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沅这半年来,性子收敛不少,往日动不动就要闯祸,如今陆贽不在金陵,除了来这别馆谢恩,她几乎是闭门不出,而是俯案处理她手头铺子的往来账务,所得利润,韩沅全都用来抚恤后方将士。
她还专为军中将士的家眷亲属造册,有类区别,按每人所擅分往韩氏各家铺子,烈士遗孀弱子又另有补助明细。
乱世之中,各家争兵,这可为陆贽的辅国军能最快的广募新兵供了不少声望与便利。
这厢她们正准备着上车回府,别馆中又跑来一个宫女,这回却不是杨太后,而是已为太妃的韩雪施。
“姑姑找我何事?”
韩沅自在杭州府的云中苑被小乔坑过一回,心中已有警惕,不说清楚断不会轻易与人走。
“如今别馆中杨太后一人独大,太妃娘娘的日子……很不好过。”小宫女秀眉双蹙,“太妃是听说辅国公快班师回朝了,所以想请陆夫人您去看看她。”
韩沅点头:“你带路罢。”
她一路跟着韩雪施的小宫娥,从绿柳重重、山石叠幢的阆苑琼院,至落木枯黄,花鸟不采的木扉小院。
韩沅走进院中,只有两个老嬷嬷靠在井边打瞌睡,与其说侍奉,不如说监视。
韩雪施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
“元元。”韩雪施从厅中走出,疲惫的面庞亮起一丝喜色。
韩沅却更不忍相视,她的姑姑,脸上再不复少时相伴的明媚华彩,削瘦的身影拉在庭中,极是落寞。
“杨太后不是好相与的,姑姑这个太妃娘娘,做着也没多大意思,反正您不过做那神帝几天的妃子。等陆贽回来,我让他想想办法,姑姑还是留在金陵好不好。等风声过去,姑姑想嫁人或是想出海均可啊!”韩沅紧握着韩雪施道,“姑姑还记不记得,咱们以前还想一起去东瀛看樱花呢。”
“能留在金陵已是极好。”韩雪施眼睫轻轻微颤,竟是要落泪,“元元,谢谢你。”
“姑姑还有难处。”韩沅担忧的望着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记忆中韩雪施就从没哭过。
“我……元元,今日是我阿爹阿娘忌日,我历了这么多事,很想阿爹阿娘,我想亲自去埋葬爹娘的运河,祭拜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韩沅边轻抚韩雪施后背,边安慰道,“姑姑放心,元元有办法。”
…………
马车中,韩雪施换上榆钱儿的衣裳,坐在韩沅身旁,看着身后逐渐缩小的金潇别馆,瞪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出来了。”
“表姑奶奶多虑了,我们是辅国公府的马车,每日都来,他们不敢拦。”杏眼儿道,“只明日再来时将榆钱儿换回来就是了。”
韩雪施笑着嗯一声,重新握住韩沅:“元元,真的谢谢你。”
“姑姑怎么还跟我客气,我总觉得姑姑今日……”韩沅拿帕子替她轻擦眼泪,“等祭拜过幺祖父和幺祖母,姑姑就不伤心了,嗯。”
“呀!”韩雪施哭着,突然想起道,“元元,我做给阿爹阿娘的衣服,落在别馆了。”
“这怎么办?光烧钱不行吗?”祭拜一事,韩沅只跟着爹娘年节时做过,一应不用她操心。
“不行,我要回去拿。阿爹阿娘给我托梦,他们说河里好冷……”韩雪施说着便要打开车门。
“姑姑等等。”韩沅只得急忙看住,掀开帘子看一眼车外,离运河不过二三里了,“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卖寿衣……”
“不行!”韩沅话没说完,韩雪施立即驳断,“那是我的心意。”
韩沅玉手伸出窗外,然后打一个响指,车壁上立即现出一个人影,韩沅便将韩雪施要取之物与那人影说了。
“这是……”韩雪施一头雾水。
“姑姑放心,暗影速度很快,很快便将衣物取来,我们先去运河。”韩沅道。
“以前在神帝身边,早听过一些世家大族,养有暗影,他们都这般神出鬼没吗?只见影不见人,那两个影子站在一起,怎么分的清谁是谁?”韩雪施好奇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陆贽就给我这一个。开始我还觉得烦,干什么都跟着,现在想想,跑腿还挺快的。”
韩沅说着,已看见运河堤坝,“姑姑我们到了。”
后面骑马的侍卫恰好也在此时赶来,买好了祭祀纸钱。
“元元,你也给阿爹阿娘上柱香吧。”
韩雪施牵着韩沅,一路往堤坝上走去。
此时正值日落,堤坝上有不少垂髫小儿和赤足少年,在坝下赶潮追逐。
韩雪施只让杏眼儿帮忙,逐退那些带刀的披甲侍卫,她不想那些刀光之气吓着她的父母,实是不吉。
韩沅也就依着她,只不过没走几步,河岸忽起大风,吹散一打打纸钱漫天都是,那些赶潮小儿也忽的上坝,很快将三个纤瘦的女子身影挡住。
那些远处的带刀甲士觉得不对,拔刀挤进赶潮小儿,再去看运河坝上,只有一个晕倒的杏眼儿,哪里见另两个女子身影。
…………
