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限制了自由,自然不会给宋锦添好脸色看。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缩在床角,不开灯,不说话,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在阴暗的地下室里,陈欲没有了时间观念,他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感到疲倦了就闭眼睡觉,有点精神就坐在床头发呆。
一开始宋锦添还尝试跟他说话,可当宋锦添发现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回应以后,明显就沮丧很多了。再后来,就算宋锦添来了,也只敢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陈欲其实没有闹脾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骂过一句,讨过一次不公,他只是完全把宋锦添当空气了而已。
忘了是这样如傀儡般生活了多久,陈欲感觉自己大脑都钝化了。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空空如也,很多时候,他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更多的时候,是觉得孤独。
是一种被压抑到深海里,几乎窒息的孤独。
他无数次想把自己的脑袋敲碎,因为莫名其妙的头疼在床上痛苦地喘息,无缘由地失去力气,浑身骨头都没了踪迹,软绵绵的,一碰就碎了。
宋锦添想让他开心一点,就给他买了很多书。
可是陈欲一本也看不进去。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丧失了学习的能力,甚至是说话的力气,他也没有了!他整天整天地睁着眼睛,仰望天花板,瘦得像是一具骷髅,稍微一动,骨头咔咔作响。
坏掉了。
陈欲想,他应该已经坏掉了。
从骨子到外表,他全部坏掉了。
他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宋锦添不知道抽什么疯把他抱进怀里,哭着跟他说不会再囚禁他了,求陈欲理理他。
可是陈欲只叹息一声,身上使不出力,目光依旧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不肯理人。他真的没有生气,他也没有耍小脾气,他只是觉得太累了,不仅说话累,睁开眼累,吃饭也累。
他感觉不到饿,常常三两天不吃饭,被宋锦添发现以后,就会被强行灌下一碗粥。食物在胃里翻涌着,他又全部吐了出来,奇怪的饱腹感让他厌恶吃东西,看到油腥就恶心干呕。
宋锦添跟他说话,他听见了,却没力气去应付。哪怕宋锦添要去毁灭世界了,他也觉得挺好的,毁灭就毁灭吧。
宋锦添把镣铐解开了。
眼泪落到陈欲的手心。
“夏天到了。”宋锦添这样说。
陈欲垂下眼,盯着手心那滴眼泪,不明白这滴假惺惺的泪水又想表达什么。
宋锦添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忐忑不安地说:“我捉到了一只萤火虫。”
所以呢。
你想表达什么?
“你想不想出去玩?我带你出去旅游。”宋锦添打开瓶子,那只发着微弱光芒的萤火虫就挥舞着翅膀,飘飘悠悠地从瓶口飞出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游动着。
不想出去。
我想烂在这里。
跟一个蘑菇一样,发霉变质,最后烂在尘埃里。
陈欲眼珠子动了动,缓慢地看向那只不知疲倦的小虫子,忽然生出一种厌烦。
发着光的,微不足道的,偏偏又遥不可及的——
是星星。
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陈欲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宋锦添一耳光!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很快糊满了整张脸。
他瞪大眼,胸口剧烈起伏。
“你给我滚!滚啊!!!”
宋锦添一动不动,抿唇看着他,眼神那么哀伤。
陈欲神经质地捂着脸哭起来,哭着哭着,他又小声地嘶吼道:“为什么要抢走他?还给我啊——你把他还给我啊!”
他们两个明明面对面,却感觉隔了好远,起码有亿万个光年。就像宇宙里的两颗行星,看似庞大,实际上渺小如尘埃,怎么能相遇。
宋锦添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我也想还给你啊。可他死了啊。”
他笑得越来越开心,“他死了啊!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陈星,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幻想罢了。一场白日梦,你现在还当真呢?”
“还给我!”陈欲崩溃地叫起来,“我不想要你,只要你消失了,他就回来了啊!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为什么啊?!”
那个少年出现在盛夏,没名没姓的,就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虽然没人注意他的光,依然很努力地在发光发热。
所以那是独属于陈欲的星星。
也是他一个人的白日妄想。
宋锦添眉眼弯弯,语气温柔:“知道了知道了,我很快就会消失的。”卂渎妏敩
他忍住了眼泪,嬉皮笑脸地抱了抱陈欲,软着嗓子说:“好啦,不要气了。”
陈欲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拉起被子,把脑袋蒙起来,用行动表明了不想聊天。
“一句也不聊啊?”宋锦添知道他看不见了,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保持着语调平缓,却控制不了尾调的颤抖,“你好像又瘦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以后要好好吃饭,不能再这样不吃不喝了。”
没期待得到回复,他自己说下去:“我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讨喜的地方,大家都挺讨厌我的。所以我妈取得那个名字还是很有道理的,闻人厌,对吧。你听见我名字,你就讨厌我。”
陈欲懒得跟他争论,闭眼装睡,企图求个安稳。
宋锦添又说:“你理理我吧。”
他没有看床上那个鼓起的小包,而是把视线放在了萤火虫身上,恍惚地露出一抹笑。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笑过一次。只是我记不清你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了。”
一听这话,陈欲就想起那个跟傻子一样被骗得团团转的自己,不堪被拆开曝晒在阳光底下,顿时恼怒,呵斥道:“又不是对你笑,关你什么事!”
