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章,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产生此种感觉时,可掠过……>

  我是钱敏红。

  今天,弟妹英子病了,弟弟在满城为她寻找一片药,他说这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儿。

  没出息的他,深恐她会因此而……

  故而,他们的故事会暂滞于此。

  春耕大忙,二大爷、二大娘、四叔和四婶,在忙着播种;

  没心机的禇再良,或正在柞树沟的油灯下舞动着双手,和他的师父辩驳着;

  大爷呢?也许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偷瞄着小屋里的三闺女,又一边想着他的小菜园;

  王秉春和刘丹凤,正在为了一件小事而争吵。小声的,小声的,怕吵醒了身边的儿子;

  田中结衣,怕是正在南国某处遐思;

  奚云梦,在给她的外婆盖上毯子……

  我,出来说几句,为我自己。

  ……

  世间万事万物,各有不同。

  因有不同,而使得世界色彩纷呈。

  好的,坏的,都有,也都得有。

  你看到一个勇猛的人,你也该知道还有很多人很懦弱;你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你也该知道会有和她不成比例的丑妞……

  固然,我们是有些东西要歌颂的。

  美好的事物,当然是我们追逐的主旋律。

  可是,我们也不应该、不能忽略,人间万事不能尽善尽美……

  不知何时起,人们的心玻璃脆了,容不下不美好的同时,并不问其根由。

  于是,我成了一个备受瞩目的边缘化存在……

  于是,万恶的执笔者,把我修理成了一个大家眼里顺眼的人,我当然不能、也不敢怪她……

  感谢大漠流风,赋予我姓名……

  至少,她给我留下了一段关于我的鲜活文字。

  那是我,是真的我,包括刘炳炎在内,都那么真实地存在过,虽然不讨喜……

  下面的内容,是我由曲春红到钱敏红的变化。

  由此,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个大漠流风,她还保留了这段文字:

  钱亦文悄悄问刘丹凤:“嫂子,我拿到了她家的地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和二大爷好好唠唠,看到底是咋回事儿。然后我再去找我姐,到时候好知道咋说这个话。”

  饭桌上,几盅酒下肚,二大爷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来,都赖我呀!”

  这个开场,使得在场的三人面面相觑。

  二大爷问钱亦文:“刘炳炎,你还记得不?”

  钱亦文点头:“不是早都搬走了吗?”

  “嗯……”二大爷说道,“没搬走之前,和你姐好过一段……”

  钱亦文对早已搬出了三合堡的这一家人,早没了印象。

  “老刘家托媒人来说亲,让我把媒人给哄出去了。”二大爷恨恨地说道。

  王秉春大概听明白了,插嘴道:“二大爷呀,这我可得说你两句——”

  “闭嘴!”刘丹凤拦住了王秉春的话头,“听二大爷说。”

  “哎……”王秉春一缩脖,转身冲了两杯蜂蜜水,一杯递给了二大爷,一杯放到了媳妇儿手里。

  接着,乖巧坐下,做聆听状……

  二大爷开口说道:“你们哪,不知道咋回事儿……

  “那老刘家,原来不是三合堡人,是运粮河那边儿的。

  “一家子没一个好人,人性臭了,硬是让那屯子人给起出来了。”

  钱亦文问道:“他家咋的啦?”

  “咋的啦!蔫尕咕咚坏,吃喝嫖赌抽……他爹耍大钱,他妈不正经,刘炳炎体格子还不好,听说得的是什么肝病。就这做贼养汉的人家……”

  二大爷自觉言语粗鲁了些,瞄了一眼刘丹凤后说道:“闺女,你说就这样家庭,咱能眼瞅着把孩子给他们吗?”

  刘丹凤低头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二大爷又接着说道:“后来,他爹那个老王八蛋,领着儿子找上门来了,让我一顿烧火棍给削出去了!

  “后来,我看老刘家贼心不死,就着急忙慌给孩子找了个婆家。

  “孩子不同意,跟我说就非得嫁刘炳炎。我也是一时在气头儿上,打了她几下。”

  “咋……打的?”王秉春又忍不住插了一嘴,接着斜眼溜了刘丹凤一眼。

  二大爷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自个儿孩子,哪还能真下手,也就是巴掌撇子的震唬震唬……”

  钱亦文叹了口气,说道:“二大爷,不真打,那不也是打了吗?”

  “唉……打那个以后,这就算是坐下仇儿了……”

  钱亦文又问道:“二大爷,那后来嫁到柞树沟,是不也是你硬逼着她嫁的呀?”

