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眸光一厉，似乎容不得别人说冯铭的不好。
包拯跪了下来：“太后娘娘息怒。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冯中丞每年的俸禄应该是三百两白银，加上粮食、服装补贴，绫绢布帛等，每年总共不会超过六百两白银。而冯府的夫人公子千金，几乎人人穿金戴银，所穿衣服布料每个月都会翻新，紧跟时兴。冯家大娘子和五姑娘更是过得极尽奢靡，几乎每天都穿新衣服，用膳顿顿都有燕窝或者人参，比宫里的娘娘过得还娇贵。而近年来，冯中丞本人每年花费近三十万两之高的巨额打点上下。还有，冯府中的后花园，面积庞大，建造奢华，名贵花草繁多，微臣暗中查到——那座名为‘敛香园’的后花园，起始造于十八年前，当时就花费了近乎一百万两！更有，冯中丞私自买下的房产和田产不计其数，在汴京城和其他地方都有，俱是登记在别人名下。此番穷奢极欲，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若不是微臣仔细调查，恐怕太后和官家还被蒙在鼓里！微臣斗胆，请太后和官家下令彻查冯中丞！”
“简直一派胡言！”冯铭早已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直接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明察！包拯血口喷人，污蔑于我，请太后娘娘为老臣做主！”
刘娥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包拯，你空口无凭，可是要挨板子的。”
包拯丝毫不惧：“微臣这里有两本账本，一本是冯府‘敛香园’建造的各项开支，一本是冯中丞在外的房产登记。若是太后娘娘还是不信，可以派人再去仔细调查一番，以证明微臣没有污蔑冯中丞。”
刘娥一个眼神，她身后站着的内官走下台阶，接过包拯手中的账本，上去递给刘娥。
刘娥大致翻阅后，目光暗沉下来，一把将账本扔到冯铭面前。
“冯铭，你还有何话可说？！”
冯铭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对着刘娥磕头：“娘娘息怒啊！老臣花的这些钱都是老臣自己的啊！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问题啊！”
包拯却是抢下他的话：“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问题？冯中丞敢对天发誓吗？”
冯铭怒瞪着包拯：“我冯家世代为官，祖上传下来就有许多田产铺子，每年光靠这些收入，日子过得奢侈些有何不可？包拯，你今日在此含血喷人，我定要讨回公道！”
包拯一声冷笑，转头继续对刘娥说道：“冯中丞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然而微臣查到，冯家的那些田产铺子，十八年前有近半年的时间是处于亏空状态的，因为那一年京师一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其他地方也有饥荒、民疫发生，大家都是入不敷出，冯府当时的收入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建造那样一座豪华的后花园。而且，微臣查到，十八年前的秋天，冯府有一笔进项十分奇怪。”
最后这句话一出，冯铭心里咯噔一声，眼中爬上了丝丝恐惧。
他想阻止包拯说下去，然而人家语速飞快，根本不容他插嘴。
“十八年前，宫里的李宸妃犯事，被先帝打入冷宫。她原先住的宝辰殿不知何故失火，里面的珍贵物品全部不翼而飞。刚好，微臣在暗查冯府时，发现当年冯府有下人先后多次乔装打扮，去当铺典当了许多珍贵名画、金银玉器等。而那些东西跟当年宝辰殿里丢失的很像。如此说来，冯府那笔奇怪的进项就说得通了——明明田产铺子都亏空，却在短短一个月内有八十万两之多的进项，这与宝辰殿失火的时间又前后衔接，试问，这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吗？微臣可不相信什么巧合！恳请太后娘娘彻查！”
“娘娘，老臣冤枉！”冯铭心中万分惊恐，没想到包拯把这种事都查出来了，实在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他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否则，他就真的完了！
刘娥静静坐在上面，一时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然而她容颜微微有愠怒之色。
底下两边的文武百官都噤若寒蝉、心惊胆战。他们深深嗅到了浓重的火药味，大脑飞快地思考该如何明哲保身。
要是太后震怒，难免殃及他们啊……
包拯和冯铭仍然跪在大殿中央，俱是以额贴地，静静等着太后的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刘娥忽而轻轻笑出声：“呵……”
她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一个两个的，是在跟她打太极呢。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李沁容！
李宸妃？呵……
为了李沁容的事，包拯居然拿李宸妃的事情威胁她？以为她听不出来？
呵呵，实在是好得很！
事实上，刘娥猜测的一点也没错。包拯的确是拿李宸妃的事在暗暗逼迫她对沁容公主的事松口。
而这，也是安容昨天跟包拯谈了许久的结果——
