我看那人未必就比得过你,可谁让人家是天之骄子呢。”
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连他心爱的师妹,也要上赶着去给那个人做妾室。
这么一比,果然还是叶勾月比较顺眼。
毕竟他空有美貌,还是个病弱的瞎子啊。
顾宴清还在思索着席希那段话的深意,叶软色就醒了。
方才打盹的时候,她想出了一个极好的破局之法。
叶软色爬到顾宴清身边坐下,“勾月,我们回山里吧!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有人追杀你,而且,我能养活你的。
这次保证不给你吃鸡毛鸭毛动物毛了!”
顾宴清听了,只是轻轻一笑。
“这的确是个办法。”
叶软色刚笑起来,却听见公子的声音淡得似要融在灯火中,似叹息,“可那要躲多久呢?躲一辈子吗?”
叶软色被他问得一愣,“不是啊,只要你都好了,我们再出来就是了。”
顾宴清坐了起来,手握着一把小巧的剪刀,在小几上剪着烛丝,唇色鲜红的薄唇边漾出一抹凉凉的笑意。
“那我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呢?
便一辈子都躲在山里,连累你也跟着我做一辈子的野人吗?”
叶软色摇头,“不是的,你很快就能好,真的我发誓,尤其是你的眼睛,很快就能好的,都是我不好……”
顾宴清唇边始终有着笑意,不曾淡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找他,那也只能是最近的一段时间而已了。
过了这段时间,只怕……
他缓缓道,“可我不愿呐。我虽失忆,却还有两分心气。
仇人将我迫害至如此田地,难道我连同他们博上一搏,反击回去,叫他们也尝尝我如今滋味的勇气都没有吗?
龟缩一角,苟且偷生,非我所愿。”
叶软色知道顾宴清未来会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可他自己并不知道啊。
在他的眼中,他的世界已成一片漆黑,他已退无可退。
可即便前途已成一片黑暗荆棘,他依旧敢以一身纯白,孤身抱剑闯之。
叶软色哑口无言地看着顾宴清,只觉得此时的他比平日里更为惑人,比她还像个妖精。
他眉心的朱砂痣比白日里看到的更灼目耀眼,在烛火的晕染下似红得能滴出血来。
叶软色低下脑袋,别开视线。
她真的想吃他豆腐了……
顾宴清近在咫尺的眼睛染着点墨般散不去的黑,深掩着眼底从不轻易示人的傲气和忧思。
再抬眼,依旧是个温柔和善的公子,仿佛方才如见剑气出鞘的的锋利只是错觉一般。
顾宴清只温和地看着叶软色,她便晓得是无法叫他改变心意了。
叶软色怜惜地看着顾宴清的侧脸。
他失明失忆又重伤,却克制着自己从不曾乱发过一次脾气,这份常人难以匹及的隐忍,当是来自这份深藏的傲气。
可她明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却还是拦不住他。
小汤圆很小声,“可勾月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你是狗系统珍贵的男主苗苗君啊。
可顾宴清似乎误会了叶软色的意思,清凌凌的眼眸如注入了一汪灵动的泉水般,仿佛平静的湖面被砸入了一颗玉石,泛着层层圈圈的涟漪,不再平静。
“我知道……”
小汤圆疑惑地摇头,低喃,“不,你哪知道了。”
顾宴清放下剪刀,“蔷儿,这是我选择的路,虽非我所愿,但行路至此,我已不想退让。不管我落到什么下场,都是我自己选的。
可这却不是你该有的日子。”
“我不走,我不能不管你呀。”叶软色抓住顾宴清的手臂,“不管你有什么样的仇家上门,我都不怕。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顾宴清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把叶软色的手从衣服上轻轻拉下来,放在掌心托着,良久才道,“不好呢。”
“你还小。”
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今夜终究是没法谈妥了。
夜深后,顾宴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半夜陡生变故。
*
半夜的雨下得格外大,大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凉入心扉。
叶软色睡得并不安稳,半睡半醒间似乎听见了笨拙木窗推动的“嘎吱嘎吱”声。
忽然,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动,似乎是桌子被推倒的声音。
软色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来不及披上衣服就赤着脚推门跑了出去。
顾宴清的房间紧闭着门。
“勾月……”“不许进来!”
勾月从来没有用这样严厉的声音和她说过话。
房间里传来缠斗声。
又是一声响动,还伴随着软剑舞动宛如游蛇的声音,叶软色当场呆立。
他房间里进了杀手……
“你走!!”
小汤圆被吓住了,她本就胆子小,更不敢贸然闯进去让顾宴清雪上加霜。
“好,好,我走??”
