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渊宁站在羽华行宫的城墙上,向北而望,神色惘然。
“此次成嫣郡主联合多方势力,将大魏皇帝困在杲山,郡马又将羽华山牢牢控在手中,形势一片大好,可在下看来,郡马似乎不高兴?”
西陵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负手而立,声音淡薄。
范渊宁眼眸未动,语气如深秋之雨,平声道:“南齐的飞卿公主来信,问你何时归去。”
西陵琅果然冷住,眉峰下沉。
范渊宁这才抬了抬眼眸,继续道:“怎么,西陵君似乎也不怎么高兴?”
西陵琅冷眼看向范渊宁,直白问道:“如果,陛下兵败,成嫣公主要你交出郡主,你待如何?”
范渊宁却看也未看他,只微微扬起头颅,道:“有我在,我会护她一世安宁。”
西陵琅重重地冷笑道:“你想护就能护?范渊宁,你比我认识她更久,更清楚她的性子。”
范渊宁终于看他,似笑非笑道:“她什么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西陵琅,她不肯跟我走,就会跟你走么?你是什么身份,与南齐公主藕断丝连的暗子,还是西夏皇室追踪多年的逆贼。”
万丈波澜平地起,西陵琅原本戏谑的面容,倏然苍白。
“我知道你为了报当年灭族之仇,周旋于各国之间,可惜南齐皇帝是个胆小的,毕竟留着你,就是跟西夏皇室帝作对。”
西陵琅望着地面,脸上依然平静,心底其实早已巨浪滔天。
“你是何时知道的?”
“你忘了飞卿公主?她要跟我姑姑合作,自然要拿出一些筹码来。你的身份来历瞒的这样严实,可惜飞卿公主已经对我们全盘托出。”
“不得不说,飞卿公主还是很自信的,认定你绝不会背叛她,所以有什么都拿你顶上。”
西陵琅骤然听闻,只觉像是被人一锤砸在心口上,疼的喘不过气来。
毕竟是曾经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就这样将他鲜血淋漓的过往,毫不犹豫地剖解在敌人面前。
可也只是一会儿,他定神回来,沉声问道:“郡主知道吗?”
相比较于飞卿公主的利用,他更在乎冯保保对他的看法。
范渊宁心中一紧,淡定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去看向远方,道:“她曾经多次派人前往西夏,你说她知不知道。但她心软,不像飞卿公主,不择手段的事情,她做不来。”
最暴躁的人,其实最心软,就如冯保保。
可是梅世华带来的消息,很快打破了他们的看法。
“客云居传来消息,郡主刚刚晕过去了,说是心悸发作,但是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似乎另有隐情。”
范渊宁和西陵琅同时一震,急忙忙的飞奔过去。
冯保保沉沉睡在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可怕。
太医们急的不行,却不敢说出真相。
就在这时,文商却走上前来,面带喜色道:“杲山传来消息,大魏皇帝被前后夹击,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笑着说完,却发现并没有一个人高兴,除了他自己。
甚至西陵琅厉声喝了一句:“滚出去!”
