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她嫁过人、生过子啊！为何殿下眼中只有她，看不见别人？妾哪里不如她？”
见他不曾停下，她自怜自弃道：“自太后定下婚事，妾从十五岁就开始等您，一直等着您。哪怕从正妃变侧妃，妾也认了。”
太史澜顿住脚步。
崔瑶又喜又悲，果然还是要搬出太后、翻旧账才能留住他，“三年孝期过，妾左等右等，直到陛下给殿下施压才进了府。两年来殿下连正眼也不看妾一眼，如今却将一个寡妇视若珍宝。妾的心意、妾的苦，殿下又何曾知晓？”
“寡妇”二字一出，林安太阳穴疯狂直跳，心中“咚咚咚”地敲起锣鼓，周身冷气瞬间冻得他冷嗖嗖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殿下，她已经死了，回不来了。您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处死妾吗？”崔瑶对周边异样毫无察觉，声泪俱下，“生前妾并没有伤害她，死后谣言也并非妾的本意。”
“本王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太史澜冷声说道，“自我了断吧，不要牵连你的族人。”说完，提步离开。
看着人影消失，崔瑶瘫坐地上，又哭又笑，毫无昔日的端庄、优雅可言。
过了许久，她踉踉跄跄走向主位，趴在太史澜坐过的地方盯着毒酒笑着流泪，“五年的等待，不过是大梦一场。曾以为是梦想成真，谁曾想竟是痴人说梦啊。”
一声“痴人说梦啊”的幽幽感慨，回响在空荡荡的迎春殿。
太史澜身形顿住，仰头看着夜空，片刻后吩咐林安：“处理干净。奶娘一并。”
“是。”林安领命。
“梅林……”沉吟片刻，太史澜提步离开，寒风中散落一声无奈的“罢了”。
林安抿了抿唇，走回迎春殿。
刚一进殿内，就看见崔瑶捧着青窑茶盏失神，案几上的托盘里毒酒空了。
眼眸一暗，他退开了些，隐于黑暗之中。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崔瑶失神地喃喃自语，神情似悲似喜，“这白梅真像卫意，他们一样的清冷孤傲。”
突然，她嗤笑一声，“不同桃李混芳尘，却轻而易举地抢走桃李的春天。”
林安无声叹息一声。
“为什么？桃李到底哪里不如白梅？喜欢白梅，就要喜欢与白梅相似的人吗？”崔瑶呜呜哭出声。
“殿下并不是因为喜爱白梅，才喜爱意夫人。”黑暗中，林安轻声说了一句。
崔瑶趴在案几上，呜咽声却变得更响，“你这样说，我岂不是更失败？”
“侧妃妄自菲薄了。”林安露出半个身体，一半隐在黑暗之中，一半沐浴在烛光下，表情晦暗不明，“看王府规制、建筑布局就该明白，您在殿下心中的位置不一般。王府七座殿宇，唯有您的寝殿是殿下亲自命名的；您与丁侧妃一同入府，迎亲规制却比丁侧妃高半级，入府受的礼也等同王妃。”
崔瑶苦笑一声，咳出一口鲜血。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虚弱道：“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有什么用？望梅居虽只是一个独立庭院，却是府中观赏梅林的最佳处所，也是殿下亲自命名的。那里的主人才是殿下心中最看中的人，不是吗？”
“那也是侧妃值得殿下去做给外人看，旁人却没这个荣幸。”
声音一落，一室死寂。
崔瑶轻扯嘴角，无声泪流满面，看着沾染了血污的梅花茶，怔怔道：“殿下喜爱梅、鹤成癖，因古有‘梅妻鹤子’林逋，便将王府暗卫统一改成‘林’姓。卫意能住进望梅居，我与她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林安心中一惊，转瞬平静下来，淡淡道：“侧妃为何执着与意夫人相比呢？皇家玉牒上殿下名字的旁边写的是您，而不是意夫人；百年之后皇家陵墓中与殿下合葬的是您，也不是意夫人。”
“况且，二十年的耳濡目染，您还没有看清一个事实吗？对于皇族来说，喜爱之人未必是重要之人，重要之人未必是喜爱之人。一生中殿下喜爱之人可以有很多，重要之人却只有那么几个。更何况皇家多薄幸，殿下又会喜爱意夫人多久呢？您糊涂了。”
“是啊，我太贪心了，既想做殿下的喜爱之人，又想做殿下的重要之人。”崔瑶淡淡一笑，擦去不停溢出嘴角的血丝，却任眼泪汹涌流出，“但是卫意做到了。”
