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隆阿心里也有这种想法。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功劳在曾国荃之上,可曾国藩处处抬举曾国荃。每遇大的战事,攻城的好事都分给曾国荃,打援等吃力不讨好的活,反而都交给多隆阿。论亲疏,多隆阿还不如四川人鲍超。
不过,当着都兴阿的面,他可不想轻易表露自己的想法,便说道:
“九帅的结局,无非是投降、战死、逃跑,也不急这几天了。等涤帅那边出了奏报,朝廷必会密谘两湖的满人大吏,寻求事件真相。到那时候,咱们再向朝廷密陈事实,庶几可以后发制人。”
多隆阿老谋深算,都兴阿在感叹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敬畏。他问:“那么,依礼堂看,咱们下一步该做何行止?”
多隆阿毫不犹䂊,对都兴阿和盘托出,说道:“我打算西撤至意生寺一带。意生寺地势较高,可得黄梅县城之掩护,又位于粤匪西进必经之路上。
“我军驻守意生寺,较此地稳妥得多。直夫,我打算请你西撤至童司牌,与意生寺互为犄角。必要时,我俩可以互相支援,互相支撑。”
都兴阿来到军用地图前,发现童司牌位于意生寺之南,心里便有不悦。湘军的突围方向在北面,都兴阿兵马在南面,将来就不好突围。
多隆阿嘴上说得漂亮,论到实际时,仍然是厚此薄彼,把别人摆在火上烤。不过,他自然有一番说辞,面对都兴阿仍然一脸诚恳,说道:
“直夫,意生寺比童司牌重要,为敌所必攻。是故,我要亲自镇压意生寺。况且,我麾下人马虽众,却只有六千马队,还有七千人都是步兵,行动困难。这里面的困难,还请直夫体谅。”m.xündüxs.ċöm
多隆阿是都兴阿的上司,完全可以直接命令都兴阿,无需向他有任何解释。曾国藩下达两道自相矛盾的命令,就是这样做的。
可多隆阿的威望不如曾国藩,都兴阿又是世家子,只能向他耐心解释。
都兴阿见多隆阿说话客气,给足了他面子,便欣然接受军令,说道:
“礼堂,你我都是满洲正白旗人。你谋略过人,军功无数,如今已经做到了蒙古正红旗旗主,为正白旗争了光。大敌当前,我们更应互相体谅,互相支持,为咱们正白旗续写辉煌。”
多隆阿心中不免得意,觉得都兴阿太容易被摆布。这正是旗人的通病,好面子,说话做事直来直去。
满清开国时,旗人的这种性格特点,便于军令执行,故能以区区数万八旗,入关鼎定中原。
现在,承平日久,八旗战斗力衰退。普通八旗兵常在社会上受骗,生活陷入困顿。旗人将领多像都兴阿这样,头脑简单,易受摆布。中枢不振,咸丰君臣昏聩,满清不亡国才怪呢?
两人谈妥了移防意生寺、童司牌的细节,都兴阿准备告辞,临走前又忍不住问道:
“礼公,涤帅留给咱们的兵马也算雄厚。你有一万三千八旗兵,皆采用湘军编制,还有索伦骑兵这样的精锐王牌。我有四千人马队,来往如风,战力同样不俗。
“王国才号称绿营名将,麾下也有五千绿营兵。孔广顺做过湖北提督,也是一方大吏,继领了王国才的部队。我们一共有两万两千人,实力不可谓不厚。
“反观粤匪,在江北主要有一个杨田的步一师,再加上其他部队,恐怕也就三万多人。涤帅何以急着要撤退?湘军、八旗、绿营近十万,再加上各地团练,何不倾力消灭杨田?”
都这个时候了,都兴阿还在问这种愚蠢问题。多隆阿心里好笑,对这种亲贵又多了一分鄙视。朝中都由这种人把控大权,朝政不坏才见怪了。
多隆阿解释道:“兵贵精不贵多。粤匪虽然人少,却皆百战精锐。杨田的步一师,号称‘首义之师’,是粤匪成军时三个营之一。
“前面,粤匪在长江南岸集中兵力进攻楚军、吉字营,涤帅也曾调兵遣将,趋势进攻长江北岸的粤匪步一师。鲍春霆一度攻占了宿松,逼近了太湖,我们一度攻占了英山。
“可结果又怎样?杨厚庵的水师,号称湘军精锐,糜银上百万两,不照样被粤匪全歼?粤匪仅凭步兵第一师、骑兵师,不还是挡住了我们的进攻?
