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六，年罗将军失踪，无音讯。
“咚咚咚……咚咚咚……”
“水仙，水仙……”
大清早的喜鹊又来了，只是这次水仙没了气意，连瞪她几眼的力气都无，病恹恹地就给她开了门。
“你这是作甚？怎这般素？连点气色都无？”
喜鹊懵了，她从未见过水仙穿的这般素过，也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连妆面都不化了。
“作何？”水仙的声音听上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可见她有多么的难过。
“快跟我走，知画出大事了~快，快走！”水仙被喜鹊强势地拽走了，可她不知，现在的水仙如同没了灵魂的空壳，任谁都可带走她。
她们来到了天字房一间，那是相遇的地点，而此时已被知画包下，她花光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下了这的一天。
只为在这借酒消愁。
曾经礼仪最佳，最知书达理的知画去哪儿？为何现在的她成了一个酒鬼，成了一个为“情”而疯的女子样。
五姐妹都到齐了。
飞鸾瞧见她们立马担忧的上前来，着急道：“怎么办啊，一直都在喝，怎么劝都不听！”
惊鸿：“知画也真是的，怎么就这般想不开了呢？”
水仙看了看满地酒壶，再看了看一直坐在美人榻上，倚靠着窗独自饮酒伤神的知画，这还是她曾经的那位姐姐吗？
知画是从小就被培养的，她比在坐的各位都在这待得长，也是活得最通透的。
她看上去无欲无求的样子，脸上永远带着笑，旁人根本就看不见她有悲伤的时候，反倒是她一直在安慰他人，一直都是，她是最好相处的那位，也是最有分寸的那位。
可如今的她，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但也却是最真实的她，她将那层面具给摘下了。
喜鹊：“我们青楼妓最忌动情了，知画在这待的最长，没想到她反而动了情。”水仙痴傻般的站着，望着知画，她知道了，她知道了，看上去再怎么无欲无求的人始终也会有期望，也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并且能寻到一郎君相守一生。
飞鸾：”我听孟二公子说，大公子要成亲了，是父母之命。你们别看大公子聪慧过人，对知画痴心一片，可该断的时候他断的可干净了。“
惊鸿：”我听少康说，孟大公子虽风流痴情，但作为家中嫡子，他是最听孝的。少康告诉我大公子在边疆时，曾遇见过一个异域舞姬，他们那时可恩爱了，说比对知画还好，都准备谈婚论嫁了，可当孟大公子领她去会见孟军师，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会发生什么呢？
孟长曦此时还是风流，还是一个人，那想必结局并不美好吧。
水仙是这般想的，可谁又知结局是怎样的呢？
喜鹊：“哎呀，你就别打谜了，要说就说，这氛围你觉得合适吗？”
飞鸾：“是呀是呀，惊鸿，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别吊胃口！”
惊鸿：“倒也是。少康告诉我啊，那个舞姬被处置了。”随即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出现。
什么？不至于吧，文家的手段已经成这样了？
惊鸿看到众姐妹十分惊讶，再道：“没想吧，是大公子亲自动的手。那名舞姬因为孟军师的不同意，她出言不逊顶撞了孟军师，而大公子也就是那时拔剑处置了。少康说，他无法容忍任何人顶撞自己的父母，就算是亲人和爱人都不允。上次少康说错了话，差点就被大公子动手了，要不是年将军拦着，真不知会出现什么场面。何况是个和我们这般像的舞姬，死了，也不怕被得罪。”
飞鸾：“想不到大公子竟是这般不记情的人，不过知画所幸没跟大公子，不然后果真是无法想象。”
“长曦不是那样的，不是，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信以为真！”知画终于舍得开口了，只是她从不怪罪孟长曦，”这事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长曦在初识就把一切告知过我，他说过我们不可能，于他而言我只是知己，是懂他的人。可我有渴望啊，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所以我动了心，我以为他也会在长久的相处下动心，然而，他始终未曾。……呃嗬……嗬……最后一次见面，他告诉我……他说他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们也不会再见了，他要成亲了，成亲了……嗬……嗬，我不死心，我一直纠缠着他，问他到底有没有动过心……可他的回答是什么？他一根一根地剥开了我死抓不放的手指，冷冰冰地告诉我他从未动心，就算有，他也不会娶青楼妓……嗬……我当时才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他好陌生，但他也说对了一句话，青楼妓，难寻夫家……“
知画不喝了，酒早被喝光。
她跌跌撞撞地走来，不让任何人搀扶，却在水仙的身旁停下，深吸一口气，道：”哈，我花光了所有积蓄，就是想体会一次不当青楼妓的感觉，这感觉真好，可我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哈哈哈哈……“