林安呼吸一窒，又无声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要他喜欢我而已，哪怕一点点也好。”崔瑶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渐渐闭上眼睛，眼角挂着泪珠，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望梅居，迎春殿，望梅……迎春……”
“叮”的一声，青窑茶盏碎裂声音骤响，梅花茶流淌一地。
殿中再无呼吸声，林安长吁一气，低声自语：“即便意夫人做到了，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殿下再宠爱她，也不会为了她去违背祖制。更何况，殿下对意夫人也并非毫无保留的喜爱，殿下心中还有天下霸业。”
他走近探了探崔瑶的鼻息与脉搏，怜惜一叹，明知她已经听不见了，还是说了出来：“侧妃既如此爱慕殿下，又为何要触殿下逆鳞呢？”
……
处理干净，林安离开迎春殿。离开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摇头叹息一声赶去望梅居处理泄密的刘奶娘，一切处理妥当又匆匆赶去梅林复命。卂渎妏敩
梅林一片萧条。
白梅花期已尽，只剩树枝在夜风中摇曳，花瓣早就埋在土壤里化作泥，为来年的绽放提供养料。
花仍有再开日，人却无重来时。
想到今夜发生之事林安心中唏嘘一声，看着身前的玉立身影正仰头望月失神，他不由也一阵失神。
其实，他们都一样吧——爱而不得。
曾经他也以为殿下是因为喜爱白梅才喜爱意夫人，直到两月前他才明白，殿下是因为喜爱意夫人才喜爱白梅。
五年前殿下让林英找的人，正是意夫人。
只可惜，造化弄人。
“处理好了？”太史澜头也未回，清声问道，“可有问出什么？”
林安突然回神，静默一瞬，舔了舔唇，道：“崔侧妃知道府内暗卫姓林，其他的，属下没来得及问。”
太史澜眼瞳一缩。
片刻后，他眯了眯眼，淡淡道：“明日以食物中毒、不治而亡为由报丧。”
“是。”林安应道。
就在这时，林续神色严肃走近，“殿下，林英加急密报。”
太史澜神色微凝，打开密信一看，瞬间变了脸色，“传令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林续应道。
太史澜捏着密信的手微颤，“等等！你亲自带人去，务必找到她。”
林续愣了一瞬，领命退下。
太史澜脑子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梅林走进望梅居的，等他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望梅居的内室了。
一切摆设如往日那般，只是没了她。他坐在床边，横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两边床榻，左右都空荡荡的。
叹息一声，他又从怀中取出密信来看：“双生身孕二月余，欲滑胎。观内起火，下落不明。”
他反复摩挲着“双生身孕二月余”几个字，自动屏蔽后面的内容，嘴角渐渐弯起，“意儿有身孕了，双生子，我要做爹爹了。”
笑声渐起，他扯过被子将脸埋在被中，高兴得直打滚，比得到她的那日还要喜悦。
久久动静才消失，太史澜翻身坐起，嘴角含着盈盈笑意起身，准备去与琦儿分享喜悦。
一进暖阁，瞧着摇篮中呼呼大睡的琦儿眉眼愈发长开，又长又翘的睫毛随着呼吸一扇一扇，娇俏可爱极了，他心头一软，“吧唧”一声，在孩子白嫩小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琦儿就要做兄长了。”
熟睡中的琦儿蹬了蹬小脚丫，嘴角流出一丝透明的口水。
太史澜轻笑出声，笑容却渐渐落寞。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76章 不眠之夜（下）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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