冯府‘敛香园’的事，是安容告诉包拯的。那日她去参加冯老夫人的生辰宴时，冯知语还洋洋自得地跟她们介绍‘敛香园’，当时她就多留了个心眼，回来后让紫苏和绿袖他们去查，果真查到‘敛香园’造价居然花了这么多。加上十八年前大雨成灾，汴京附近的其他地方甚至有饥荒和民疫，而且李宸妃的宫殿失火，丢失了大批东西，这些都是她看野史就知道的史实。她逻辑推理能力又这么强，前后一联系，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更别提她手里还有一座获取各种情报的喜安楼，想要知道什么秘辛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包拯根本就没有怎么去查冯府，要查也来不及。他刚刚说的那些，几乎都是安容告诉他的。
账本也是安容给他的。
他犹记得昨日沁容公主告诉他这些事，还掏出账本给他时，他有多么震惊。
他一直都知道沁容公主秀外慧中，可没想到她如此深藏不露。
终于，刘娥发话了：“冯铭，你冤不冤枉，可不是哀家说了算。若是要彻查的话，可能连李宸妃的事也要彻查，你可想过后果？”
冯铭眼皮一抖，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如何没有听出太后的话外之音？可是要他直接承认罪行，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见他迟迟没反应，刘娥再度发话：“冯铭，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包拯说的，根本就没有冤枉你，对么？”
“老臣、老臣实在是冤枉……恳求太后娘娘为老臣做主！”
冯铭狠狠心，仍是抵死不认。m.xündüxs.ċöm
“你……”刘娥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包拯又说道：“既然冯中丞不承认，太后娘娘不妨下一道懿旨，派人去彻查……”
“不可！”
“不行！”
没想到刘娥和冯铭异口同声，反应挺大。
许多人惊异地看着太后，似乎不明白太后为何反应这么大。
连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赵祯也多看了刘娥几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刘娥察觉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哀家的意思是，若是彻查，难免动摇国本，影响巨大。”
“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包拯问道。
刘娥看了冯铭一眼，咬咬牙，道：“先把冯铭关起来吧！”
冯铭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娥：“太后，您怎么可以……”
“大理寺丞听令！”刘娥丝毫不给冯铭说话的机会了，直接让崔立出来。
崔立出列上前：“臣在！”
“将冯铭关到大理寺天牢，听候发落！”
崔立应“是”，一个手势，很快有宫人上前来抓冯铭。
“太后饶命！”冯铭肝胆俱裂，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才短短一个早朝，他就成为了阶下囚！
然而刘娥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警告，饶是他心里憋屈，又怎敢真的再多说什么？
只能任由自己被人拖了下去。
这时崔立终于有机会继续之前自己没说完的话了：“太后，微臣小女还未归家，恳求太后赐下懿旨。”
包拯也帮腔道：“启禀太后，关于崔大人幼女走失并进入夏州王宫的事，微臣也有证据。请太后娘娘为崔大人做主！”
不待刘娥反应，队列中又有好几个人站了出来——鸿胪寺卿孔靖迟、正相王曾、副相吕夷简、右谏议大夫郑禄、礼部侍郎欧阳桦。
“臣等恳请太后为崔大人做主——”
竟是异口同声、整齐划一的一句话。
刘娥只觉脑仁疼，跌坐回椅子上，抬手扶住了额头。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只能先让一步了……
大理寺中。
李元昊和张远兴早已收拾好，准备启程。
可安容仍旧老神在在坐着，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大门口已经站了两列仪仗队，礼部也派了人过来，全部在等着了。
李沁园的灵柩也早已被他们移到了门口。
“妹妹，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那又如何？人家要赶你走，你还能死赖着不成？”
李元昊站在安容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
安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饱含深意。
“哥哥何必着急？我总要跟崔大人他们道个别。人家一直对我们颇有照顾，我们不能连这点礼貌都没有吧？”
李元昊忍不住腹诽：人家那是对你照顾，对我可没有。
“他们上个早朝没有时间限制，指不定要到中午才能回来。难道你也要等到中午？”
“等到中午也没关系。这点时间还等不起吗？”
安容态度十分坚决。
李元昊无可奈何，只能陪着她一起等。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日头渐渐爬到头顶正中央，崔立和包拯还没回来。
李元昊忽然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心中微沉，盯紧了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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