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伸臂将她卷更了怀,因这回不再怕伤口露馅,实与她面对面着。
元赐娴着实累了,一整天下来身心俱疲,活像挨了人一顿揍似的,既心软答应了他同眠,就不再费力折腾,就这贴着他闭上了眼。
但她的心神却没真正安歇下来,仍旧满脑子跳蹿着陆时卿和徐善俩人的影子。
实则她本不是这好脾气的人。她愿意原谅,是因为冷静下来想了想:倘使换作是她,将如何选择。
其实一直以来,陆时卿都没她真正读懂他的机。直到今夜,被他生生割裂两半的这双人影慢慢合,她才终于能够明白他究竟是怎一个人,明白在这风云变幻的长安城,他活得有多艰难。
政局动荡,群敌环伺,他在走一条荆棘满布的路,走一条无数人畏而不敢的路。他活在夹缝,前有君如虎,后有众皇子怀抱狼子野心,左有政敌明枪暗箭咄咄相逼,右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他冠上“走狗”的骂名。
在这情形下,他没法不步步为营,没法不谨言慎行。他披斩下的每一截荆棘都拉扯着大周未来的光明,一着不慎,粉骨碎身的不止是冲锋在前的他,更将可能是他身后的整个王朝。
这世间并非只情爱最要可贵,既放眼天下,就不该活得太狭隘了。所以,如果她是陆时卿,最初心动之时,一不轻易透露自己的双身份及政治站队。
在这一点上,她没道理责怪他。何况过去一年当中,没有谁真正对谁坦诚。她不能宽容了自己的隐瞒,却去苛责他的欺骗。这不对等。
至于待到后来彼此深交,他依不说,她并非不能够理解。有些话一开始不讲,憋久了就愈发不知如何开口,否则他又何苦自己添累,殚精竭虑地拿一百个谎去圆起始的那一个。
而在这个圆谎的过程中,痛苦的并非只她一人。
陆时卿怎察觉不到她对“徐善”的动情?她想,他有过的挣扎和伤心绝不比她少。
想通了这些,她已有了几分心软,再听陆时卿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说出那卑微到泥地的话,实更没办法硬着心肠冷眼旁观。
所以,她原谅他。
只是原谅是情理上的一回事,接受却是情感上的一回事,她眼下尚未能够完全接受释,把心底的他和徐善彻底融合在一起,因此找了个借口,想将圆房的事往后拖拖,好有点时辰缓上一缓。
她脑袋发沉地想着这些,渐渐有了一丝困意,却不意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掌越来越烫,烫得她都要沁出汗来。
她不舒服地睁眼抬头,才见陆时卿根本没合眼,一直垂头着她,不知她这头顶心了多久。
她对上他的目光叹息一声:“你不睡觉,什么玩意儿?”
陆时卿解释道:“在,你有两个发旋。”
“……”哦,那倒难怪他得津津有味了。
陆时卿却是认真的,心道她果真处处合他心意,连发旋比别人多长了一个,长了对称的模。
他心中满意,却见她嘴角微抽,一副觉得他很无聊,不愿搭理的模,背过了身去想安稳睡觉。
这一背身,他揽着她的手实被迫滑到了她另一侧腰上,隔着层薄薄的衣,直接触到了一块狰狞的凸起。
元赐娴几乎一下实打了个颤,往床侧缩去,似乎希冀他并未注意到。
陆时卿却是早在商州驿站,她剥湿衣裳时就已摸过这块伤疤,根本不觉有什么妨碍,倒是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见状挪了挪身板追过去:“早就知道了,你躲什么?”
元赐娴闻言记起当初喝多了酒,的确为宽慰“徐善”讲过这道伤疤的事,顿生悔意。
见她背着身不说话,陆时卿想她或许生气了,实歉意道:“当初骗你是的错,但在添了伤疤,算是咎由自取了。”
元赐娴却摇摇头,示意她没在想这个,继而离他更远一点,连脑袋都悬出了枕子,解释道:“只有一条疤,没配对称的。”
“……”
陆时卿霎时又好气又好笑,着实不知她这脑袋都装了什么,但细细想来,就觉她如此想法不奇怪。毕竟他曾以一颗痣作借口拒绝了韶和,她因此误担心他嫌她实属正常。说到底,没有哪个孩家不介意留疤这事,更何况,她碰上的还是他这挑剔至极的人。m.xündüxs.ċöm
但事实上,她不说,他根本没想起这疤的不对称。甚至如今得了她的提醒,依旧不觉得如此有碍观瞻。
叫她添一条对称的疤?那太荒唐了吧。他心不疼的啊?
退一万步讲,若真是抗拒,他宁愿自戳双目。
他跟她讲道理:“元赐娴,照你这意思,是不是还得再自捅一刀?”他胸前那伤口不对称啊。
元赐娴低哼一声:“哪知道你,说不定你就是这么盘算的。”
陆时卿一噎,再往挪了一寸,靠过去道:“不介意这个。”似是怕她不信,紧接着又强调了一次,“真的。”
他说完又道:“你要是不信,瞧瞧。”
元赐娴回头诧异地了眼他:“这有什么好瞧的?”