他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推西陵琅:“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滚。”
“滚!”这一声,是范渊宁喊的。
范渊宁从来不发火,这一声,几乎让他歇斯底里。
文商生理性的怔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最后被梅世华推搡了出去。
范渊宁探了探冯保保的鼻息,越来越弱,眉目阴沉道:“沈柯呢,他怎么不在?去宣沈柯前来。”
侍卫急声道:“是。”
所有闲杂人等,都被范渊宁赶了出去,除了朝琴和暮楚。
西陵琅在给冯保保摸脉,但是一盏茶过去了,却一个字结论也没说出来。
冯保保的脉象,实在太奇怪了。
他看着冯保保紧闭的双眼,心里隐约有一个可怕的预测,他却不敢继续往下想。
“如何?”范渊宁等的实在太久,又看他脸色不好,忍不住开口相问。
谁知他还没等到西陵琅开口,就听外间传来一个急匆匆的声音,“郡马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沈太医不见了。”
范渊宁听到后,当下第一反应,就朝朝琴和暮楚看去,本来还算沉静的西陵琅,脸色突然也变得异常难看。
“说!”范渊宁一声怒喝,几乎要将屋顶整个掀翻,从此他再也不是暮楚心里,温润如玉的郡马爷了。
朝琴和暮楚记住冯保保教她们的话,开始一言不合的嚎嚎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哗啦~”一柄长剑横在二人面前,顿时止住了哭声。
西陵琅半跪下来,缓缓看着二人,沉重道:“我刚刚摸郡主的脉象,已经十分微弱,你们再不说,郡主恐怕活不过今日。”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范渊宁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急忙问道:“是什么意思,你最好说清楚。”
“如果我没猜错,郡主应该是服了毒,而毒药的来源,正是沈柯。”
西陵琅刚一说完,朝琴和暮楚哭得更厉害了。
他多么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可是看着朝琴和暮楚的反应,他的心跟着沉到了海底。
范渊宁不敢相信的吼道:“不可能,沈柯不敢谋害郡主。”
西陵琅看着这个快要疯癫地范渊宁,嗤笑道:“你可以犯上作乱,为什么沈柯不可以毒害郡主。”
范渊宁的心弦已经蹦到顶点,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西陵琅叹息道:“的确,沈柯不可能谋害郡主。我想这毒药,是郡主要求沈柯提供给她的,她是自己要服毒,她宁死,也不愿受你们胁迫。”
范渊宁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刹那间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她心软,只是对别人。
她对自己这样狠心。
他看向冯保保,悲伤问道:“你宁愿死,也不愿受制于人。”
朝琴笔直跪着,哽咽道:“沈太医本不愿意给郡主毒药,是郡主坚持要,她说大厦将倾,她誓要与大魏共存亡。”
她说大厦将倾,她誓要与大魏共存亡。
这句话,是冯保保教朝琴说的,她要朝琴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沈柯在何处?”
他有毒药,肯定也有解药。
朝琴抽泣道:“沈太医昨晚离开郡主这里,就自己走了。”
“去了何处?”
“杲山。”
“你说什么?”
“沈太医带着唯一的一颗解药去杲山见陛下去了。郡主说,要么她跟陛下一起活,要么她就独自一人死在这里。”
范渊宁简直要崩溃,大喊道:“去宣其他的太医前来。”
“那毒药是沈太医独制,只有他会解。”朝琴咬了咬唇,又上前跪行了一步,道:“郡主服毒之前,沈太医曾说,这毒药服下去,距离毒发,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十二个时辰一过,一旦毒发,大罗金仙都难救。”
“如今,能救郡主一命的,只有郡马爷了。”
说罢,朝琴朝着范渊宁,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西陵琅握紧右手,指甲嵌进了血肉里,他只是微微皱眉。
他从没想过,她竟然对自己这样心狠,狠到对自己喂毒。
她有没有想过,如果范渊宁但凡有一点重江山不要美人的心思,她这条小命,就没了。
西陵琅闭上双眼,道:“我先给她施针,延缓她体内的毒素蔓延。”然后,顿了顿,“至于沈柯身上的解药,就由郡马爷自己决定。”
“郡主是死是活,全在郡马一念之间。”
皇帝刚从营地上下来,一进大帐,却见到了沈柯,惊讶之余,忙问宝华郡主如何?
沈柯见到皇帝,直直跪下,“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皇帝尚不知详情,还温声道:“沈爱卿这是何故?快快请起。”
可是当沈柯跟皇帝说了羽华行宫的事情之后,皇帝眼眸骤冷,再没有刚刚的温声细语。
“朕再问你一遍,你说的可是事实?”
“句句属实,臣不敢隐瞒。”
“沈柯,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颤抖着身子,被两旁的侍卫紧紧抱住,他们怕皇帝一声怒吼,直接拔剑砍了这不知死活的太医的脑袋。
如今局势如此紧张,前线已经死了太多人,又何必在此时,再平添无辜的杀戮呢?
