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季节里,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
见到家里依旧是一副冷锅冷灶的样子,劳累了一整天的花大姑心头的无名火顿时腾的一下烧的熊熊烈烈,立刻就把自己的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混吃等死的腌臜货,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晓得做点饭食给娃娃们吃,难道要把孩子们全都饿死不成?”
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叫骂声中,胡富贵的声音显得卑微而又渺小:“原本也想做饭的,只是家里的米缸已经空了……”
“不是早就说过让你去买米的么?把老娘的话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吧?”
胡富贵的声音愈发的卑微了:“我……我也想买米,可哪里有钱哦?”
“连家里的女人和娃娃都养不活,亏你也是个男人?若是我早就一头撞死在树上了。”花大姑把带回来的那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里边有一些吃剩下的肥肉,还有几张面饼和一些残羹剩饭,不过全都已经冷掉了。
胡富贵赶紧生起了炉灶,把老婆带回来的这些残羹剩饭热了热。
闻到香味之后,家里那几个挂着鼻涕的娃娃就好像饿瘦了小狼,顿时就涌了过来,眼巴巴的瞅着锅里的那个肥肉和剩饭……
“得亏老娘在陈老爷府上有个差事,要不然的话,这一家子早就饿的四脚朝天了。”
花大姑在陈长生家的伙房里做帮灶的厨娘,每个月一吊钱的“工资”就成了这个贫苦家庭最主要的收入来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她可以把陈老爷家的剩饭带回来,给家里人吃。
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这种事情虽然很丢脸,但家里已经穷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而且陈老爷家的剩饭油水很足,除了可以填饱肚皮之外,还能吃到几块肉,这已经算是非常的不错了。
尤其是对于总是吃不饱的胡富贵而言,老婆从陈老爷家带回来的肥肉虽然是别人吃剩下的,好歹也算是个荤腥,而且有滋有味……
“得亏小慧儿姑娘好说话,让我借支了四百文。”花大姑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总要扯几尺花布给娃娃们缝件新衣裳,再买些米粮油盐……”
花大姑虽然霸道且又彪悍,却很顾家,若不是这位“女强人”的支撑,这个家早就完蛋了。
“我听小慧儿姑娘说,府上要招一个喂马的马夫,我就荐了你。”花大姑指着自己的男人说道:“去给陈老爷喂马,一个月能赚九百文钱,还管两顿饭……”
“让我去喂马?”胡富贵小声的嘟囔着:“好歹我也是个文人,受过圣人教诲,岂能为了区区的一点银钱就自甘下贱的去伺候牲口……”
听了这句话,花大姑顿时就恼了脸面,抬起一尺来长的大脚,一脚就把自己的男人踹了个趔趄。昏暗的灯光之下,花大姑那张涂抹着垩粉的脸显得狰狞无比,飞溅出来的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了胡富贵的脸上:“你算个狗屁的文人?你也不找块瓷实地撒泡尿照一照,就凭你这副尖嘴猴腮的腌臜模样,哪里有半分斯文之
气?”
“圣人教诲有个屁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裳穿?”暴怒的花大姑简直就是一头吃人的猛虎——母老虎:“人家那些读书的大老爷都是要考功名当大官的,你连个童生都不是,还敢在老娘面前提什么狗屁的文人?要不是老娘没日没夜的辛苦做工,这一家子早就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
“我……我也是有赚过钱的……”
“你赚了麻花屁的钱,就凭你胡编乱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故事,最多也就是骗一骗小娃娃。你赚的那点润笔不要说买盐了,连糠料都买不起几升,我们娘儿几个全都喝西北风不成?”