就在叶软色迈着僵硬的步子打算关上房门躲起来时,顾宴清房间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叶软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门,犹豫了一会儿,手腕发软地推开了他的房门。
屋里没有点灯,窗户大开着,背对着雨夜惨白如纸的月光。
一片狼藉之中,俊美的公子跌坐到褐色的地毯上,如被抽走了根骨的松竹,纯白的衣衫上晕开大片刺目的鲜红。
他的鬓角被冷汗和飘进来的雨水打湿,跪坐在地上虚弱地喘气,胸膛微微起伏。
他单薄的衣衫凌乱凄楚,半露出一小片锁骨来,听到少女小心翼翼靠近的声音,这才慢慢抬了头向她望来。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杀手,握着刀,睁着眼睛横死在他脚边,看那姿势,是随时打算扑向门边的。
叶软色僵硬地绕过尸体,扯过架子边的巾布,扑跪到地上,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和红色发带脸上轻轻地拨下来,“勾月我给你擦……”
叶软色刚靠过去,顾宴清拉着叶软色的手,缓缓倾身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头枕着她细弱的肩膀喘气,嗓音揉着无奈。
“不是让你别进来了?”
“……手这样冷,是不是吓到了?别怕,不是我的血。”
而事实上这就是顾宴清的血。
那杀手在他运功疗伤的关键时刻闯了进来,冰冷的尖刀直指他的心脏。
本来并不是多难对付的人,可那时机实在挑得好,生生逼得他自行断了周转,喷出一口血来。
公子的脸贴在少女的颈弯里,身上的冷香从未像现在这样,染着这么浓重的鲜血味。
哦不对,有过,当初把他从死人堆里救下来的时候。
小姑娘身子板小小的,公子身高肩宽,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磕到他,只能努力挺着。
那模样就像一匹受了伤的雪狼,靠在了一只小黄鸭身上,小黄鸭肉掌都软趴趴了,撑得毛都压塌了,还努力挺着胸脯。
顾宴清就这么枕着叶软色,她不知他身上有哪些伤口,不敢动。
就在久到她以为顾宴清睡着了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声音好轻。
“我要送你走,尽快,越快越好……咳咳……”
小汤圆缓缓睁开了眼睛,乌漆漆的眼眸静静地望着窗外。
她并不难过,只是很迷茫。
人类,很难懂,很复杂。
连她来了这里之后,都难懂了起来。
拂月城的屋檐,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着柔和的蓝色,一如它的名字般多了缕春风化雨的柔情,犹如塞外边疆的一抹弯月。
琅琊月,塞外雪,风如丝……
小汤圆冰冷的手,被公子捂暖和了。
“勾月,你总这样为难自己。以后别这样了。”
“好。”
事实证明,顾宴清的确是将这句话给听进去了。
因为日后他只逮着叶软色一个人为难。
门外,陈纤韵赶来后,静静地躲在墙后面,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说,要和叶蔷别过了?!
她就知道!顾氏玉砚怎么可能和一个山野姑娘真的有什么!
他果然不是真的看上了叶蔷!不然怎么会这么毫不留情要把人赶走?!
妹妹!果然是当成了妹妹吧……
*
自从那晚上之后,顾宴清便日日外出。
那日的杀手尸首,也是他当夜独自去处理的。
叶软色在门缝里偷偷看了,他回来的时候下摆多了很多泥土污渍。
大约是因为看不见,跌的。
顾宴清怕叶软色担忧,告诉她那杀手大约是一路跟着他们来的,本也浑身是伤了。
大约看他昨夜落单了,才动的手。
所以并不必担心,并不是仇家找到他了。
叶软色乖乖地点头。
这几天,顾宴清每次回来,总要摸摸叶软色的脑袋,同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温柔。
全然不见从前防备她占他便宜的样子。
他告诉叶软色,她马上就会有好去处了。
有没有好去处她并不清楚,但是他每次回来,总越发落魄一些。
大前日回来身上少了外裳和斗篷,前日少了玉冠,昨日少了压袍的两块古玉玉佩,甚至是他腰间的金丝琏褡和镶边翠玉都不见了。
如果不是他武功极好,席希又时时在他身边跟着,叶软色都要怀疑男主被劫财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
“叶姑娘,我能进来吗?”
