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哥德堡,暑意虽没有京城浓重,可绿荫层叠的树叶下总也有孜孜不倦叫着的昆虫。那叫声和蝉鸣并不很像,林栀以前没有听过,却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去嘉海面试时,也是这样一个夏天,她在经历过层层面试后终于得到了那个岗位。
那时的顾轻北对她还是满脸冷淡,她也是靠着一腔孤勇坚持了下来。
真奇怪,时间不过也才只一年而已,她的心境竟然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她抬眸看了眼眼前这个曾经让她大痛大喜的男人,他也在看着她。
“怎么不上去?”
“等你走了我再上去。”
“你上去吧,亲眼看着你上去我才安心。”
林栀抿了抿唇角,犹豫片刻,还是抬睫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身后似乎传来男人几声浅淡的笑意,那声音顺着热风一齐熨帖在她的后背上,让她一时有些尴尬,手心沁出一层细汗。
她也不甚清楚刚才为何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可能是因为他看着她的眼神过于缱绻?
又或是因为这半年来她也成长了许多,终于意识到她父母的事情其实和顾轻北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他也不过是被动承受者而已,却从未对此有过怨言。
傍晚六点多的时候,窗外突然变了天,天边一团黑云翻滚着由远及近,林栀开始担心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顾轻北的航班今天不知能否还能按时起飞。
夏日雨急风大,没一会儿竟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自头顶宣泄下来,不过很快就停了,更像是雷阵雨。
林栀随便弄了点晚饭,她没什么胃口,主要是窗外这会儿雨势渐大,她担心顾轻北。
他搭乘的航班虽然按时起飞了,可外边的天气情况这般恶劣,她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可现实有时候就是这般魔幻,几乎是怕什么,来什么。
晚上八点,正在客厅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的林栀,突然被一条插播新闻吓得差点失了声。
“由哥德堡飞往京城,途径赫尔辛基的航班,突遇暴风天气,于今晚七点三十分失去联络,机上共有235人……”
新闻后面说了什么,林栀根本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几乎在听到航班失联的一刹那就已经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更是不自觉开始发颤。
怎么办?怎么办?
那是顾轻北搭乘的航班,怎么就突然失联了呢?明明下午的时候他还好好地在楼下和她进行告别,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后就失联呢?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林栀根本无法接受。
失联代表什么?他会不会……
林栀根本不敢深想,只是短暂的一个念头闪过就已经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快速跑回卧室拔掉了手机的充电器,颤抖着指尖拨打顾轻北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里不断传来的忙音让她心跳加剧,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着,呼吸吐气之间都由不得她自己。
再打,还是忙音……
次数越多,林栀恐惧的心理就越大,到最后仿佛已经跌落进冰湖底,溺水的感觉一涌而上。
她耳朵两侧嗡嗡直响,连太阳穴也是突突跳着,可就是不肯放下手中的电话,依旧坚持不懈地一遍遍拨号。
终于,电话被接起,隔着电流一股熟悉的清冽声音传入林栀的耳朵:“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顾轻北的声音!他没事!他不在那架飞机上!
仿佛弹簧瞬间失去应力,林栀一直绷着的神经霎那间找到了着陆点,她甚至来不及解释她现在这种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只能哽咽开口:“你现在在哪儿,我要见你!”
顾轻北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眉头紧锁,更别说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了她这么多的未接电话,他比她更急。
“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不,”林栀打断他,不是她一如既往的淡定,焦急中带着几分任性,“你现在在哪儿,我就要过去找你!告诉我地址!”
“好,好,你先别急,我现在就告诉你。”顾轻北一边安慰她,一边在短信里敲下一行字。
很快,林栀便收到了短信提示音,她将手机拿开看了一眼,瞳孔缩了缩,这不就是在她对面的街区!
“等我。”林栀说完这两个字便撂了电话,伞都来不及拿就冲进了大雨里。
她心里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她需要和他当面确认。
十分钟后,屋内的顾轻北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瞬间从沙发上起身,三步化作两步地快速来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刚才小孩突然挂了电话,他再打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想去找她,又怕她突然过来了见不到他更着急,只得焦灼地在屋内等着。
可门外这骇人的场景,竟叫他当场发了飙。
林栀还穿着中午和他吃饭的那件长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梢和裙摆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很明显是直接冒雨跑过来的。
“林栀,你做什么?下雨天这样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可对面的人却不做声,只是眼神紧锁着他,下一秒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口中喃喃:“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顾轻北将她紧紧搂住,因她跑回来的冲击过大,他甚至往后倒退了几分。
他不知小孩今日的这些情绪波动从何而来,可他知晓自己当下是欢喜的。时隔这么长时间,他终于再次抱到了她。
可怀中的她还在发抖,顾轻北没多做迟疑,一手将揽抱进屋内,一手快速将屋内的暖风打开。又将她抱进洗手间内,轻声哄着:“你淋雨了,先洗个澡好不好,有什么事儿等你洗完澡我们再说。”
林栀摇头,脑袋往他脖颈间埋得更深。
顾轻北轻抚着她后背,像以前一样柔声安慰着:“小孩,听话,你不洗澡会生病的。我就在这儿,哪儿也去,等你洗完澡,我们再聊,好不好。”
这次林栀没摇头,顾轻北便帮她把花洒的温度调合适,又进卧室帮她找了两件衣服,一切安排妥当后,才退出来。
听到浴室传来脱衣服的声音,他才走远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磕了一根出来,猛吸了几口,心跳才逐渐平稳下来。卂渎妏敩
他猜想,小孩这么风尘仆仆地跑过来,应该是看到了新闻里刚才报道的飞机失联的事情,他原本是打算搭乘的,可临时有会就改签了。
他本来是计划明天再和她说,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一支烟刚抽完,林栀便从浴室出来了,她情绪稍缓了些,神色恢复了几分,似乎也觉得刚才的反应有些太过激动了。
可当下那么场景,大脑完全由情感支配,也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洗完了?”
