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保踏进园子的时候,范渊宁一身青褐色锦缎长袍,正坐在窗下饮酒,一派轻闲。
梅世华只放了她一个人进去,谢礼被拦在了外面。
在事情刚发生的那一刻,冯保保无比急切,想要立马见到范渊宁,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甚至觉得梅世华说的话,是他自己瞎编的,因为温润文雅的范渊宁,不可能会说出来那样冷血无情的话。
可是在这一刻,她看到他在提壶饮酒,那样淡雅冷漠,风尘物外,简直不像尘世中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
范渊宁见她过来,撩起衣袍,为她备了软垫,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在她空冷的眼神中,范渊宁又连着喝了几杯酒,她盯着范渊宁那张干净无害的脸庞,看了许久,却始终冷冷清清的,没有打扰他饮酒。
她从没有见到过这样冷冽幽暗的范渊宁,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冯保保心中一阵闷鼓,原身是不是出生的时候,就没给她配脑子。
眼瞎就算了,还心盲。
冷峙了许久,冯保保觉得黄花菜都凉了。
面前的热茶,已经没了一丝热气,只能闻到些许干涩的清香。
开口问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西陵琅?”
范渊宁握着杯子的手,立时刹住,刹的突然,一杯酒倾洒了大半,落在白玉质地的矮几上,香气四溢。
“郡主果然最先问他。”范渊宁猛然抬头,看向冯保保的眸光,寒意丛生。
如果说,萧君白是天上月,西陵琅是高山雪,那范渊宁就是松下风,清淡冷决,孤寒重重。
冯保保被这寒意摄住,平复了许久的心情,才缓缓道:“不说他也行。那我呢?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范渊宁的目光倏地暗了下去,摇了摇头,不无苦笑道:“郡主明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他可以杀尽天下人,除了冯保保。
“所以,郡主才会先问西陵琅的安危。”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真的太了解冯保保了。
可越是这样想着,冯保保只觉得心底的凉意,越来越深,凉意甚至慢慢的侵入骨髓。
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两世都将自己的本性隐藏的那样好。
范渊宁见她不说话,淡淡道:“郡主想见到西陵琅么?”
不待冯保保反应,范渊宁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掷在地上。
“卡擦”一声,满地都是白瓷碎片,晃人眼芒。卂渎妏敩
外面进来两个黑衣人,范渊宁眼眸微张,冷道:“来人,将西陵琅提上来。”
“是。”黑衣人闻声而来,又应声而去。
冯保保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范渊宁将冯保保面前的冷茶泼了出去,又给她倒了一杯新茶,热腾腾的。
“郡主不必这样看着我,有话直问便是。我对郡主,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我,有些话,也想问郡主。”
他语气转缓,仿佛还是在从前郡主府的时候,温柔如玉的模样。
大概是热茶滚烫,烫到了心口,冯保保捂住胸腔的位置,只觉万事萦绕于怀,郁结于胸,实在难受。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冯保保不同原身的粗心大条,她生性多疑,又爱思量,最擅长在一些微末细节中,嗅出一丝丝的不寻常。
思及往日种种,若说她没有怀疑过,也不可能。
她看向范渊宁,目光直白,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终于要坦诚相见了。
“就从那日我们去丞相府,参加丞相夫人的寿诞开始说起吧。”
“凡是京华城中的百姓,人人都说,丞相夫人得了离魂症,很多陈年旧事都记不清了。原先我也以为如此,可是那一日,我在跟夫人聊天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范夫人她....的确忘了很多事,很多人,只有一个例外。她清楚的记得,她抱在怀里的小儿子的相貌,也清楚的记得,那年曲水泛滥,河流湍急,她眼睁睁看着小儿子从她怀着掉落,没入江水中。”
前尘往事,再次被翻出来。冯保保说得越细节,范渊宁的眼眸闭得越紧。
“她记得小儿子的很多特征,比如耳垂肥厚,又比如右手天生六指.....”说罢,她直勾勾地盯着范渊宁的右手。
范渊宁也去看自己的右手,好端端的五根手指,不多不少。
“郡主原来仅凭这些,就对我心生质疑。”他语气很淡,只握紧了右手。
“不仅是因为这些。我派人去查了范夫人的药方....”冯保保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范夫人的离魂症,之所以多年不愈,是因为有人在她的药方中动了手脚,为的就是掩饰自己的出身来历。”
此刻,清池园内静谧无声,范渊宁的眉头无端皱得厉害,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就那样盯紧着冯保保,像积了千年的寒霜一样冷。
冯保保还在继续说:“换药方的事,如果没有范相的首肯,恐怕一般人也做不到。所以,范相和你,都是主谋。”