是陈纤韵的声音。
小汤圆歪在塌边发呆。
男主要把她送走,她想不到法子阻止他,急得嘴上长泡都没用。
打又打不过,欺负又不能欺负。
真是愁死个汤圆。
“能。”
门外的陈纤韵听着小姑娘低落的声音,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松快。
她知道这样不好,叶蔷这姑娘是心思纯良之人,和那姚娉婷并不一样。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高兴。
公子终于要送她走了。
这才是回到正道。
门推开,那小姑娘白嫩的脸上秀眉轻簇,染着轻愁,看着有些恹恹的。
她的皮肤格外白,白里透着俏生生的粉,容玥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叶软色的脸颊。
“那家伙,生气呢?”
容玥纳闷地“咦”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几日不见,叶蔷长得越来越像叶勾月了?
这种像并不是长相中的像,而是气质上。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相似的冷。
但又有所不同。
叶蔷的冷,更像是一只冰皮软酪包的冷,虽冷,却也软得很。圆圆软软的,很招人欺负。
而那位叶公子的冷,却像是北境初春河流的冷。
面上是万物化春的如沐春风,底下却是积年难化的满江寒冰。
往常容玥这么捏叶软色,叶软色必定要躲,但今日她兴致不高,不管容玥怎么戳她她都不动弹,任戳不反抗。
小脸虽然淡漠,但脾气却极好。
陈纤韵来找叶软色是有事的。
姚娉婷不在,她已经恢复成了那个端庄温柔的大师姐,“叶姑娘,不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是留在拂云城还是去别的城镇?银钱可够?往后靠什么营生?那里都有些什么人?”
叶软色一问三不知。
“勾月没告诉我,他只说是个好去处。”
但她一点都不想离开他去那个“好去处”!
叶软色不情愿的神色甚浓,陈纤韵更肯定是公子非要赶她走。
陈纤韵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原处。
不知为何,这两天她总有不安,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失控。
明明事情是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去了,可她却莫名不踏实。
如今却是好了。
前几日她就寄了信回姑苏陈家,请父亲代为核查顾氏少主的所在。
相信不日就可以得到回信。
到时候,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她不会弄错的,那样的朱砂痣,那样的容貌气度,世间绝不会再有第二个。
倒时,公子他,会接受她伴在他身边吗?
比起那些贵女,她已经是同他最为熟悉的人了。
陈纤韵眼中闪过羞涩和期待,看叶软色的目光越发温柔。
“叶姑娘,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日后过得好,你往后一个人也不容易。”
就在这时,顾宴清单手拎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回来了。
房间内三人的目光都一齐落到门边。
然后三个人都愣住了。陈纤韵的反应最大,直接站了起来。
“公子,你……”
那张如玉的盛容自然是公子了。
可他身上穿的是什么?
他往日那身华贵低调的纯白色袍服已经从里到外,彻底不剩了。
整个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旧”。
身上穿的是洗得泛白的浅蓝色外裳,褶皱四起的浅灰色内袍,束发的玉冠玉簪换成了木头冠子和木簪。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华贵的饰物,最明亮的也就剩下了那对漂亮的盲目。
这身衣服原本也没什么,大街上多的是这么穿戴的平民男子。
但这一身衣服到了顾宴清身上,因他容颜太盛,显得极为不相配。
他那样的容貌,本就是御供的流光段才衬得上,现在换下了平民百姓的衣服,依旧不像个平头百姓,只像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公子。
若不是他眉间极为疏离清冷,周身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定然是要被恶人盯上。
叶软色还没说话,陈纤韵就冲到了顾宴清面前,双目圆瞠地指着他的衣服,“公子,你穿的这是什么……
你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呢?!”
他可是姑苏顾氏的少主啊,未来的帝王啊!
他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
就连顾家的婢仆都穿得远远比这好!
顾宴清的确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衣物,但他素来内敛,面上半分不显,仿佛他惯来就是穿这样的衣物的。
陈纤韵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行为,但心中却又有了一丝期翼。
她想看到公子包容她的无礼,就像他们初见时的那样。
果然,顾宴清并未说什么,一如既往的温和公子做派,唇边有着持礼的浅笑,倒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陈纤韵心中有一丝甜意。
叶姑娘其实一点都不特别吧?
看,公子对她也是这么温柔的。
而且叶姑娘马上就要永远离开公子了。
而以后,她会永远陪伴在公子身边的。
容玥默默地摇摇头,心中叹息。
陈纤韵双手交叠福了个福礼,“公子,纤韵冒昧了,不知公子的衣物是……”是去了哪里?
