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得知卫意怀着身孕屡次被刺杀的那一刻开始，从得知他的长子一生下来就被人掳走的那一刻开始，从他决定不远千里去南都接卫意母子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一觉，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父皇没有驾崩，与母后鹣鲽情深，一如既往的疼爱他；卫意也没有离开，对他眷恋非常，与他在望梅居抵死缠绵；琦儿正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皮皮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忽然一阵急促的“哗啦”“咔嚓”的瓷器碎裂声惊醒了太史澜，他猛地睁眼，却发现帐篷内空荡荡的，四周安静如水。
过了一会儿，就在他怀疑那几声刺耳的声音是错觉时，耳边传来更清晰的瓷器碎裂声，甚至还有桌椅翻倒声。
太史澜皱着眉翻了个身，又捏了捏眉心，然后捂上脑袋接着睡。但一股无名火在胸膛熊熊燃烧，他怎么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昏昏欲睡，他忽然又隐约听到女子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清冷又沙哑。
卫意？！
太史澜像弹簧一样直直地弹坐起来，脸色阴晴不定。
“发生了何事？”他问暗卫。
“回殿下，是意夫人在发脾气。”黑暗中林榛回道。
“何故？”太史澜蹙眉，又问。
“许是因为如夫人身孕之事。”林榛顿了一下，不确定地回道，“方才如夫人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意夫人应是被刺激到了。”
太史澜愣住，胸口熊熊燃烧的怒火慢慢熄灭，心底升起莫名又复杂的情绪，有忧虑，烦闷……甚至夹着一丝压抑不住又不肯承认的窃喜。
听见几声卫意的断断续续的咆哮，太史澜的心情越来越复杂，他又问林榛：“消息如何走漏的？”
“林清已经去查了。”
太史澜沉默了一会儿，“大”字型躺了回去，双手枕于脑后，望着帐篷顶若有所思。
吴筱的身孕事关他的荣誉、尊严，甚至皇族颜面，母后不会做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也就是说，还有人在背后操纵、推动这件事。
这件事他让母后处理，本可以毫无悬念的完美解决，还能绝了母后再往王府塞人的念头，如今却反被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将了一军。
多事之秋，却还明枪暗箭不断。
太史澜叹了口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与疲惫。
而在另外一边，卫意慢慢从失控中平静下来，看着满地狼藉与吓呆的侍女，脑子一片空白，满腔是发泄后的疲惫与空虚，不知该如何收场。
慕容然沉着脸站在门口，掀了帘子走进去，表情瞬间转换成唯唯诺诺，“照、照烨，打牌吗？”
一众侍女看慕容然像救星驾到一般，惶惶地行了一礼，鱼贯而出。
等人走尽，慕容然眼神复杂地看着卫意：“不管你受了什么刺激，这样突然发疯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让别人看笑话，更极有可能暴露身份。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报仇，否则你只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样不是更好？”卫意声音沙哑，“正好解决日后性格大变的问题。”
“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和机会。但你在失控时做的事、说的话，能保证不露馅？”慕容然反问，“我可不能保证次次都能帮你圆场。”
卫意沉默了。
思考了许久，她说：“速找你的人来换我，再给我在你身边弄一个新身份。”
这次轮到慕容然沉默了。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我想办法。你早些休息吧。”说完转身离开。
快走到门口时，慕容然突然又驻了足，像是在劝诫，只是声音缥缈无比，轻到听不见：“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即便是程氏一族，不也有三十无子而纳妾的规矩？”
卫意张嘴想怼，但嗓子刺痛难忍，像是含了数根绣花针，又觉得没必要和一个毫不知情的人纠缠这个话题，索性沉默。
她是，也不完全是因为如夫人有孕而崩溃。但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导致情绪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两年神经一直紧绷，所有的情绪积压在心底。
昨夜看到那只呆头呆脑的虎头鞋，看到那个小脚丫冻得通红哇哇大哭的六七个月大的可怜婴孩，看到那个十来岁就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懂事小少年，看到那个年纪轻轻就丧夫，生病借宿道观却不幸被侮辱，自戕后却又被人抛尸街头的凄惨女子……那一刻，压抑已久的情绪如洪水般在胸腔汹涌。
方才一知道太史澜的如夫人——一个长相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有孕，情绪仿佛突然有了一个缺口，顷刻间倾泻而出，不受控制。
他一再骗她，伤她！
他凭什么！
这世上总是无依无靠的女子和年幼的孩子格外艰难，好欺。
像太史澜这样生来就站在权力、荣耀顶点的皇子，又怎能理解卑贱如蝼蚁般的凡人？
她怎能对他说的话信以为真？
可她竟信了他，真是太蠢了。
忽然，风芜在门外道：“公主，楚王送来雪梨蜜水。”
声音一出，卫意立即回神，她抬头一看，帐篷里只有自己，不记得慕容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想开口道谢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干咳两声清嗓子。结果一咳嗽，嗓子撕裂般的又疼又痒，难受得卫意摸着脖子脸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一听到动静，卫意立即转脸看向来人，只见风音捧着托盘走进来，身后跟着八名侍女。
四人整理卫意的仪容，四人清扫帐篷，同时风音在一旁道：“公主，楚王仍在帐外候着。”
卫意轻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梳洗装扮好后，她又喝了两口蜜水，这才出门迎客。
看着面前眼睛水润迷蒙，黛眉泛着一丝绯红的女子，楚旭心中莫名涌上一阵陌生的怪异之感，就像认知中的母老虎突然发飙，撒泼打滚后却变成小狮猫，还一脸乖巧。
“可还好？”他问。
卫意点了下头，“进来坐吧。”
声音沙哑刺耳，如同铁器从磨刀石上划过，楚旭听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此次来东都给你带了礼物，明日若得空给你送去。”
卫意又点了下头，干咳一声道谢，并指了指嗓子表示不方便说话。
楚旭轻笑一声，浅浅的笑容温柔和煦，“多喝温水润润喉咙……”
话音未落，一个娃娃脸少年从门帘里探出半个身体，招手吆喝：“就等你了，子安。还要多久啊？”
高亢的声音盖住楚旭的低语，导致卫意没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她转脸看向声源，想起慕容冉的记忆里这个娃娃脸少年是长陵侯世子，名叫裴士西。
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正准备打招呼，却听到裴士西说：“照烨一起来玩一会儿？反正桃意那家伙不在。”
卫意眉头轻皱想拒绝，楚旭却先她一步开口：“一起玩一会儿？想来今晚你也睡不着了。”
思索一瞬，卫意还是摇了摇头。男女有别，且这里不是程府，她怎能和他们坐一起玩耍？更何况人多眼杂，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露。
“来吧，来吧，就等你了。方才无忧没有请到，子安又亲自来请，如今本小侯爷又亲自来请，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了。”裴士西小跑过来，一边拥住楚旭肩膀，一边推着卫意后背，带着两人往慕容然的帐篷走去。
卫意：“……”三顾茅庐是这样用的？哪个夫子教出来裴士西这样的学生不得气死？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166章 聚众赌博（中）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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