  “我也没硬逼。那家来商量结婚,她也没说不同意,就这么就定下来了。”二大爷一拍大腿,“谁知道她是赌着气呢?”

  钱敏红年轻时所生活的那个年代,钱亦文有所耳闻。

  他曾听妈说起过,说她和父亲结婚前,就见过三回面。

  相亲一回,过礼一回,八月节接到家里吃了顿饭。

  用老太太的话说:日子过得不也挺好的吗?

  “二大爷,那后来呢?”钱亦文问道。

  “三天回门儿的时候,我看着还挺好的。可自打回完门儿之后,就四个多月没回来。

  “我惦记着是回事儿,寻思去看一眼,到那儿就没见着你姐人。

  “问他家那些人,一个个的,八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就把他家给闹了一通儿。

  “他家八成是害怕了,后来也搬走了。打那儿以后,就再没消息了。”

  听二大爷说完,一桌子人都沉默了。

  二大爷想帮闺女把持幸福,有错吗?

  钱敏红想追求婚姻自由,有错吗?

  似乎都没错……

  那,到底是谁错了呢?

  沉默了半晌,二大爷说道:“你姐呀,犟性,这是还打心眼儿里恨着我呢!”

  钱亦文故作轻松地说道:“二大爷,这回不是找着了吗?等她回来了,我去帮你好好劝劝我姐,让她回家。”

  老头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二大爷,你就等我好消息吧。正好这些天我得在这装修公司,我天天上她单位去一趟,等她回来,我就给你领回去。”

  吃过了饭,王秉春留钱亦文和二大爷在家住,二大爷说啥也不干。

  非说要上钱亦文那个公司去看看。

  钱亦文知道,二大爷这是不想麻烦人家。而且去了那边还能帮着干点活儿,在人家赖着干啥?还得七个碟子八个碗地伺候着你。

  第二天,钱亦文背着二大爷,按照在被服厂拿到的地址,找到了钱敏红的家。

  四目相对,正在洗衣服的钱敏红眉头微皱:“你……你找谁呀?”

  一边说,一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

  “姐……”钱亦文看着分别时还是个大姑娘、如今却已是两鬓微霜的钱敏红,内心百感交集。

  “我是钱小子……钱亦文哪……”

  曲春红拉过一条板凳,低着头说道,“老弟,你先坐这儿。”

  同样的过程,钱亦文又默默地听曲春红说了一遍。只是,曲春红的口中,刘炳炎并没有二大爷说的那么不堪。说得更多的,是她终于又和刘炳炎走到了一块。

  这使她在内心里,一直不敢生出回去见老父亲的想法。老父亲当年一句“你要是敢进他家门,就他妈别姓钱了!”……深深烙在了她的心里。

  曲春红说道:“兄弟,道儿是自己走的,还走成了这个样子,你让我咋回去?”曲春红一边说,一边搓着衣服,一颗头,深埋着。

  过了一会儿,一件衣服已经搓好,又说道:“这些年,我时常托人打听一下,听说你二大爷挺好的。这就行了……”

  曲春红说完了,又别过脸去。钱亦文正待说话,门外,走进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看见钱亦文,愣了一下,说道:“妈,来客人啦?”

  “叫舅舅……”曲春红低头说道。

  “舅舅……”小伙子亲昵地叫了一声舅舅,瞄了一眼钱亦文,转身拎起暖壶,倒了杯水,递到了钱亦文手中。

  “姐……”小伙子进了里屋后,钱亦文小声问道,“孩子多大了?干啥呢?”

  “十九了,念中专呢。”

  这年月,中专吃香,还不好考呢。一旦考上了,国家给出钱上学,出来就带着干部派遣证,就能分配工作。

  “哎呀!那可正经不错的呢,还能考上中专呢?”钱亦文夸了一句,又小声问道,“姐夫呢?”

  “死了!”曲春红面沉如水,没有正面回答。

  这一句,钱亦文都琢磨不透姐姐说的是真的,还是一句诅咒。

  “姐……”钱亦文小心试探着。

  “真死了!”

  “咋……咋还死了呢?”

  “乙肝,没好几年了……”曲春红说道,“这些年,挣这点儿钱都给他治病了。刚刚把他打发走了,又得供孩子上学。”

  钱亦文心头一阵发冷!

  姐姐的日子,还有她的内心,并不比二大爷好过……

  他还发现,曲春红洗的这一大堆衣服,全是油渍麻花的工作服,应该没一件是她家的。

  这水洗的活儿,一件能收多少钱?

