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可能就是感冒了，山里水汽足，晚上凉，呵呵……”刘老师笑呵呵地说道。
但张烨不这么认为。
“您的呼吸不正常，生机削微……您的肺有问题？”张烨道。
话音刚落，刘老师连忙摆摆手，随后看了看四周，确认孩子们都在远处好奇地打量小狼，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看出来了？”他问道。
张烨撒了个谎：“我能看到人体的病变。”
闻言，刘老师没有怀疑，自觉逃不过张烨的眼睛，便苦笑一声，道：“肺癌，晚期。”
张烨一惊，但刘老师却摆摆手：“请不要声张，他们还不知道。”
“说起来，我诊断出肺癌已经有六年了，康复日后诊断出来的，可能是因为那个年代逃难的时候，吸入过多异常物质吧。”
“那时候没有异静剂，只能靠硬抗，就落下了病根，后来抽烟什么的就……”
“那时候我觉得我时日不多，辞去了教师的工作，本来打算浑浑噩噩过完一辈子的。”他笑着说道，笑得十分洒脱。
“结果你知道么，很有趣，那天我借酒消愁，坐在河边，想着要不要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位老神仙踏着水走了过来。”
“或许是看我可怜，他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六年后会遇到一位贵人，但在此之前，我得活下去，多出去走走，多做善事什么的。”
“我本来是不信那些的，但后来我转念一想，反正我都这样了，不如试试。”
“于是我就背上包，踏上了西藏之旅，毕竟很多旅行人都向往那个地方，我想去看看，就算没用，起码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景色，这辈子也值了。”
“然后，走着走着，我就到了这里。”
“我遇到了几个孩子，他们没有读过书，但对我在路上的见闻和故事十分向往，我也经常给他们讲故事。”
“村里人对我很好，慢慢的，我就融入了这里，就住了下来。”
“本来吧，我没想太多，但孩子们每天来，我也受到了影响，于是干脆拾起老本行，当个老师，美名其曰山村支教。”
“其实我都没有支教证书，不过也没差，这里没人管。”
“我就是想着，死前起码当个支教也能受人尊敬啥的。”
“于是，我在这里一呆就是六年。”
“也不知道是这里空气好还是什么缘故，本来医生跟我说我只有半年多可活，没想到竟然硬生生活了六年。”
“这六年里，我也不再执着能活多久了，那些孩子……”
“能看到他们走出大山，我就满足了。”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那位老神仙，让我找到了一些意义。”
“起码，我没有那么怕死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说着，仿佛在述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后他看向张烨，笑道：“能帮我保密么，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闻言，张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点点头：“好。”
“谢谢。”
张烨摇摇头，忽然问道：“您刚刚说找到了一些意义，那您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很多人都会有这种疑问。
张烨忽然好奇，这位仿佛看透了生死的先生，有何感悟。
“意义？”刘老师沉默片刻，道：“我以前有学过哲学，那时候哲学老师也问过我们这个问题。”
“有的人说活着就是意义，有的人说人以自我为中心，心念通达就是活着的意义。”
“也有的人说了梦想是意义。”
“那时候我没有答案。”
“现在我或许能说出一二了。”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道：“你看——我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手指上的纹理，感受着指间摩擦的触感。”
“很真实。”
“你想象，你看着手机的屏幕，看着拿着手机的手，抬头看看灯光，再左右看看你所在的地方，看着周围那些真实存在的一切。”
“真实感扑面而来。”
“而当这时候你去想，你离开人世的时候，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恐惧感，就来了。”
“而有时候我就会去想，人死了，这些真实，都消失了。”
“你所触摸的一切，你所感知的一切，你看到一个搞笑视频时候的笑容，你看到悲剧时而流的眼泪，全部都消失了。”
“无影无踪，再无真实。”
“我就想，寻找意义，有什么意义？明明死亡的那一刻，对你来说的真实和现实全部都会崩塌，那么意义本身，还有什么意义？”
“这就是死亡的大恐惧。”
“这种大恐惧，能让你在想起的时候，心神不宁，能让你哪怕刚刚笑得很开心，也能突然笑容停滞。”
“我诊断出肺癌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恐惧，心慌，感觉一切都毫无意义……”
“直到，我来到这里，教给那些孩子一些东西，看到他们也会学着我的语气朗读，那时候我突然感觉……”
“这种大恐惧，被削弱了许多。”
“以至于我再次想起死亡的时候，也没那么怕了。”
“而且随着我做得越来越多，这种恐惧，也越来越淡。”
“那时候，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那些老人为何能够走得如此安详。”
“所以我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你要去做些什么。”
“死亡的时候，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活着的时候，寻找意义本身就是意义。”
“人在世间，总得做些什么，为自己，为家人，还是为国家，为传承。”
“没有什么值不值，因为死的时候，什么都没了，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为了一个【我觉得】。”
“因此，我觉得这就是意义。”
“我活着的意义，是让这些孩子们走出大山。”
“我觉得活着的意义，就是人要去做些能够让【我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意义本身就是人赋予的，【我觉得】有意义，那便是有意义。”
“拯救世界是意义，让一只小蜜蜂飞出大山，也是意义。”
说着，他看向张烨，微微一笑。
“只要当你在做一件事时想起死亡，而死亡的恐惧却并不强烈甚至无感的时候，那么或许你在做的事，就是你所要寻找的意义。”
望着面前的这位先生，张烨感觉受益良多。
孟非凡和那些军人教会他——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而眼前这位先生教会他——人活着总得做些什么。
张烨深吸一口气。
“受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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