宋锦添答:“的确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妒忌。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我可执着得很。”
“……”
陈欲一向温吞,遇到宋锦添,再好的脾气都能被点燃。他暗自懊恼刚才没控制住,这下子咬紧牙关,愣是不说话了。
萤火虫没飞一会儿,就趴在床头不动了,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了。
于是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伸手推了推陈欲,哑着嗓子说:“理理我吧。像从前那样,陪我聊聊天。”
当然得不到回应。
宋锦添说:“这只萤火虫好像快死了。说真的,如果不是它快死了,我捉不到它。”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小事,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再到后来的分崩离析,他都平静地叙述了一遍,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萤火虫身上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了,宋锦添的声音戛然而止,苦笑道:“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我这一生有很多个名字,我最讨厌陈星这个名字,也最喜欢这个名字。不过你要是再唤我星星,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他还是笑,“我不想再当他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跟他的确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没有陈星纯粹。
没有陈星勇敢。
没有陈欲那么傻,更没有那样干净的笑容。
他所有的表情都被精心设计,所有的行为都是剧本,每一次的接近都有所图谋。他不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才去接近一个人,而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去利用一个人。
骨子里就是肮脏的,秉性下承。
他怎么可能成为陈星呢?
做不到的。宋锦添就是宋锦添,陈星就是陈星,哪怕有着同样的躯体,他们也是两个人,截然不同。
宋锦添说着说着,眼框发涩,鼻头一酸,故作轻松地说:“如果你能喜欢我就好了。”
如果陈欲喜欢的人,是他就好了。
如果……
许久,陈欲很轻很轻地问:“你认为,我会分不清你和他的区别吗?”
一句话,把宋锦添问傻了。
陈欲哀莫大于心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他,我也知道他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宋锦添瞳孔缩小,不敢再听下去,颤声道:“够了!你别说了!我……”
然而陈欲是铁了心要把刀子插到最深,看似温柔,实则残忍地说道:“我答应了两次求婚。一次是答应他,一次是答应你。”
“他死了,娶不了我,你也不配。”
宋锦添想哭,哭不出来。
他年纪也不大,刚刚二十出头,前面十年活在实验室里,后面十年活在仇恨里。这辈子安稳的时间,就只有在垃圾场当陈星的那么一小段。
跟陈欲在一起的时光里,他不是没有动摇过,会想着放弃复仇,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待在陈欲身边就好了。
可是他太贪心了。
他想做自己。
早知道这样,他宁可伪装一辈子的陈星。有些东西装得够久,带进棺材板里,就成了真的。谎言没有被拆穿,掩饰得够多,也能成为真相。
每当陈欲用那双淡色的眼眸盯着他时,他都在想,陈欲在透过他看谁?总之不是在看他。
因为他不相信有人会爱一个这样卑劣的他。哪怕是陈欲。
陈欲爱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陈星。
隔了这么多年,宋锦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欲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分不清他和陈星呢?
陈欲的每一句诺言都是真的。
每一份温柔也是给他的。
早在好多年以前,陈欲就冷静地把他和陈星区分开,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棋子。
只是他自己没分清,误以为那些含蓄的爱意,都是送给另外一个人的。嫉妒心冲垮了他的理智,他亲生把陈欲推向绝境,又妄想着陈欲肯再喜欢他一次。
萤火虫掉在地上。
一动不动。
好想当只狗啊。只需要对着陈欲摇尾巴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去想。可以仗着狗狗的身份,要求陈欲不能再去抚摸别的小狗,要每天都给他摸摸头,顺顺毛,洗洗澡,亲亲嘴。不然就仗着小狗可爱,生陈欲的气,逼着陈欲亲亲他才能消气。
如果全部都能重来,他不会再离开陈欲半步了。会自己把锁链戴好,把链子另一头交到陈欲手里,告诉陈欲要把自己牵好。
每天按时对陈欲摇尾巴,做陈欲最爱的狗。
宋锦添眉眼透着倦怠,慢慢地说:“你走吧。谢佑来接你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泛滥白日梦更新,chapter 17 萤火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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