陈纤韵问了一半便问不下去了,涨红了脸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公子,怕他不悦。
衣物乃是极为私人的物品,一个未婚女子开口询问外男的衣物,即便是大大咧咧的容玥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顾宴清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向叶软色的方向,伸出了手。
叶软色从他进来后就没有说过话,可他却仿佛天然能感知到她在哪里。
容玥眉心一跳,深深害怕师姐会把自己的手放到叶公子的掌心,赶忙随便扯了个理由,强行拉走了陈纤韵。
叶软色扶着顾宴清坐下。
他把包裹里的东西一样样塞给叶软色。
“这是四千五百两银票,都换成了五十两一张的银票。
这是两块贴身玉佩,没当,也给你带着,外头还有一个箱子里装着一千两的碎银子。”
他浑身上下的衣饰宝石玉器,一共当了一千五百两,衣服内衬里找到三张千两的银票,加起来一共四千五百两,凑了个整数,都在这里了。
叶软色怔愣地看着那叠厚厚的银票,总算明白他身上少了的东西去了哪里了。
小汤圆沧桑地叹气,“勾月,你这是何必呢。”
他把自己弄得那么落魄,系统知道一定会骂她糟蹋男主。
顾宴清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叶软色额头上的棉纱,柔声问她,“还疼吗?”
叶软色摇头,“早就不疼了,过两天就能摘了。”
顾宴清指尖后移,轻揉着小姑娘的发旋,清冷的眸子仿佛淬着柔柔的光晕。
叶软色只能听着他叮嘱她。
“财忌露富,这些银子不少,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用的时候也先用那一千两碎银子。”
“玉佩能不用就不用,太打眼了,你留着,压箱底,是你日后的底气,有这两块玉佩在,总走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送你去的地方是一家武馆,收女弟子,人口很简单,我挑过的……”
“以后和你的师父们,长辈们,师兄弟姐妹们,不能像跟我那样说话,他们会误会你,知道吗?”
“如果不小心说错话了,给他们道歉,告诉他们你不懂,请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你没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
……
顾宴清看着叶软色的目光似乎柔得能沁出泪来,事无巨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想亲手为她置办。
如今要送她走了,仿佛有叮嘱不完的话。
公子掌着叶软色的后脑勺缓缓拢过来,低下头去,额头贴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双眼睛近看好看得惊人。
“蔷儿这样好的姑娘,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我如今,能为你筹谋的,都在这里了。”
“你往后,要好好的。”
小汤圆懵懵地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要被精心托付出去的小鸡崽,以后要送到别人家养,吃别人家的饲料了。
呜……她鼻子酸,有点想哭。
她还是习惯勾月从前恃宠而骄对她凶巴巴的样子,如今这样,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勾月,你不会把钱都给了我吧?”
“没有,”顾宴清道,“我留着呢。”
他租了个简陋的小院子,还多留了六两半银子。
“你骗我。”小汤圆向来不聪明,但好歹还有几分直觉,一口咬定,“你骗我,你没留。”
男主怎么能把钱全部给了她呢?
他明明并不知道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却把在这世上赖以生存的钱财都给了她……
“我不能要你的钱。”
顾宴清却笑了,“我不是你买来的第十房相公吗?”
叶软色,“……”
公子笑着把她的手放在银票上,用她的说辞堵她,“如今,我得给自己赎身啊。”
“总不能叫蔷儿忙活一场,亏本了,是不是?”
叶软色:“……那也不用这么多钱。”
顾宴清心中软成一片,像被人用小爪子挠着,清越的嗓音染着笑意,“是蔷儿说,我是整个大辰最贵的,若非我只有这些,这些怎么够。”
怎么够,多少都不够……
叶软色:“……”
不是啊,这不是够不够啊……
这是……这是他的全部啊,他干嘛全给她?
有十两银子给十两银子,和有一千两银子给十两银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不合适的……
小汤圆虽然是精怪,不太通人情世故,可她也知道这些太重了,不能拿的。
不对,她想说的是她不要走!而不是带走多少钱啊!
*
陈纤韵让容玥拖回房间后,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脸上还是维持着温柔的笑意。
想来是小师妹年纪还小,还不懂事。
她这个做师姐的应当包容她。
过了一会儿,陈纤韵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疑惑。
这几日,都是大师兄跟在公子身边的,他应当知道公子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儿。
陈纤韵走出房门,只见客栈长廊尽头,席希的那间房,房门开着。
里头有说话声。
陈纤韵走近了一些,没让他们发现。
房间内,席希坐在窗边擦剑,容玥指头拨弄着案台上的花草,两人闲聊。
容玥同样好奇顾宴清的衣服,“大师兄,叶公子那一身衣服是怎么回事儿?”
