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怀拿不准这是个普通的疑问句,还是不悦的质问。
他有些茫然地说:“你要不想问也没事。”
他可以想办法再套套话。
方道长坐在他们边上研究道天印,隐约听到“村干部”、“事情”之类的词。
他凑上前,把道天印还给司怀,顺势问道:“司观主,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司怀瞥了眼陆修之,没有回答。
他摩挲着道天印的棱角,反问道:“你研究出来了吗?”
方道长摇头,道天印光看外表就是个普通的玉石,除了道天印三个字,没有雕刻任何符文。
就算再给他几个月时间,也研究不出来。
方道长的关注点就这么被司怀拉到了道天印上,他忍不住问:“司观主,为什么以前没有见你用这到道天印?”
对付那些厉鬼冤魂的时候,司怀除了符纸就是拳头……
司怀哦了一声,没有瞒着他:“就是六道观的事情,地府给的赔偿。”
方道长低头看印,司怀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短暂地惊讶了一会儿,他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道天印为什么能对付红僵吧?”
司怀:“我知道。”
“是祖师爷保佑。”
方道长:“……”
这借口真是万能的。
司怀把道天印塞进兜里,见一旁的陆修之站了起来,立马侧身看他。
只见陆修之走到窗边,开始接电话。
吃完午饭,众人带上法器符纸,准备上山。
山脚的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几个村干部正在路边挂警告牌,见众人浩浩荡荡的过来,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点头示意。
看见其中的邓元香,卢任停下脚步,问道:“昨天带我们上山的兄弟在吗?”
“今天还要麻烦他再领一下路。”
邓元香摇头:“他昨天下山的时候摔了,还在家里躺着……”
卢任:“我们这次上山,或许也要到夜里才能下来。”
言下之意就是得找人带路。
那几名村干部立马扭头,邓元香也沉默了。
村长咬了咬牙:“我和道长们上山吧。”
司怀扫了他们一眼,看见村长脸上的虚汗,有些奇怪。
明明有这么多道士在,为什么还怕成这样?
方道长也看出了村长的害怕,递给他几张平安符。
平安符并没有让村长感到安心,他攥着符纸,走了两步路差点摔了,幸好被方道长扶住。
山里灵气足,走到山腰时,村长才平静了一些,他擦了把脸上的汗,走上一条小路:“去山顶的话,这条路更快一点。”
越往山顶,灵气越足。
司怀眯了眯眼,书包里的桃屋也呆不住了,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刚到山顶,突然有人开口:“那树边是不是有个坟?”
众人望过去,看见了一个用水泥浇筑成的圆柱形的坟包。
村长咽了咽口水,解释道:“那是老邓家的小孙子,白血病,半年前去世了。”
司怀撩起眼皮,坟是灰白色的,表面只有浅浅的磨痕,周围没有杂草。
太新了。
不像是半年前的。
他随口问:“村里没有公墓吗?”
说到公墓,村长叹了口气:“村里没有,镇上有,但是要好几万块钱,老邓家为了这个小孙子都快把家底掏干净了……”
他顿了顿,摸了摸兜,掏出两颗糖:“道长,我能去拜一拜吗?”
卢任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让村长去祭拜,其他则稍作休息。
村长把糖放在地上,拜了两拜,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坟后响起了刺啦刺啦的声音。
像是野猫野狗在坟上磨指甲。
村长快步走过去,嘴里还念着“呿呿呿”,想要把他们赶走。
他越过一旁的大树,看见坟边的白毛,立马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去去去。”
石头正中白毛。
白毛抖了抖,忽地伸出两只长着毛的胳膊,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身后的坟咔嚓一声,露出一个大洞。
“啊啊啊啊啊!!!”
听见动静,离得最近的几名道长立马冲了过去。
“是白僵!”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
灰袍道士掏出五雷符扔了过去。
雷电劈在白僵身上,白僵动作一顿,飞快地往山下跑。
“道友,继续啊!”
“我就这么一张五雷符。”
司怀快步上前,拿出一叠天猷符,扔向白僵。
白僵是初化僵的僵尸,扛不住雷电,一叠天猷符砸下去,陡然倒地。
他浑身上下的白毛逐渐消失,变成一具普通的尸体。
司怀走近,是个小孩。
他转身看向村长。
村长跌倒在地上,双眼发直,愣愣地看着这具尸体。
“村长,你没事吧?”方道长走过去,扶起村长。
村长满脸是汗,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司怀盯着他看了会儿,走到他边上,指着小孩的尸体,懒懒地问:“知道那叫什么吗?”
村长嘴唇抖了抖,颤巍巍地开口:“僵、僵……”
司怀继续问:“这玩意儿山上还有多少?”
村长:“我、我不知道。”
司怀:“真的吗?我不信。”
“……”
村长苦着脸:“我、我真的不知道。”
司怀冷笑:“这小孩的坟不是你们新弄的?”