韩沅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醒来,眼睛被蒙上了,嘴也被一团棉布似的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丁点声音,手脚被缚住,全是都动弹不得,好在她能听声音。
“妈的,水陆路都封了,再过一会儿,这条破山路就过不得马车了。”
“山哥,您说车里的小娘们是谁,为了她,官道全封了。还打不得骂不得,小弟我想动动……”
后面猥琐的话还没出口,那被唤山哥的头目就狠狠往那小癞头头上一记响枣:“上面吩咐了,一个手指头都不能碰,否则送到送不到杭州,你我都没命活。”
韩沅靠在车壁上,听出关键三点,一是金陵管道全封了,二是要把她送去杭州。
杭州可是夏侯从玉老巢,如今被陆贽围城,除非这伙人知道翻山越岭的小道,那么他们一行一定会遇上陆贽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敢碰她,那她可就有的作了。
夜黑风高,小癞头在吃了山个一记暴栗后,再不敢瞎想,鼓着豆大的双眼仔细赶路。
这是条先朝废弃的古道,没当地住了好几辈的老人,外人根本找不到。也就是古道,曲曲折折,蜿蜿蜒蜒,一不小心还有山崖落石。
小癞头不敢叫呼呼大睡的山哥,一路赶的十分忐忑,偏偏这时,马车里发出砰砰的撞击之身,似要把车壁撞穿。
“干什么干什么?”睡觉的山哥这时也醒了,没好气恶狠狠的大喝,“小娘们儿,再乱动老子我把你丢山沟里喂狼。”
车壁还是被撞得砰砰乱香。
“再……再动老子办了你?”
本就不咋结实的马车,真被韩沅肉身给撞裂了。
“奶奶的,老子可不是吓唬你……”那山哥说着挽起袖子,宝剑出鞘的吱呲声听的一旁的小癞头毛骨悚立。
韩沅撞的更狠,凭感觉,直接拿脑袋往她撞断的木桩上磕去。
“姑奶奶!姑奶奶,您慢着,您到底想干什么?”
情急之下,山哥双手护住木桩,韩沅脑袋就像那铁锤子一般,狠狠砸了下来,手掌几乎被木桩戳穿了,这若是一个娇娘们儿的脑袋瓜子撞上去,铁定是一个血窟窿。
山哥是真拿这位姑奶奶没法了,摆明是一心求死的,他还又不能让人缺手少脚的死在半路。
交货的人也说了,若这姑娘路上实在闹腾管不住,给些皮肉教训也是可的,只别缺手少脚。
可这会儿山哥也瞧出这姑娘烈性了,死都不怕,打一顿估计更闹腾。
“山哥,她好像是要说话。”
果然小癞头这话一说完,韩沅闹腾劲儿的确歇了不少。
“老子告诉你,深山野林的,就算你喊破喉也没人理。”山哥道。
韩沅使劲摇头。
“她说她不喊。”小癞头道。
韩沅点头。
于是山哥将韩沅嘴里的破棉布扯了。为了防她大叫或是咬人,刀都准备好了。
“我要出恭。”
没想到是这句。
“车上解决。”
“哦!”韩沅颇为气馁,“那我不上了,你们别再堵我嘴就好了,我要睡觉了。”
俩绑匪面面相觑,这么好打发吗?
小癞头问:“喂,你是不是憋着坏想逃走。”
韩沅撇嘴:“逃?你们两个大男人,我一个小女子,逃得掉吗?逃不掉你们还要打我一顿,我又不傻。”
小癞头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那你为什么撞马车。”
韩沅:“我生气。”
“气什么?”小癞头已不知不觉跟着韩沅问了。
“我知道,害我之人,就是我那好丈夫,他是金陵城的大官,做坏事得罪了城中的小天子,所以给我下蒙汗药绑了我,想送我去讨好杭州城的皇帝老爷。”
韩沅瞎说一通,语气十分愤懑,有委屈有不甘,还有被抛弃的隐隐怨恨。
那俩绑匪互看着点了点头,倒是信了,他们都是山中猎户,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街上巡捕,韩沅这故事编的合情合理,加上她的演技天赋,再加上二人接到的上面之人的特意交代,这俩人竟还对韩沅颇为同情起来。
见韩沅哭泣完,老老实实靠着车壁睡了,也就没再用破棉布去堵嘴。
他们俩脑子虽笨些,但上面的人找他俩运送“货物”也不是没考究,金陵杭州战事焦灼,水路上全行不通,既知道古道又有妻儿要挟,生面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又没见过大世面的,也就只他俩了。
只是这俩绑匪绕出深山古道,驶到杭州城内,回头去看货物,哪里有韩沅影子。
韩沅趁着他俩赶路之时,在车中假寐,悄声咬断绳子,松绑后自己解开眼罩,借着马车轱辘声,将之前撞破的车壁慢慢掰开,她个子又小又轻,一跃就下去了。
然后她一路沿着方向往山下跑,遇溪则顺水流走,却在山道出口,遇见了韩湘。
韩沅维持着表面平静,笑着打招呼:“大……大哥……”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侯夫人德财兼备更新,第 36 章 更脱头颅抵虎口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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