“郡主说,叛贼意图挟持她来掣肘陛下,她虽是女子之身,也当为大魏皇室尽一份心力。陛下尽心杀敌即可,万不可顾念她的生死。”
这是冯保保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前一世,宝华郡主是作为大魏的罪人而死去的,那么这一世,如果她依旧逃脱不了死亡,她希望是有气节的死去,也算全了皇室的颜面。
四海皆知,大魏皇帝无嗣,对这唯一的侄女,宠溺异常,如珠如宝。
登基之后,便赐予她亲王俸禄,更是坐享三城封邑。
冯琛对侄女的宠爱,世殊罕见。
所以想要拿捏住皇帝,就要先拿住宝华郡主。
成嫣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在冯琛心中,大魏江山重要,还是冯保保重要。
可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冯保保竟然会服毒。
成嫣公主听到文商带来的消息时,也狠狠地震惊到了,“不愧是冯珏的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皇帝强行稳住心神,冷静下来后,问道:“宗全,按照我们的计划,张滔的外围布防,要到何时才能完成?”
宗全想了想,道:“明日午时。”
明日午时,宝华郡主早就魂归西天了。
如何等得?
宝华郡主服毒,是想断了皇帝的后顾之忧,本是一片丹心。
可是她不知道皇帝的筹谋,虽说成嫣公主谋算多年不假,皇帝布这一盘棋,也耗费了数年时间。
陆潜见到皇帝左右不定,仿佛下定了决定般,眼神坚定地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拱手道:“陛下,臣愿为陛下先锋,杀出一条路来,前去营救郡主。”
宗全低头看着这个从宝华郡主府出来的少年将军,平声道:“我们假装受困于此,威北将军在外排兵布阵,这是事先说好的。若是此时强行突围,我们岂非功亏一篑?”
临时变卦,乃兵家大忌。
陆潜想到威北将军的叮嘱,要听陛下的话,不可莽撞行事。
可是如今,郡主危在旦夕,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皇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下万般思绪,每一样都难以决断。
他为了布今日之局,舍弃了多少人,甚至不惜以用自己最亲爱的侄女作饵。
本来按照计划,他会大获全胜,他在羽华行宫也安插了内应,冯保保那边,大概率是不会出错的。
“沈柯,你真是该死!”皇帝恨恨的咒骂道。
“臣,罪该万死!”沈柯听出来了,这一刻,皇帝是真的想他死。
大帐内数位将军和大臣,看着陛下左右为难的样子,纷纷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这事在他们看来,是很好选的,只要皇帝舍弃一个宝华郡主,他们过了明日午时之后,简直无往不利。
威北将军张滔早早带兵蛰伏在观音山,听到讯号之后,就会开始排兵布阵,将叛乱的军队合围在自己的夹击之中,正所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叛贼以为自己夹击住了皇帝,殊不知,他们才是最后被内外夹击的那个。
他们还设想到了最差的情况,就是叛军退守到羽华山,成嫣公主和那位端皇孙汇合,手里又有人质宝华郡主,皇帝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
虽说,羽华行宫内有自己的人,但因为宝华郡主在他们手里,还是容易畏手畏脚。
宝华郡主是他们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也是皇帝最大的顾忌。
如今宝华郡主服毒,对于这场战局来说,其实是有利导作用的。
但显然,皇帝不这么想。
羽华行宫一共二十三名随行的医者,一一试过冯保保所服之毒,无一人可解。
一位年长的医者,对着范渊宁跪地一拜:“郡马,如果六个时辰内,郡主没有等到沈太医的解药,那就是华佗再世,郡主也活不过来了。还请郡马三思,念在与郡主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郡主吧!”
范渊宁听了太医的话,去看她红润的脸颊,此刻青白冰冷,丰润的嘴唇也呈现出紫色,她的身体已经等不起了。
她算准了他的心思,不惜以命相逼。
到头来,心软是他自己。
沉默良久,范渊宁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声沙哑的声响:“来人!”
“属下在!”左右应答了一声。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声音,“属下黄泉,求见郡马!”
范渊宁一听这个声音,立马起身朝外走去,急急问道:“可是杲山那边有消息传来?”
“有一支军队已经到了羽华山下,为首的将领自称陆潜,说是从杲山而来,求见宝华郡主。”
范渊宁恍惚了一瞬,迟疑道:“陆潜?你说来者自称陆潜?”
黄泉恭敬道:“是的,他说他叫陆潜,属下仔细观摩了他们的情形,许是刚从杲山突围过来的。就一支轻骑,最多不过千人,而我们有六千人,对付区区一千个人,足矣!”