村长怔了怔,没想到司怀居然看出来了。
“你、你……”
“什么新建的?”方道长听得迷迷糊糊。
司怀面不改色地瞎编:“这坟是前不久才弄的,因为村长和那几个村干部一起在炼僵,还让他们去害人,死的人有点多了,瞒不住了,这才意思意思找了个道士来……”
方道长听懵了,震惊地看着长相淳朴的村长:“所以你是故意害师叔!”
司怀:“……”
村长连忙说:“不、不是的,我家几代都是农民,怎么会知道炼僵……”
司怀哦了一声:“看来你还有个师父。”
村长:“……”
“你害了林道友!”
“王道友现在还在医院里。”
“难道你们是六道观的人?”
“先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
看着群情激奋的道士们,司怀沉默了。
这都相信?
司怀拍拍方道长的肩,低声说:“是我误会你了。”
“不止是你一个人傻。”
方道长:???
眼看这些道长要把自己送去警局,村长抹了把脸,只好说出真相。
“前两年村里收成不好,要么旱灾,要么暴雨,有几户人家都吃不上饭……”
方道长皱眉:“所以你就用他们的尸骨炼僵?”
村长:“……不、不是。”
“我们凑了点钱,找了个道长看风水、算命。”
“道长说村子的风水不好,今年的收成只会更差,除非、除非把去世的人都葬到山上,献给神仙,不能火葬,直接土葬。”
听见道长,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是有人要炼僵。
司怀皱眉:“这种屁话都信?”
村长顿了顿,叹了口气:“实在没办法了。”
“这法子也不收钱。”
“而且今年土葬了老李家的两兄弟后,地里的菜真的长得比以前好……”
“直到前段时间,山上闹出了人命,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野猪,一起上山,结果、结果,”
想到当时僵尸吃脑的场景,村长手都有点抖,缓了会儿,才继续说:“结果就看见又有人死了。”
“我们想去找那个道长,可是找不到了,只好找了一个神婆,神婆说是毛僵,只有挖小儿坟能压制,老邓家小孙子的坟,我们也挖了。”
“挖完了所有小儿坟,结果又有人死了,元香那丫头说认识一个厉害的道长,这才求上了成济道长……”
众人沉默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觉得这村长可恨,又觉得他可怜。
良久,卢任开口问:“你们葬了多少人?”
村长比了个手势:“就三个人。”
众人稍稍松了口气,提着的心却没有放下去,邓家村三个人,那么其他村,其他地方么?
司怀问道:“你找的那个道士叫什么名字?”
村长摇头:“只叫他张天师,好像是在云游四海,我也是凑巧才撞上的。”
司怀皱了皱眉,这座山灵气充沛,不可能是巧合。
“其他村子有葬在山上的么?”
村长点头:“有的,但是有没有火化就不清楚了。”
“先下山吧。”
卢任开口道:“我去联系警方,了解一下死亡名单。”
暂时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众人先离开了邓家村。
卢任和方道长去医院看师叔,司怀和陆修之则先回酒店休息。
司怀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陆修之在阳台上抽烟。
他半倚着围栏,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根烟。
灰白的烟雾缓缓向上,陆修之的侧脸显得朦胧了几分。
司怀看得一愣,大和尚居然还抽烟?
陆修之吐出一个烟圈,掐灭烟,沉默地走进洗手间。
直到里面的水声响起,司怀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好像一下午都没有说过话?
大和尚这是生气了?
司怀一脸茫然。
他呆滞了一会儿,给董大山打电话。
“喂?”
听见董大山的声音,司怀慢吞吞地说:“陆修之好像生气了。”
电话那端安静了很久,响起董大山诧异的声音:“生谁的气?”
司怀:“应该是我的吧。”
应该?
董大山:“……为什么生气?”
司怀更茫然了:“不知道啊。”
董大山:“……你做了什么?”
司怀:“我什么都没做。”
董大山想了想:“那你哄哄吧,说点情话什么的。”
司怀听见情话两个字还愣了会儿,他这辈子都没有说过情话。
“要说什么?”
“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
“你再加点比喻句,浪漫点的,最主要是走心!”
司怀哦了一声,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他挂掉电话,上网搜了搜情话。
【你不用多好,我喜欢就好。】
【我喜欢你,战得胜时间,抵得住流年,经得起离别,受得住想念。】
【我喜欢你,在所有的时候。也喜欢有些人,在他们像你的时候。】
…………
满屏的情话,看得司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念了一句:“我喜欢你,像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
什么玩意儿?
司怀往下划了划,鸡皮疙瘩没消,胃部还隐隐不适。
他忍不住嘀咕:“真的有人喜欢听这些话?”
咔哒一声。
洗手间的门开了,陆修之裹着浴巾,水珠顺着发梢往下落,浑身上下都沁着水汽。
司怀看着他,嗓子有点发干。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陆修之瞥了他一眼。
司怀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陆修之脚步一顿。
司怀刚才看过的那些比喻句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他绞尽脑汁,干巴巴地说了四个字:“视如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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