什么夫君,什么儿子,都是导致范夫人缠绵病榻多年的主谋。
冯保保不知道范渊宁和范相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已经笃定,范渊宁绝不是范夫人的儿子。
范渊宁听她说了这么多,嘴角微微扬起,笑了跟没笑一样冰冷,道:“郡主如此聪慧,从前是臣小看您了。”
他一直以为,冯保保是个娇纵任性的小丫头,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因此他并没有特别避开她,关于自己的一些行踪也好,一些举措也好。
如今,都成了呈堂证供。
“可是郡主,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他声音极冷极清,继续说道:“我记得,您从前不是这样处心积虑的人。是什么,让您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判若两人。”
冯保保眯了眯眼,原来这就是他要问的。
没关系,冯保保早有后招。
她平静的笑了笑,道:“不是改变,是看清现实了。从前本郡主年少无知,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仗着皇叔的宠爱,胡作非为,肆无忌惮。”
“后来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本郡主突然发现,人在神佛的面前,简直遥遥不可及。我与其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将时间花在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你觉得我变了,是因为我不再犯蠢犯笨了。我变得冷静理性,没那么好糊弄,你们....慌了。”
范渊宁僵直着身体,一声不响,因为他没话反驳冯保保。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
冯保保坐的端正的身体,转身回看,是梅世华押着西陵琅和谢礼,正朝这边走来。
冯保保赫然起身,向外走去,范渊宁伸手去抓,却只够到她的衣袂。
西陵琅看见冯保保,奋力的想挣脱开绳索,却被刀架在了脖子上,轻易动弹不得,谢礼亦然。
梅世华见到冯保保和西陵琅站到了一处,狠厉的大笑道:“如今人都到齐了,郡主可以做选择了。”
冯保保冷脸道:“什么选择?”
心中的不安,又开始躁动起来。
梅世华将腰间长剑,缓缓拔出,剑尖对准西陵琅的脸,虚画了一个圆圈后,又笑着将剑指向了谢礼的喉剑。
“看郡主今日是选西陵琅的脸,还是选谢礼的命。”
“梅世华,你疯了?”冯保保大吼一声。
一张脸,和一条命,同等对比,梅世华真是个疯子。
由此可看出,梅世华到底有多恨西陵琅这张脸,不惜用谢礼的命,来做要挟。
冯保保无法抉择。
在她心里,当然是人命比较珍贵。可是谁能保证,梅世华刮花了西陵琅的脸,下一步会不会又将他杀死。
他恨他,就想看他屈辱的死去。
西陵琅平静下来,没有再挣脱绳索,只是冷冷地望向梅世华,眼里半分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怎么样?郡主选好了吗?”梅世华作势就要望西陵琅的脸上动刀。
“够了!”范渊宁一声怒喝,中断了梅世华的动作。
梅世华虽然狠毒,但是居然很听范渊宁的话,他放下了手中的剑,凉薄的笑出了声:“郡马爷还是心软,对待情敌亦是如此,这样可不成事啊,端皇孙殿下!”
!!!!!
闻言,冯保保骇然失色,不可置信地看向范渊宁,脑内犹如千斤压顶,腿软得连退数步,
“端——皇——孙——殿——下——”
范渊宁亦是脸色煞白,急急上前一步,嘴唇蠕动,欲要跟冯保保解释什么,却发现说跟不说,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冯保保眼中的灼伤,说明她已不再相信他。
解释有用吗?
解释了,就可以摆脱他“端皇孙”的真实身份吗?
冯保保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死命的咬紧牙关,才慢慢恢复了一点点的平静,只是脸色苍白的可怕,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一样。
三十年前,晋朝末帝亲自将传国玉玺,捧到大魏先帝的手上,先帝感念晋献帝的大义,特意封献帝为新朝的端王殿下,长居碎叶城,享受封邑十万户。
同年,晋献帝病逝,其第五子成恪(也就是前朝五皇子)继任爵位,仍称端王,居碎叶城。
太康六年春,成恪长子出生,大魏皇帝派遣使臣前往祝贺,敕封“世子”,日后可承袭爵位,然民间百姓,仍有不少人戏称世子为“端皇孙”。
太康二十三年夏,成恪病逝,端王世子袭爵为第三代端王,朝野内外,早有议论人称“端王”。
电石火光间,冯保保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难怪,他们要改范夫人的药方,为的就是怕范夫人认出,现在这个“范渊宁”不是自己的儿子。
难怪,前一世,范渊宁离开宝华郡主府之后,没有回到东海范氏的祖籍南阳,而是去了北边,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碎叶城。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郡主后院的鱼塘有点大更新,79、端皇孙殿下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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