席希擦剑,头也没抬,一派名门弟子的潇洒坐姿,“当了,死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在外面。
叶公子出来的时候,当铺掌柜弯着腰陪着笑脸送出来的,大约是把叶公子错当成了什么贵人吧?
我猜应该当了很多钱。”
容玥纳闷,“他这么缺钱?连衣服都当?”
席希道,“哪里只是衣服,那玉冠,金丝琏褡,尤其是他腰带上的那颗夜明珠,小归小,却是极品。
尽数当了个干净。”
容玥更不解了,“他们就两个人,需要花这么多钱?”
席希放下剑,“哪里是缺钱了,叶勾月要送叶姑娘去别的地方,他只是想把自己身上搜刮干净,尽数让她带走,好全她以后的日子。”
门外的陈纤韵无声地捂住了嘴。
不好……
容玥更吃惊,“什么?他要送叶蔷走?为什么?不应当啊?
他那么疼叶蔷,怎么舍得让叶蔷离开他的?”
席希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约莫是有什么苦衷吧。
不过,叶勾月的确很疼叶姑娘。这几日,我们为了给叶姑娘找适合收留她的人家,都快把整个拂月城坊市街道跑遍了。
挑婆家都没叶公子这么挑剔的。叶姑娘都这么大了,还怕她被人欺负不成?”
席希原本也没那么有耐心。
可也不知那叶勾月到底什么来历,明明目不能视,却一语道破他总在夜间发偏头疼。
而后开了一副方子给他。
他才照着吃了两日,这细细绵绵的痛症竟就不再发作了。
受了人家大恩,席希真是越发耐心,不管顾宴清去做什么他都在旁边陪着。
容玥沉吟。
“是,他就是怕叶蔷被欺负。
按我猜的话,应该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他要拖着病重的身躯为叶蔷找出路,把自己身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她。
真是……”
真是用心良苦啊。
陈纤韵在门外呆住了。
为什么……
姚娉婷跪着求他,他却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对她,只是说了日后珍重而已,而对叶蔷……
竟这样百般为她筹谋,生怕她受一点苦。
可他是顾氏的少主啊,只需动动手指,何须要他亲自做到这种地步?!
这中间,究竟是哪里不对?
陈纤韵落荒而逃,不想再听见他们说出什么残忍的事实。
她突然意识到,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她不安的预感都成真了。
现在送走又如何,以后不会找回来吗?
顾玉砚将来若是御极,对这叶蔷岂止是“宠爱”二字那么简单的?!
这分明是刻在心上的朱砂痣!
她们这些贵女,纵有雄厚家世,又怎么抵得过帝王那颗偏心……
陈纤韵哭着回了房间,容玥和席希还在说话。
容玥道,“不过,叶蔷要是走了,叶公子身边并没有旁人,大师姐若实在喜欢他,倒也不是不可以的。”
席希心里说了声“放屁”。
阿玥是不知道的,但他最清楚不过了。
师妹可还有个“贵不可言”的未婚夫君呢,整个师门都等着沾人家的光呢。
哼。想想那个天之骄子就令人生气。
还有盛容的美名?
呸。必定是那些华族们阿谀奉承吹出来的。
他不信这世上还有男子的容貌能胜过叶勾月!
席希心里吐槽,但面上一片温润,拍拍容玥的肩膀,心中极为酸楚,“师妹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情之一字啊,大多是身不由己的。
咱们以后尽量不要在陈师妹面前提到叶公子的名字,他们二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容玥:“……”
*
第二日清早,拂月城飘起来了雪来,温度骤降。
整个世界都显得特别白。
叶软色哈出了一团白白的雾气,关上窗户,给坐在椅子上的公子,眼睛上覆上了纯白丝带,系了一个结,垂在他的乌发之上。
白雪亮,伤眼。
他们要去拂月城辖下茫镇的一处武馆。
那是顾宴清给她找的去处。
顾宴清拒绝了陈纤韵和容玥一起同去的请求,依旧只请席希同往。
叶软色绷紧一张小脸,紧紧握着顾宴清指骨分明的修长大手。
顾宴清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触感,没有言语,低头安抚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茫镇镇街口的洪家武馆,今日热闹翻天了。阖家像是过年了一样。
炒翻糖,炸年糕,蒸包子做果子捏饺子,满院里都是小孩子们跑跳嬉闹的声音。
“新姐姐漂亮吗?”
“新姐姐会陪我们玩吗?”
“会抢包子吃吗?”