  而且,她这是躲着没上班。要是上班,那还不得晚上回来洗……

  “姐,二大爷就在春城,在我公司呢。咱们去看看?”钱亦文问道。

  曲春红一愣神,抹了把脸,轻声说道:“你让我咋去?”

  钱亦文想,这是个慢活儿,不能太心急,多少年的宿疾,想一下子就治好,不太现实,得标本同治才行。

  于是,钱亦文在曲春红身边坐了下来。

  把发生在二大爷身上,并且与她有关的事儿,一件件说给她听。

  从二大爷缝在心口上的照片,到想留下一棵山丁树给她作路标……

  由一直不肯拆下来的那副秋千,再到听闻了她的消息后,二大爷的失态……

  一点也不保留,却也不做任何渲染。

  钱亦文自顾说他的,曲春红一边搓着衣服,一边默默地听着。

  身后,年轻的中专生,也趴在门框上仔细听着。

  钱亦文看得出来,母子俩的认真程度,都是足够的……

  虽然从头至尾,曲春红没说一句话,但钱亦文明明看到,一对儿一双儿的眼泪珠子,接二连三地在水盆子里溅起了水花……

  临别,钱亦文说道:“姐,你心里有坎,我知道。你既然都有心偷着打听二大爷的情况,为啥不往前走一步?”

  “老弟,你瞅瞅我这一出儿?”曲春红抹抹眼泪,朝自己一指,又四下指了指屋里屋外说道,“哪有一处是像样的?”

  想了想,又说道:“除了把孩子给经管得还像个人样外,哪有一点儿是能让你姐挺起腰杆的?”

  “姐——”

  钱亦文说道:“如今,你既然已经从埋怨他转成了埋怨自己,而且二大爷又一直在家里盼着你,为啥就不能回去呢?”

  曲春红低头不语。

  钱亦文递过一张小纸条:“姐,这是我公司的地址,我留二大爷在这儿多待些天,反正二大爷也知道你请了十天假去燕京了,他那里我也能帮你圆过去,也不急。

  “这种情况下,让他一个当爹的来看你,也不应该,所以我也不能领他来你这儿。

  “姐,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钱亦文说完后,转身走了。

  过了许久,曲春红蹲下身去,忍不住抽泣起来。

  身后,懂事儿的儿子走了出来。

  扶着她站起来后,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妈,我觉得舅舅说得对。姥爷都来了,你还跟自己较啥劲儿呢?”

  ……

  第三天,钱亦文终于等来了亦步亦趋、满脸惶恐的曲春红。

  只是,二大爷一早儿就已经回了三合堡。

  他说,来之前已经找阴阳先生看好了迁坟的日子了。

  早都在坟头烧过纸,念叨过的事儿,突然间就改了,怕先人怪罪。

  大爷钱君来看他,让他去家里住,他也不肯去。

  一天天的,就那么闷哧闷哧地干活儿。

  要回去,就送他回去吧。在这待着,也是闹心。

  钱亦文无奈,只好把二大爷送了回去。

  临上车前,二大爷对钱亦文说道:“二大爷人老了,心不糊涂。你姐她好像是不想见我。

  “好歹着,知道人在哪儿,就行了。不见就不见吧……”

  钱亦文默默听着,没有言语。

  “你嫂子那儿,你替我跟人家说声谢谢。咋说,人家也是帮咱们把人给找着了。”

  钱亦文说道:“我知道了二大爷。她还没从燕京回来呢,我过两天再去看看。”

  二大爷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估摸着,你八成是都见着她了。”

  “没有。人不是还没回来吗?”

  “没有?”二大爷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天,你这闪神都不对。二大爷又不瞎……”

  ……

  回到家里的二大爷,心情略略好转了些。

  毕竟,家里有的是活儿,扔了耙子就是扫帚的,总能把他的时间占满。

  只是静下来的时候,会有些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这一天,二大爷又靠在山丁树下,捏起了他的小酒盅。

  顺手荡出那副秋千——

  棕绳上抖落下一些线绳碎屑,飘进了他的小酒盅儿里。

  二大爷想,这副绳子,又该换一换了。

  孙子会玩这玩意儿了,老往上爬,这绳子一风化,不结实了,再把孙子给摔着……

  胡乱思想间,门外停下了一辆车。

  车上下来四五个人,都进了院子。

  他看到了钱亦文,看到了刘丹凤,看到了王秉春,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年青儿。

  走在前边的,这不是——

  老头慢慢放下酒杯,两眼光芒闪烁。

  曲春红眼望着满面沧桑的老父亲,紧走几步,双膝一软……

  “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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