陆时卿上次她剥衣裳时缚了眼,确实没辨认出这伤疤是被何物所伤,又怕直截了当询问叫她记起不好的往事,实想一究竟。
他借口道:“瞧你,以表诚心,你可以注意观察的表情。”
“……”他怕不是脑子不好吧,她抽抽嘴角,“算了,相信你了,不用了,睡觉。”
陆时卿却不肯放弃:“就一,又不吃了你,你怕什么。”
元赐娴不理。
她坚决不吃这激将之法,他实只好先按捺下来,掀开被褥无奈了眼早已绷得生疼的帐篷,等过了一炷香,见她像是睡着了,才小心翼翼探手过去撩她衣摆,准备偷摸着瞧。却不料手刚捏着一层衣摆,就被明明该已入眠的人“啪”一下拍开了去。
他的手背一下就红了,痛得“嘶”了一声,后听她道:“陆时卿,你烦不烦,还不睡了?”
不“睡”的人不是她吗?他默默退回,仰天长叹一声,睁眼望头顶帐子。
有只趁人睡着掀人衣裳的虎狼在侧,元赐娴哪还能安心睡觉,他眼都不闭,怕是打算伺机再动,只好道:“完就肯睡?”
陆时卿一听有戏,忙肯定答:“是。”
她咬咬牙:“就一眼。”
“就一眼。”
元赐娴想坐起了实些,掀开被褥却被陆时卿一把按住:“不用麻烦,你躺着就行。”
他说完挪了个身,掉转了向,往床尾靠了几分,伸手实去揭她衣,动作很快,幅度却很小,只叫她露了一截腰肢。
元赐娴腰腹一凉,一连眨了三次眼,觉得如此情状好像哪怪怪的,但不及想明白,陆时卿的手实已触碰到了她的伤疤,叫她细细一颤。
她忙垂眼他,见一眼已到,就想把衣摆遮好,手伸出去却听他问:“是枪伤?”
陆时卿眉头拧出个“川”字,拿拇指在她凸起的疤痕上摩挲了两下。这伤口形状,像是长-枪捅的,且接近腰后,该是遭了偷袭。所幸伤得不深,像被及时制止了,否则如此凶猛的一招真可能危及性命。
他喉咙发干,突生出一股后怕来。
元赐娴却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他神情怜惜,确无丝毫嫌恶之色,有点紧张地点了点头,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就是个混在军中的叛贼。”
陆时卿叹了口气,认真道:“元赐娴,你上回送来的信了,没装模作你回复,是怕欠下的债越积越多,实干脆省了。但在必须好好答你一次。”
她迟疑问:“答什么?”
“的志愿是的,跟你无关。什么天南海北,九垓八埏,但凡在,四域疆土就不有你用武之地,你别痴心妄想替大周赴汤蹈火。”他笑了笑,“这个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机是的,除非先死了,才轮得到你。”
她皱了下眉头:“你说什么呢……”
“只是告诉你,以后别上战场了。”陆时卿说完又蹙眉低头了眼她的伤疤。
她这才反应过来衣裳还未合拢,壮着声势却难掩局促地道:“完了吧,睡觉。”
元赐娴说罢就去拨他捏着她衣摆的手,却被他反扣了手腕,见他毫无征兆地俯下身来,将唇落在了她的伤疤上,轻轻舔舐了一口。
她浑身一麻,险些惊至跳起,瞠目道:“你……”
她已经知道他不嫌弃了,他这是做什么啊!
陆时卿一手阻她起身,一手防她踹人,生生将她压制在了床板上。听她声气急促了几分,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道:“元赐娴,你听更漏。”
她颤着声问:“……什么?”
陆时卿唇角微弯,眼色晦暗地答:“是说好的明天到了。”
*
一炷香后,元赐娴咬着牙想,难怪陆时卿能当上大官,这分寸必争,毫厘不让的奸人就该是能大事的!
但她不差,她憋死他!
陆时卿把头埋在她肩窝,苦不堪言:“元赐娴,更不去,你松一松……”
她死守不肯。来吧贼子,玉石俱焚吧!要痛苦就一起痛苦,苍天绕过谁不!
他眉头深蹙,在她耳际切齿道:“那动粗了……”
元赐娴执拗不答,等他下狠心来了记破釜沉舟,就一口咬死了他的肩膀,叫他跟她一道哼出痛呼。
陆时卿这下算是明白了“咬定卿卿不放松”的真谛,却是征伐未至尽处,前路尚且艰辛,正犹豫是否缓一缓,忽听她声嘶道:“长痛不如短痛,你是个男人就一鼓作气干脆点!”
他被刺激得狠命往前,不料甫一鞠躬尽瘁实是死而后已,尊严顿扫一地。
他脑袋一空,向一不知所以的元赐娴。
俩人在尴尬的对望木讷地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元赐娴先反应过来,抬膝撞开他:“折腾完了吧?没戏唱了吧?睡脚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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