武馆馆主和妻子,领着孩子们在雪地里等了好久,终于盼来了两辆马车。
孩子们大大小小站了一整排,但虽然冻坏了,却谁都没有吵闹。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不满地举起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扭头,“姨妈,咱们还要等多久啊?什么精贵人呀,值得咱们全家一起等?”
她旁边站着一名清秀少年,还在变声期,有些公鸭嗓,“二丫妹妹,一年前你来的时候,我们家也是这么等你的。”
洪馆主拍了拍他俩的头,嗓音粗沉低厚,“别说话,来了。”
二丫小声在心里反驳,“我可是表妹那能一样吗……”
一家人望眼欲穿,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名英俊挺拔的青年。
除了馆主夫妇,孩子们都没见过他,当即一片低低的“哇……”
这莫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大侠吧……
馆主夫妇迎上去,席希也抱剑见礼。
馆主夫妇有些局促。
虽然已经见过一面了,但这位席公子一看就是大门大派的弟子,他们只是边疆小镇上略通武艺的粗人,见了实在无法不紧张。
更何况,这位席公子倒还不是最令人紧张的……
席希下意识想去搀扶顾宴清,走了一步后才愣住了。
不对啊,他又不是叶勾月的仆从,他是承了情来帮忙的,怎么……越来越习惯受他驱驰了?
在孩子们一阵“哇!!”的吵闹声中,公子跟着下了马车。
二丫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这这……莫不是仙人吧?
她不会是没有睡醒吧?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大哥哥?!
二丫傻愣愣地上前想拉顾宴清的手,被眼疾手快的少年拦住了。
却见公子落地后,转过身去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好似在低声哄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他从马车上抱下来一名少女。
同样是少见的美貌纤弱。
那肌肤,就像是雪做的玉团一般,透着柔柔的亮度。
只不过有公子的天人之姿在前面衬着,看什么都不新奇了,孩子们一时之间反而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该看哪个……
两个双胞胎小女孩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看着叶软色的目光炯炯发亮。
这个漂亮姐姐就是他们以后的姐姐吗?
二丫盯着顾宴清傻看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叶软色身上,变得敌意满满。
她的目光在叶软色和她表哥之间来回跳动。
叶软色是被顾宴清强行抱下来的。
她本还想着做最后的挣扎,可公子只低低问了她一句,见她不肯,长臂一伸将她勾到了怀里拢住了她的腰肢。
他将强势藏在温柔之下,如水一样包裹着叶软色,却也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见过人之后,洪馆主夫妇请顾宴清和席希去正堂说话,让孩子们带着叶软色去后院玩。
孩子们都围着叶软色,坐在屋里烧得暖暖的炕上,不停往她怀里塞烤地瓜干之类的零食。
叶软色心中一片焦急,秀眉紧簇,眼睛看起来尤为湿漉漉的。
那清秀少年是洪馆主的长子,今年十六岁了。见了叶软色之后,脸上的红色就没退去过,高兴中透着一丝羞涩。
“妹妹,你吃,这是我娘包的肉包子,肉塞得可多了。以后,你顿顿都能吃上肉的。”
二丫气鼓鼓地呆在一边。
什么妹妹,分明是个狐狸精!是来跟她抢表哥的!
她皮肤怎么能那么白的?!
她的衣服,怎么那么好看,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薄还那么暖和?
她头上戴的不会是富贵小姐才有的珠钗吧?
叶软色急得坐立不安,忽然站起来跑了出去。
她一跑,孩子们也都跟着她跑了出去。
雪地里都是脚印。
小汤圆蹲在过道里,听着正堂上的谈话。
顾宴清清越低沉的声音吐字缓慢,“……但她心眼极好,请两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日后多多包涵。”
都是诸如此类的话,叶软色不知听过多少次。
仿佛很不得把叶软色一生会犯的错都提前为她周全了。
即便这位公子只字未提,但馆主夫妇还是看出来了,这位公子极不舍他的妹妹。
至少是极不放心,不想假他人之手的。
既然如此,为何要将人送走呢?
少年疑惑地看着叶软色的后脑勺,“妹妹,他是你哥哥吗?”