西陵琅闻言,抬眼去看了看黄泉,果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读了些兵书,可也....仅限于读了些兵书。
不过他算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若是陆潜还不来,他恐怕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刚刚已经在思考,皇帝在羽华行宫中安插了内应,再加上谢礼的青鱼卫,拿下范渊宁,他有五成把握。
到时候他带着冯保保和范渊宁,一起向杲山出发,用范渊宁的命,换他们进入杲山的通行证,成嫣公主应该不会拒绝。
毕竟如今的成氏一族,只剩下成嫣公主和范渊宁这两个嫡系的血脉了。
羽华城楼上,梅世华正在督战,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下看去,银枪少年一袭白马,英姿烈烈,英俊不凡,正是陆潜。
梅世华眼中含笑,笑中含恨。
没想到这陆潜竟如此骁勇善战,从前在宝华郡主府,仿若是个隐身人一般,还真是小瞧他了。
“区区不到一千人,也敢前来叫嚣,真是狂悖!”
“拿我的弓箭来,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银枪快,还是我的金弓快。”
“是!”身旁的护卫,几乎手脚并用的派人去取梅世华的金弓。
这位主子的脾气不好也是出了名的,他吩咐的事情,要是敢迟了一秒钟,是会被重责的。
......
梅世华刚拿到金弓,准备试一试身手,突然一道箭影破空而来,他一回头,还没有来得及抵挡,只见青光一闪,一支青羽箭镝生生穿透了他的肩狎骨。
他猛地一看,只看见谢礼一身青羽盔甲,杀气腾腾的盯着他,手中的弓箭还在微微摇晃。
“谢礼?!”梅世华大惊失色,谢礼不是被他关起来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甚至来不及往下思考,突然听到一阵阵振奋人心的“杀贼”的叫喊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大批青鱼卫,一个个都是青羽盔甲,精气十足,再没有前两日被关押的颓废神色。
梅世华苍白如雪的脸上,一滴冷汗就这样流了下来,细细的蜿蜒下来,风动人也动,颤颤道:“怎会如此?”
山下的陆潜,虽然年少、兵少,但是个骁勇善战的,他率领的荆南军攻势很猛,叛贼的军队节节败退。
山上的谢礼,虽然长着一副书生面,但也是个硬骨头,他率领剩余的八百青鱼卫,愈战愈勇,再加上梅世华受伤了,没法亲自督战,强弱形势很快就颠倒过来。
一个时辰过去,范渊宁站在窗前等消息,竟然出奇的平静。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胜败还未见分晓。”
范渊宁背对着西陵琅开口说道。
“我相信陆潜和谢礼,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碰上面了。”
西陵琅坐在茶几前,手中握紧了暗梵文玉瓷杯,眺望着窗外的方向。
他其实是紧张的,他不相信有六个时辰,陆潜还攻不下羽华山,但是只要冯保保还没有醒过来,他的一颗心便无法坦然放下。
冯保保身体本就瘦弱,又患有心悸,常人或许可以捱到六个时辰,但是冯保保不一定。
范渊宁转过身来,看向西陵琅,地上的影子也换了个边,他声音淡淡:“谢礼,是你放的吧?”
“是。”西陵琅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你早就猜到陆潜会来?”范渊宁再问。
“陆潜前来,是意料之外。”西陵琅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过,你会如此淡定,也是意料之外。”
毕竟,要是成嫣公主此次起事成功,他很大可能就是大魏新的主人。
夜色降临,宫灯逐次亮了起来。
山上的夜晚雾气弥漫,山下的烽火燎亮昏暗,浴血奋战了将近两个时辰,陆潜终于杀光了收城门的叛贼,而城内的谢礼,也终于为陆潜肃清可了进城门的道路。
“郡主呢?”陆潜看到谢礼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冯保保。
“....”顿了一下,谢礼不知如何作答,只问道:“沈太医可有随行?”
他就是这两天被关着,西陵琅也派人告诉了他行宫内的情况。卂渎妏敩
“沈太医没来,但是解药在我这里,快带我去见郡主。”
陆潜今日从杲山突围出来,再到杀入羽华行宫,已经整整六个时辰没歇息了,此刻双腿已经快要站不稳,基本需要谢礼扶着走。
“好,我带你去。”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郡主后院的鱼塘有点大更新,83、意料之外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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