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粗糙得很，打眼看过去，连个供呼吸的窗户都没有，只一条大约比拳头大一点的通道，她在脑海里比了下这院子的布置图，怕是通向茅房的。
一旦那疑似供空气流通的通道堵了，地道门再一关，里面那么多人，怕是没多久就该窒息而亡了。
这鬼地方，倒是不大配得上上面机关的样子，虽然两者都算不上多高明，但也还是有个高低次序。
玉琉璃放缓呼吸，又琢磨着等会还要开口说话，又正常吐息起来，若是摘下面具，她肯定是一脸菜色。
地下只门口点着一盏油灯充当照明，火苗随着吹进来的风跃动不已，里面有两个笼子，孩子和女子关在一起，男子则在另一个笼子里。
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长扭曲，显得鬼影憧憧的，尤其一个个形销骨立，眼球突出，双眼毫无情感地看过来时，恐怖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抓孩子是做什么，但除开刚被抓过来的那般大的小孩，其余最小才八九岁的样子，最大应该也不超过双十。一眼看过去，玉琉璃第二个念头便是都生得不错，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群人牙子打的什么主意。
这些人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再好的容貌也失了光泽，身上衣服破损脏污，即便排泄物都堆在了角落里，也仍免不得沾上了些。
但不管脏成什么样，都能明显看到，几乎所有人身上穿的都还是秋天的样式，显见的已经被关了很久，若不是这一场雪，怕是已经被转移走了。但穿着这么一身，在这鬼地方过了那么久，远不是艰难二字可以形容一二的，尤其……
玉琉璃目光快速掠过几个女子身上的痕迹，她并非单纯少女，自是能看出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让她意外的是，有两名男子身上也有。
这还是外面她看到的，被包围在里面的她并未仔细去看，但想来也不容乐观。
玉琉璃控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们大多双眼麻木，紧挨着靠在一起，不知是饿的还是被下了药，一个个看着都浑身无力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几名大一些的女子仍小心护着刚被抓来的那些人、那些孩子和小一些的女孩，将他们仔细保护在身后。
最前面有几人头破血流，殷红的血淌到眼睛里，她们也只是木然地看着她，擦也未擦一下，联系在暗室里的这个人牙子方才脸上的抓痕……
玉琉璃沉默着与他们对望，倏而低头，吸了吸鼻子，蹲下身从人牙子怀里翻出一串钥匙，弯下腰，一边开门一边道：“官府的人很快便会来，你们……”
一约莫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隔着笼子抓住了她的手，很轻很轻，又很用力。
玉琉璃低垂着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明显用手指大力掐出来的痕迹上，顺着往上，能看到她脖子上明显的齿痕，头发披散而下，凝着不知什么东西。
对视了会儿，她用未被抓住的手从怀里掏出帕子，蹲下身轻挑起她的下巴，将她脸上的血迹和污浊细细擦去，小心避开了被打得红肿起来的起来，半晌轻声道：“不要哭啊。”
少女眼底泪光朦胧，她哑着声音，含着几乎干涸的哭腔“啊啊”出声，却半天没说出句囫囵话来。
玉琉璃就着蹲着的姿势，将锁继续打开，卸了链条，却不见有人有动作，而她隔着笼子被抓着手，也不方便把门拉开。
她想了想，问道：“今日除夕，不回去和家人团聚吗？”
人堆里，有人出声哑声道：“出去了又能怎样？左右逃不过一死。”
那女子看着较为年长一些，怀里抱着刚被送进来的小孩，轻轻揉着他白嫩的脸上的巴掌印，即便说话时也没抬头。
她没有说回去，大抵、是真觉得回不去了。
玉琉璃静了会儿，问道：“为什么会死？”
女子这才抬头看她，脸上带着意外和嘲讽。
她脸上有两道狰狞的疤痕，左右各一道，已经结了痂，却仍渗着血丝，外翻的皮肉清晰可见，像是被什么钝器强行划开的。玉琉璃目光落在她大拇指尤其尖锐的指甲上，心里不由升起钦佩。
女子嘴角冷冷上扬，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尖锐的指甲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她也毫不在意，恨很道：“因为我们不干净了，这世上已经没我们的容身之所了。”
“身体不干净，那就洗干净，”她看向在她怀里沉睡的孩子，“你们的心比谁都干净，这才是最可贵的。”
女子吃吃笑了起来，冷笑道：“一听就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看过了我们的惨状，满足了你的善良没？满足了就滚。”
玉琉璃看着她，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而是道：“你们若是无处可去，我可以给你们安排去处。活着总有很多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女子定定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刻薄恶毒的话来排遣内心的不平，环视周围，又咬住了嘴唇，低头道：“把这几个孩子带出去罢。”
玉琉璃低头问那个一直抓着她的少女：“那你呢？”
少女摇了摇头，没有说出话来。
有人开口说道：“她被毒哑了，不过她应当还是想出去的。”
少女又摇了摇头，转身从最里面拉出一个看不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推到了笼门处。
“那是她妹妹，出来找她时也被拐了过来。”
玉琉璃摸了摸那个小女孩的头，拉开笼子门，又去开了另一边的笼子，这边男子也是如出一辙的生无可恋，死气沉沉。
“不想回去的，先在这等一会儿，想回去的，跟我上去，官府的人会把你们送回去的。”她顿了顿，“能活到现在，应当也不会有人想死，那就好好活下去。”
没人回应她。
小孩们被推了出来，几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主动出来了，她们被保护在最里面，瘦归瘦，看着却是没受什么苦。
稍大一点的一个都没出来，不论男女。
说实话，逆境里更容易看出人性，贬义上的。
玉琉璃也没想到他们这般井然有序，自发作出牺牲，保护着更小一点的。
哑巴姑娘用力抱了抱她的妹妹，在她掌心比划了番，又摇了摇头，将她推了出去。
少年少女手脚无力，却还是费力地抱起了较小的孩子，玉琉璃见了，过去接手了两个。
两个笼子一共三十几人，最终还想回去的，却只有八个人。
玉琉璃顺手将先前打晕的那个人倒拖了上去，而后关上了地道。
那个扮作老人的禁军站在堂屋中间，旁边绑了一串人，他看向她一手一个小孩，脸上露出微妙的震惊，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人，没有主动开口。
“其他人、就当他们没了罢。”
“是。”
“阁下如何称呼？”
“第七卫副统领姚槿桉。”
“姚统领，你先带他们走，顺便将官府的人拦一拦。审问的事，你们应当也都比我熟，我便不多言了。”
“是。”
姚槿桉利落地将第六个人也绑了起来，从她手里接过那两个比较结实的孩子，把人弄醒后让他们自己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绳子一端在手里绕了几圈，他就这么拖着一串人出了门。
玉琉璃皱着眉打量了一眼那六个人牙子蓬松崭新的棉衣，又望向那几个刚脱离魔爪的人身上单薄的秋衣，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却一声不吭。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潦草结束，变得沉默而悲伤，不知这伤痛，一辈子能不能愈合。
“等一下。”
姚槿桉回头看她，略有疑惑。
“把他们衣服脱了，给这几个孩子穿上。”
一阵折腾后，被冻得脸都青了的几个人脸色勉强好看了一些。
愿意回去的八个人里，只有三个是尚且蒙昧的小孩，其他五人都已开慧，跟着姚槿按后面，趁着他不注意，对着那六个人又踢又踹，玉琉璃多瞄了几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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