叶软色咬牙切齿,声音闷闷的,“不,他是我祖宗。”
孩子们:“……”
没过多久,顾宴清就站起来要走。
洪馆主夫妇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走,当即跟着局促地站了起来,但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也不敢开口留人,只再三向顾宴清保证,一定会将叶软色当成亲女儿疼爱。
洪馆主的妻子温柔地招呼孩子们一起去送顾宴清和席希。
只有叶软色僵硬地留在原地,低着头就是不肯动。
小汤圆知道她不该生他气的。
他已经这样难了,他也不是要欺负她。
可她心头就是忍不住火气腾腾,自己也控制不了。
逆了毛的小汤圆梗在原地,洪馆主夫妇也不好来硬拉她。
公子撑着一把白色纸伞,站在雪中等着叶软色。
可他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听见那熟悉的跑向他的脚步声。
长得太好就是这样,众人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心疼顾宴清受到冷落。
只见那天人一般的公子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清淡如雪,对小姑娘伸出了手。
“蔷儿,哥哥走了。”
小汤圆就是不抬头,隐约可见鼓起来的脸颊。
“蔷儿,不跟哥哥再见吗?”
公子的声音越发流露无奈,“跟哥哥说再见好吗?”
二丫忍不住脸红地看着顾宴清,心里默默地“哥哥再见……”。
可小汤圆甚至背过身去了,后脑勺都散发着逆反和不高兴。
洪馆主夫妇连忙安慰公子,说姑娘这是难过呢,不是与公子置气,只是舍不得。
顾宴清没说什么,放下了手,抿唇勉强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顾宴清他们慢慢告辞了。
叶软色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眼看着一家人都去送了,然后这一家人都又回来了。
洪馆主夫妇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相互苦笑。
这叶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背景,他只静静坐在那里,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即便他再温和,也让他们后背发凉。
虽说长得极好看,却让人不敢多看。
刚才在堂上,他们既不敢高声说话,也不敢说得快,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在脑子里过一遍,就怕说错了话。
大冬天的,硬生生让人生了一脑门的汗。
这样万金万玉堆砌起来的贵人,竟然会把心头宝送到他们家来。
夫妇俩看着叶软色,这姑娘举手投足也是和他们平头百姓家的女儿截然不同的。
叶软色慢慢抬起头,看着满院子的雪。
这么冷的天,勾月的身体应该去很不舒服吧?
二丫走进院子,发现自己被软色的美色晃到了眼睛,更生气了,当即叉着腰,“你哥哥不要你咯,你以后就被丢给我们家咯。”
“二丫,别胡说,给姐姐道歉!”
洪馆主瞪了二丫一眼,却见下一秒,美貌的小姑娘如大梦初醒猛地抬头,拎起裙摆,冲进了雪色中。
洪馆主一个习武之人在后面追,愣是没有追上。
少年也追了上去。
叶软色眼中朦胧一片,看什么都泛着水光。
等等她,等等她,不要走……
胡同口,顾宴清还站在马车下。
席希陪着他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劝他,“叶公子,回去吧,叶姑娘不会来了。”
清晨的柔光打在公子白皙的皮肤上,显得那么圣洁好看。
他抬手拉下了盲目上的丝带捏在手里,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纯澈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她会的。”
顾宴清眼中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远远的,有一个模糊的,小小的的团影。
浑身发着光,像个小绣球,哭哭啼啼地,咕噜咕噜滚近了。
公子唇边扬起了笑容,眉眼都跟着越发清隽温和了起来。
清晨的街口都似乎亮了起来。
和他噩梦里那么像。
但她不会满身是血死在他怀里了。
她既属于他,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为了他受伤。
小汤圆甚至没看清那遥遥立在远处,逆光而立的人是谁,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勾月。
清晨的夜风吹起他身后一身墨发,发丝迎风吹拂而起,飘扬于他身后。
公子撑着伞在雪地中默立,绢衣素冠,纯白的雪花静静地飘落在他的纸伞上,整个人淡得如同一抔雪。
他身上已经看不到过去纯白流光袍玉带束腰,广袖长身的痕迹。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根迎风飘扬的赤色发带。
可他的神韵,却越发积霜类雪,越发出众。
街边一处马车里,陈纤韵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无意识地低喃道。
“濯濯春水荡雅玉,朗朗夏风拂名砚……玉砚哪顾,玉,砚……”
她的心从未像现在这般疼过。
可她终究是对真相一知半解的。
她若是知道顾宴清真实的状况,知道他失了记忆,便会知道,这何止是做到这种地步,顾宴清分明是剜了自己仅有的全部给叶软色铺路。
容玥看着失落流泪的师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叶公子不让她们来,她们还是偷偷来了。
叶蔷如今都快成师姐心头的魔障了。
小姑娘扑到了公子的怀里。
扑得真是太猛了,直把公子撞退了两三步。
小汤圆哇哇大哭。
“勾月,求求你了哇……”