这个被老婆骂的一文不值的胡富贵,就是《大唐西域奇闻录》的作者——胡从文。
胡从文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的“自号”,差不多就相当于是“笔名”吧。
古人读书,最大的目的就是求取功名,就算不是高中魁首吧,至少也要弄个秀才当一当。
但这位胡富贵胡老哥已经四十多岁了,考了大半辈子连“乡试”都没有通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丁。平日里也就是帮人代写书信,然后胡编乱造一些荒诞离奇的小故事,赚一点少的可怜的“润笔”。
因为赚不到多少钱,总是被老婆骂,在家里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老婆似乎骂的累了,后者干脆就是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懒得浪费口水,连衣裳都没有脱就躺在床上去了……
胡富贵象往常一样,不声不响的洗干净了碗筷,又把家里稍稍的收拾了一下,刚刚在桌子上铺开笔墨,准备再些几片小故事赚几个铜板,却听到了老婆的一声怒吼:
“写什么写?你赚的那点润笔还不够买灯油的呢?赶紧上床睡觉,再敢空耗灯油,老娘一把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烧了……”
在老婆的喝骂声中,胡富贵只能默不作声的把刚刚准备好的笔墨纸张收拾起来,蹑手蹑脚的躺到了床上。
很快,耳边就传来了老婆如雷一般的鼾声。
胡富贵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呆呆的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忍不住的暗暗神伤: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奈何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根本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虽然总是老婆骂,但胡富贵却并不怎么在意,或者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因为他知道老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只怪自己没有本事,连一家老小都养不活。
那些圣人文章,那些春秋大义,真的不能换做衣食银钱,也就只能胡编乱造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混几个润笔的铜钱而已了。
家徒四壁穷苦潦倒,百无一用的书生啊。
虽然他能读会写,还会编造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但他却不是文人,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所谓的“寒门”也是有些家底的,至少也得是个“中产”才行。象胡富贵这种既没有家底也没有根基的所谓文人,根本就不可能考中功名。
“金榜题名”的梦已经碎了一地,早就收拾不起来了。人到中年的胡富贵已经不再做“高中状元”的春秋大梦,他只想撑起这个家,让自己的老婆和一大群孩子吃的好一点穿的暖一点,让自己稍微有点男人的尊严,这就是他最大的梦想。
奈何天不遂人愿,要不是老婆辛辛苦苦的在陈长生陈老爷家里做工,能赚到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勉勉强强的养家糊口,这个家早就熄火塌架了呢。卂渎妏敩
年轻的时候,胡富贵也曾梦想自己可以建立一份功业,也想着娇妻美妾的富足生活。
虽然他名字有“富贵”二字,但荣华富贵却和他无缘,连养家糊口的最低要求都成了一种奢望。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寒窗苦读,想到陪着自己吃苦受罪的老婆孩子,胡富贵就忍不住唏嘘感慨,几滴眼泪无声无息的顺着脸颊流淌到了枕头上……
窗外的夜空依旧星斗漫天,也不知那一颗才是属于自己的星辰。
辗转反侧思前想后,越想越丧气,越想越无奈。
炉子里的炭火已经渐渐熄灭,房间里冷的好像冰窖一样,孩子们的呓语声和老婆如雷一般的鼾声似乎已经成为背景音,反而让胡富贵更加的清醒了。
说什么报效朝廷,谈什么宏伟抱负,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了,还想着这些岂不是笑话?
或许,胡富贵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以文人自诩,以功名为目标,现在看来真的就是一个遥远而又不切实际的梦想。
此时此刻的胡富贵,前所未有的清醒,已经彻底放下了所有的奢想,变得更加现实。
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家里安顿下来,先让老婆孩子吃饱穿暖,至于其他……他永远都不会再想了。
“娃儿他娘。”胡富贵轻轻的碰了碰身边的老婆:“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花大姑翻了个身,却没有睁眼,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能知道老娘的辛苦,还算稍微有点良心。”
“我已经想明白了,真的想明白了。”胡富贵闭上了眼睛,虽然讲话的语气依旧低微而又谦卑,却透着难以用言语行动的果断决绝:“你说的很对,什么文人的身份,什么圣人教诲,全都是狗屁,一文不值的狗屁。哪有吃饱穿暖来的实惠?我再也不信圣人的鬼话了。”
“这一次,你把我骂醒了。”黑暗当中,胡富贵的眼睛亮闪闪的:“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铜钱和银子最有用,家里没有米粮,孩子没有新衣就是男人没本事。”
“明天就是跟着去你到陈长生陈老爷的府上去做马夫。”胡富贵的语气就好像是鼓励自己一样:“伺候牲口怎么了?至少每个月还能赚九百钱,我不怕落面子,也不嫌丢人,只要能赚钱就行。”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明朝赚大钱更新,第262章 落魄文人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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