顾轻北过来牵她,林栀指尖顿了一下,却也没拒绝:“嗯。”
顾轻北让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拿了吹风机仔仔细细地帮她把每一缕头发丝都吹干了。
有丝丝热意扑在林栀的脖颈和脸上,还有他手指温柔的触感,林栀眼睫逐渐有些氤氲。
一切都做完后,顾轻北又帮她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喝进去大半杯,才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声音温和:“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他这样说,林栀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从最简单的开始:“你这会儿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回京城了吗?”
“下午临时有个重要的会,所以就改签了,时间改在下周了。”
顾轻北一边说话,一边垂眸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其实他很想牵上去,可刚才是情急,这会儿好像没什么理由了。
林栀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似在酝酿:“那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顾轻北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斜靠了几分,似妥协般:“真话就是,从你来哥德堡之后,没多久我就也来了,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住在这儿,和你一样,差不多半年了。”
林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握着水杯的手猛颤了一下,用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水杯没有落在地上:“你是说,这半年你都住在这里,和我就隔一个街区?”
顾轻北看着她,并不打算否认。
“那你怎么从来没有联系过我?而且……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
顾轻北唇角扯了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又帮她续上一杯:“你不想见我,我自然不会打扰你。”
“我……”林栀顿了顿,她想说其实她没有,可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她表达的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她抿了抿唇角,转了话锋:“那假话呢?”
“假话……”顾轻北扶了扶额角,似在思考,“假话我还没有想好,你今天就过来。”
……
好似一切都能说通了。因为他一直都在哥德堡,所以才会在她遇到危险的那个晚上挺身而出。原来他一直都在她周围,一直都在保护她。
林栀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比如他这半年在哥德堡都是怎么过的?他之前说的新业务线的开发是真是假?以及,她现在住的房子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毕竟自从她去公司以后,就再没听到第二个人有和她一样好的住宿条件。她之前只当是工作性质特殊,现在看来,应该也是另有隐情了。
可这会儿,她却什么也不打算问了。
“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吗?”林栀起身,视线在客厅环绕了一圈。
“可以,随便看。”顾轻北跟着她的动作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去冰箱拿了水果,“你慢慢看,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两室一厅,和她现在住的房子基本一模一样的构造。灰瓷白墙,典型的北欧设计风格,简约中透着低调。
只是两间卧室,很明显有一间被改成了书房。
林栀手指搭上那间书房的把手,刚发出“咔哒”一声,身后便传来顾轻北的声音——
“栀栀,别开门。”
他的手里还端着刚洗好的草莓,可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道亮如白昼的光线从屋内射了出来,不同于平日里家用的那般普通瓦数的照明,更像是用于手术室的专业特级照明。
林栀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眼神在触及到屋内的东西时,一阵惊悸涌上心头,秀眉拧着,极力隐忍着内心的震撼。
洁白的墙壁上,整整四面,全部都贴着她的照片!
有她的自拍,有她在社交网络上上传的各种风景照,还有一些明显看起来就是偷拍,她的背影,她的侧脸,还有她各种在风中等车以及过马路的照片……
林栀凑近了看,每张照片下面还写有简短的文字,有时是一句,有时是两句——
“小孩今天第一天上班,希望她开心。”
“小孩今天参加了摄影小组,拍出来的照片还不错,希望她开心。”
“今天有人和小孩告白,不知道她接受了没有,不管怎样,还是希望她开心。”
……
希望她开心,希望小孩开心……
他将自己的希冀小心翼翼地藏在每一张照片背后,在过去的一百八十多天里,默默站在她的背后,每一天都暗自帮她祈祷着。
眼眶有些涩,喉咙更是堵得说不出来话,林栀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每一张照片,整整四面墙,怎么着也有上万张。
她和同事开心聚餐的时候,她遇到追求者的时候,以及她在心底暗自下决心要和他和过往彻底斩断的时候,每一次,他都是在默默祝福着她,从不计较得失。
顾轻北过来牵了她的手,林栀却有些轴,硬生生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出,垂眸一滴滴地落着眼泪。
“所以,那个在软件上每次给我点赞的人,也是你?”
顾轻北没回答。
林栀接着问:“我一开始来哥德堡的房子也是你安排的?”
顾轻北还是没开口。
可这个时候,他开不开口好像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栀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身子沿着墙壁一点点往下,哽咽着。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了地板上,仿佛重重砸在了顾轻北的心里。
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揽入怀中,动作轻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却又极其珍贵的宝贝,声音也舍不得大一分。
“我没想着你还能再原谅我,我只希望远远地看着你,尽可能地保护你,让你后半生平安顺遂就好。”
“可……之前的那件事情……也并不是你的错。”林栀哭得太厉害,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顾轻北指腹轻轻将她眼角的眼泪抹掉,额头抵着她的,温声道:“可让你伤心了,总归就是我的错。”
顾轻北眼尾发红,声音带着颤意:“小孩,你还要我么?”
林栀再也控制不住,倾身整个扑进了他的怀里,泪水将他肩头的衣服染湿,更烫了顾轻北的心。
最后,也不知是谁主动,唇瓣突然就触在了一起,二人都是小心翼翼,格外珍视。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绵长缱绻的细吻,仅此而已。
两个人在这一刻终于冲破所有芥蒂,真真切切地明白二人都是彼此心中最深处的那篇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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