水仙看着知画越走越远的身影，她知道，她认命了。
她一辈子都未曾享受过楼外的生活，她从不知那是何等景色，如今她浅尝到了一点，便就算是心愿已了，无牵无挂了。
——————
“你来了……”
屋外万家灯火，热热闹闹，屋内无火，也无人气。
水仙蜷缩在窗台边，小小一只，看上去很害怕，很孤单，无人相伴的日子里，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抬眸看了看昼手中那盛开着的桃花枝，真漂亮，可惜没意义了，便决定扭头不再看。
“那个已经不需要了，白白辛苦了你。你有有缘人吗？赠予他吧，我不需要了。”
有气无力的声响，一次次地徘徊在这屋内，明明声音不大，却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昼把桃枝放在了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
水仙摇摇头，“不重要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背影在颤抖，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可怎么也听不清。
“呼……他又有何不同？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带我走，也从来没说过要替我赎身，我与知画又有何不同？哈啊，我们认识多久了？应该很久了吧？我想想，应该是我十八时，那年是当上头牌的第二年，你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就是从这，你在夜色里扒着窗进来的。那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幕，当时你穿的还是女装，你一身红衣，早已破烂不堪，发光发亮的紫魅和凌冽的目光，你说你是妖王，我信了，因为你骨子里本就称托如此。
我今年二十了，该让位了。你知道我以前是何人家吗？我是以前风光无度，满京闻名的书香世家玉氏。我有一个溺爱我的生父，一个严慈的生母，还有一个兄长，他对我呵护有加，什么事都替我扛着。两个年下的弟妹，他们很听话，但弟弟调皮些，妹妹就很喜读书，她的志向便是做官，造福百姓。而我，什么也不会，我不学无术，不爱琴棋书画，不学礼仪，就爱下馆听书，就爱外出贪玩，和去看美男。
我本叫玉楼瑶，字梦忆。我的家庭很美满，父母很爱我，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长大，永远是父母眼里的孩子。可一场变故，不是了。一夜之间，满京闻名的玉氏就此全家惨死。
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因为那日我回来迟了，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我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草垛里，看着遍地四处的尸体，和触目惊心的血色，我不敢出声，一直到他们彻底撤离。
我跑遍了整个府邸，上上下下无一幸免，弟弟妹妹倒在血泊之中，兄长身中数剑死不瞑目，我的父亲身上还插着剑，跪在母亲的房门前，我推开房门，却看见母亲悬吊房梁，已经没了气息。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我所有的挚爱，甚至我还无法报仇，无法得知那些人是谁！
那年我十二，我没了家……”
无论过了几个春秋，她都无法忘记，甚至会从梦中惊醒，成了梦魇。
她不敢扭头看昼，她在尽力克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使劲狠咬着自己的手腕。
“水仙，我是妖，人类的情感我无法体会，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能感受到。想哭便哭吧，母君说过，感情是不应该憋着不放的。”
昼拿开了水仙的手腕，那上面全是深深的牙齿印，甚至破了皮。
“这也是一个释放，强行压制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痛苦。何不如大哭一场，哭够了，一切就都想通了。”
昼这次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像个无情的机器在说着安慰的话。明明平日里也挺没心没肺的，怎么近日就变得安静沉稳许多。虽然安慰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但抑制不住的泪水还是涌了出来，再也控制不住了。
“哇啊啊啊……昼……昼，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都离开了……都不要我了……啊啊啊……”
父母不要她了，兄长不要他了，弟弟妹妹也不要她了，如今年罗也是，她害怕自己再是孤身一人，她不想再失去了，不想昼最后也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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