“照我看,涤帅让我们这些非嫡系部队垫后,这种安排,也不符合他的忠厚本性。他大概也不指望我们能够挡住粤匪了,只不过想让我们拖住粤匪,好让他的嫡系湘军突围。”
都兴阿点点头,说道:“不错。涤帅一向讲理学,满口仁义道德。他做此安排,实在是不厚道。就算我们不尽心用命,就算我们保存实力,他也怪不得我们,也不好向朝廷诽谤我们。”
满清等级制度森严,为历朝历代这最。官场上,官官相护,下级弹劾上级,就算上级真的有错,下级弹劾成功,往往也会受到惩罚。同样的,下级越级控告直属上司,官司打到上面,上面也往往会维护下级的直属上司。
但是,做下属的,也并非对上司毫无对策。他们会阳奉阴违,执行上级命令会打折扣,会结交更大的靠山。
放在现在,曾国藩虽有权节制多隆阿、都兴阿,在他们面前却并无绝对的权威,也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多隆阿敢于变通执行曾国藩的命令,原因也尽在于此。
(历史上,多隆阿对曾国藩厚此薄彼的做法极为不满。湘军围攻天京时,曾国藩又安排曾国荃攻城,安排多隆阿在江北打援。多隆阿不服,干脆脱离了湘军系统,跑到陕西镇压民变去了。)
多隆阿接着说:“粤匪水师天下无敌,铁甲舰纵横江上,行驶如风。有铁甲舰相助,则能快速运兵,一兵可当十兵用。别看粤匪现在在长江北岸兵力少,却可以随时用船载运士兵,一夜之间就能运来数万人马。
“我想,粤匪之所以在江北按兵不动,主要是为了对付吉字营。左宗棠的楚军都能投降,曾国荃的吉字营也难以例外。解决了吉字营,粤匪就要渡江对付我们了。”
曾国荃已经投降,但曾国藩严密封锁消息。因此,多隆阿、都兴阿对此并不知情。
都兴阿是满洲亲贵,更不会怕曾国藩。他更进一步,问多隆阿道:
“礼公,我有个想法,已经思考了很久,请你考虑一下。我想,湘军以两湖为根本,涤帅后撤,十有八九会撤向湖北汉阳府、襄阳府。
“两湖多水系,湘军水师已经全军覆没,陆军也就难以独善其身。以我度之,涤帅就算撤回了汉阳、汉口、襄阳,湘军也难逃覆灭的危险。
“我们两部都是八旗军队,不必跟着涤帅陪葬。不如北撤至淮河以北,从淮北反击粤匪。淮北河流不多,地势平坦利于骑兵,正适合我八旗骑兵驰骋。”
多隆阿眼前一亮,不由得对都兴阿刮目相看。撤军淮北,对二人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连都兴阿都能看出湘军必败,可知湘军已经难以翻身了。
眼见多隆阿不住点头,都兴阿很受鼓舞,说道:“礼公,这几年,为了对付粤匪,我也读了不少书,下过很多功夫。自古中国南北对峙,古书常说是划江而治。但实际上,守江必守淮,南北往往以淮河为分界线,在淮河两岸争夺输赢。
“我朝起于东北,骑射功夫独步天下,尤其适合北方那种广阔平原。粤匪起于南方,水师尤其精锐,适合在沿江沿河作战。
“如今粤匪已经做大,屡战屡胜。我朝若要与之对抗,只能避实就虚,不要在长江流域与敌纠缠,而应保存元气,在北方平原与敌决战。”
这是什么话?多隆阿感到好笑。南方的两江、湖广、闽浙、两广为财赋重地。失去了南方,北方的八旗、绿营都饭都吃不饱,还打什么仗?
都兴阿撤军到淮北,再往北,就是山东、河南,靠近京畿所在的直隶了。若都兴阿果真这么样,很可能会把革命军引向京畿,岂非引狼入室?
到时室,朝中大佬随便给他安一个不战而退、不服调遣、贻误军机的罪名,就足以置他于死地了。
可抛开其他因素不讲,都兴阿所主张的,撤军至淮河北岸,无疑又是正确的。最起码的,要比现在留在湖北等死要好。
撤向湖北不可行,撤向淮北也不可行,还被曾国藩充作炮灰,多隆阿颇感绝望。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直夫,军情复杂,咱们先撤守意生寺、童司牌,后面再见机行事吧。”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1850再造中华更新,第625章 都兴阿提议北撤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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