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鲜衣怒马、开怀大笑的程锦不见了，曾经英雄豪迈、对酒高歌的程锦不见了，曾经沙场点兵、志在千里的程锦不见了，曾经……曾经的程锦不见了，岳国消失了，程府消失了，程锦也随之消失了。
为了忠君，他抛下父母族人救岳氏一族；为了忠君，他以亲兄弟为饵杀出一条血路；为了忠君，他亲手射杀了自己的母亲……
那一战，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程府两房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突围战中，程大夫人率一千禁卫军突围西城门，接连斩杀韩军三名将领，后寡不敌众被张僵所擒，宁死不降，被亲子射杀于城门；程二夫人一方面配合众人作战，一方面为振奋民心、鼓舞士气，组织族人、仆从擂战鼓，不幸死于韩军乱箭之下。
程家二郎程铭，年二十，程府二房长子。在突围战中，他带一队仅五百人的程家军和五百人的禁卫军做诱饵，从北城门突围，迎战姜青唯三万大军。殊死一战，几乎无人生还。他的夫人吴敏郡主，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程嫣，在洛河失踪。
程家三郎程闻，年十八，程府大房次子，随着父亲与叔父死守岭南。如今岭南已破，程府大爷、二爷皆已战死，程三郎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程家四郎程斐，程府二房次子，与程二郎程铭一母所出，天资聪颖，去年奉命援征隆西，魂消火场。
程家五郎程珩，年十六，程府大房三子，与程锦、程闻一母所出。由于自幼体弱，未尝与父兄赴战场，但聪明机警，文采斐然，一手好字更是令天下文人拍案叫绝。突围时，他与夫人卫意充当诱饵突围南城门，如今只有卫意一人从姜青唯手中要出来，他怕是已凶多吉少。
保家卫国，程府付出了几乎满门的代价。
程府满门，如今，怕是只剩下程锦一人了。
自从洛州突围后，程锦不言不语两个月，直至一月前，暗卫查到卫意落在姜青唯手中，他的情况才稍有好转。
国破家亡山河在，再起楼台待明月。
望着昏醉过去的好友，岳令握紧双拳，竭力控制几欲崩溃的情绪。
“阿锦，我岳氏欠你良多，但凡我岳令有的都是你的，但凡我岳令能为你做的我都会去做，但凡我岳氏有人对你不起，我便亲手斩杀……”悲上心头，岳令还是没能克制住情绪，不由言语哽咽，涕泗横流，“阿锦，你不能倒下，你是我岳令此生唯一敬佩、珍视之人，你要坚强些，程氏一族还在等你……”
贺知微从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也可以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她本是担心二人醉酒身体不适，过来送些醒酒汤的，结果便碰上了这样的一幕：往日温文尔雅的岳四殿下，跪在程锦的榻前，俯在他的身旁悲痛不已，嘴里断断续续哭诉着。
原来他温和疏离的面具下，是一颗温柔善良的心。他在为他的好友悲伤痛哭，他在向他的好友许诺誓言。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贺知微死死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不知道她是在为国破家亡、孤苦无依的自己而哭，还是在为赤胆忠心、舍家为国的程锦而哭，还是在为知恩图报、悲怆动容的岳令而哭，还是在为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的中岳而哭……
她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日的满城血雨……
韩国兵马大元帅张僵率军围住东门，手中擒着一名身穿战甲的女将脖子，立在城墙之上。
那女将年约四十，保养得很好的皮肤在熹微晨光下更显白皙，面容苍白，嘴被堵着，眼神却镇定自若。
“程锦小儿，你娘在此，还不快快下跪投降，莫再做无谓的挣扎。”
身穿金黄战甲、披火红披风的年轻挺拔的男子，听到张僵猖狂的羞辱，抬头看向城墙之上的女将，身体瞬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城墙上的女将正是程大夫人，他的亲娘。
一见程锦异状，张僵更是猖獗：“程锦小儿，你爹和你二叔一个月前可都已经死在了岭南，你那倒霉催的兄弟也尸骨无存。你的什么狗屁突围计划，好像不太行啊。如今城门已破三个，程家人除了你，可都死绝了。怎么，你连最后的亲人也不要了吗？”
周围一阵压抑地抽气声，她看到无数视线齐齐射向她身前身穿金黄战甲的男子，怀疑的、不屑的、感激的、害怕的……
程锦死死盯着城墙之上的母亲，局势僵持越久越不利，突围计划便会功亏一篑，那些诱饵军也会白白牺牲……
城墙上的程大夫人似乎早已料定他的想法，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惨白的脸露出一丝微笑，注视着年轻英俊的儿子，目不转睛，像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突然之间，一支飞箭射向程大夫人的胸口。
一箭毙命。
“程锦你个不肖子孙，竟然射杀亲娘！”张僵气得面容变形，高声嘶吼着，“无耻小儿！”
“突围！”程锦哑声嘶吼。
“程锦小儿，那本将军就让你连收尸都不成！”张僵气急败坏，径直将程大夫人从城墙推了下去。
他这是要程大夫人被马蹄践踏，尸骨无存！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只见程锦单枪匹马冲在最前，带领仅存的两千程家军大杀四方，开辟出一条血路，穿过枪林箭雨，直奔城门，一枪挑起程大夫人坠落的尸身抱在怀中，带着身后的皇室宗亲一路向东奔袭一日一夜，直到过了洛河天险，韩军未追赶上，他才放下怀中早已了无生气的妇人……
“咣当”一声巨响，贺知微猛地惊醒回神，她悄悄伸头一看，原来是岳令趴在程锦的榻前睡着了，一不小心歪倒在地，碰倒了榻前的木椅。
几个深呼吸，她憋回泪意，擦干眼泪，端着已经冷掉的醒酒汤走进房间，把程锦往榻里挪挪，再吃力地把岳令也搬上榻，给二人盖上薄被，这才离开。
夜色正好，月光明亮，洒在窗前如铺了一地的冰霜。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16章 零落成泥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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