其实这种情绪很复杂,叶软色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想哭。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不服气。
明明是她养的他,但最后她却被赶走了。
公子环抱住了少女细软的腰肢,将她接在了怀里。
他的纸伞将她纳入了伞底,为她挡住了风雪,也挡住了跟来的那名少年远远的目光。
公子深邃的眸子凉凉地扫了一眼那名少年,收回目光低头对着怀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但看起来依旧温和,思绪飘远。
年岁相近,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终有一日化成洞房花烛……
顾宴清的唇紧抿成一条线,喉咙口被激得腥甜一片。
这不就是他为她安排的安稳人生吗?他又何必不喜。
公子指骨分明的大手捧住了叶软色的雪腮,轻轻捏了一下,叹了口气,强行压制了心头猛然升起的狠戾,而后指尖移到了叶软色粉红的耳垂上。
他的手尤为修长好看,把玩一样东西的时候,总会产生些莫名撩人的意味。
而现在,他一下一下磨挲着小姑娘软绵绵的耳垂。
他指尖沁凉如玉,叶软色哆嗦了一下,本能地想躲。但她整个人都在顾宴清的怀里,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公子的指尖空了一会会儿,略略伸了手指,动了动手腕,那小耳垂又落到了他指尖。
没一会儿,那耳朵尖由粉红色变成了红色。
小姑娘哭得鼻尖眼尾通红,分出神喊了声“痒……”
公子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声,听得人心头一麻。
声音这样可怜兮兮。
即便是顾宴清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怜爱于她。
叶软色不见他松口,于是打着哭嗝像从前一样诱哄顾宴清。
“勾月,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耳朵呀?只要你别赶我走,我每天都给你玩我的耳朵。”卂渎妏敩
马车里打盹的席希:“!!!”
叶公子看着一本正经,原来有这种癖好的吗?
席希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脑子里又控制不住地幻想。
他们名门正派的弟子,从不听人壁角。
但他还是忍不住贴近了马车车壁,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不是他想听,是容玥师妹一定会好奇的。听好了回去告诉她。
“勾月?”
顾宴清脸上的笑容隐去,放开了叶软色的耳垂,五指没进了叶软色发丝中,掌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将她推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比叶软色高很多,她站在他身前,是他低头刚好能吻到她发顶的高度。
公子的唇越来越低,低到轻易能碰到她的发丝,堪堪停住了。
耳朵里都是风雪的声音,窸窸簌簌却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街边的叫卖声。
过了一会儿,叶软色听见他叹了口气。
顾宴清将叶软色从怀里推起来,低头在她的腰带上系上了一把大钥匙,摸摸她的脸,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温声道。
“乖儿,去吧。”
去吧,去走他为她铺的安稳路。
就在这时,叶软色忽然拉过顾宴清撑伞的手,重重地咬住了他的虎口。
纸伞怵然落于他们脚边,激起大片雪落在他们身上。
顾宴清手上吃疼,却并没有阻止叶软色,反而在尖锐的疼痛中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咬出了血。
叶软色的唇上沾了他的血,而后重重推开了顾宴清,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宴清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视线中的小团影逐渐离她而去。
他垂下眉眼,把被咬伤的虎口送到了唇边,嗅了嗅。
而后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被叶软色咬出来的伤口,鲜血的味道随着舌尖的收回在整个口腔中晕开。
他的表情冷清却偏暗,仿佛舔的是糖而不是他自己的血。
顾宴清克制自己克制得快要发疯了,忍得五脏六肺都生疼。
恨不能毁坏些什么??
叶软色背后,公子撑着马车,默默捡起被她拍掉的纸伞,纯白的雪地上落下一滴滴赤红的鲜血。
那颜色艳得极为清冷,清冷中又无声地蔓延出瑰艳之感。
红和白,疯狂靡艳与冷清纯洁,放纵与克制,占有和成全,气质相去甚远的两种颜色相遇,不知在他身上会衍化出何种结局。
顾宴清冷白的皮肤苍白如雪,剔透的盲目中逐渐充斥着赤红的血丝,眼尾绯红。
小汤圆一边哭着往回跑,一边想到了一个问题。
话本里,男主明明也被失忆,受伤,被追杀,多次累及女主叶初的安全。
可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呢?
是因为……
叶软色忽然想不出来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她的脑海里溜走了。
*
同一时间,一户农家小院里,一名少女看着水盆里的自己,形容憔悴眼睛却亮得发光,不断喃喃自语,“我穿成女主了,我是流落明间的真千金……顾宴清,你等着我!”
而远在帝京的皇宫大内,太后守着昏迷不醒的年轻皇帝,手颤着打开了密报。
病床上的皇帝,赫然与叶软色有着相似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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