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右的看了看。
想要晓得是谁被汗阿玛责骂?
老九么?
自己这是遭了池鱼之殃?
可是没有旁人……
西暖阁里只有他一个皇子阿哥……
那是怎么回事儿?
八阿哥还懵懂,没反应过来。
迎面已经丢过来一个杯子。
“啪嚓”落在他眼前着,摔得四分五裂。
“修身齐家,你修的什么身,治的什么家?”
康熙蹙眉,声音里都是不满。
八阿哥稀里糊涂的,却不敢顶嘴,立时跪了。
“人前教子,背后教妻,郭络罗氏五月嫁你,至今已经半年,你是怎么教的人?!”
想起这个儿媳妇,康熙就满心厌恶。
但是他不会觉得自己指错了人。
即便安和亲王生前宠溺这个外孙女,安王府也没有好好教郭络罗氏规矩,那八阿哥呢?
丈夫做了半年,干什么了?
一次次放任她狂妄无礼。
八阿哥的心沉了下去。
他实在想不明白,妻子到底做了什么,会引得汗阿玛震怒。
他立时叩首请罪:“都是儿臣的错,没有约束好儿臣福晋……”
康熙见他问也不问,就大包大揽的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越发怒了。
这样的毛病,八阿哥不是头一回犯。
七月里郭络罗氏故意给身体不适的九阿哥预备冷食冷酒,气得董鄂氏去闹,他一个当哥哥的,不说护着弟弟,反而就是这个德行,自己拦在前头,将责任担了,跟弟弟、弟媳妇道歉。
不过是欺负老九待他恭敬,老九家的是新妇,两人都不好与他计较。
换了旁人,他敢这样敷衍?
老九以诚待他,他怎么待老九的?
不提长幼尊卑,只说人情世故。
但凡将老九放在心上,都不会放任郭络罗氏欺凌五福晋与老九家的。
旁人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娶了媳妇就将父母兄弟都丢后头,眼里没旁人了。
康熙的脸越发黑,望向八阿哥带了厌恶。
“不是你的错,还是朕的错不成?!既然你说是你的错,那郭络罗氏在宁寿宫欺凌嫂子、忤逆太后,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八阿哥骇然。
他实没想到妻子会如此?
“汗阿玛……这,其中还是不是有误会……”
他额头急出汗,带了几分无措。
要真是如此,实不是请罪就能过去的……
自己了解宝珠,她傲是傲些,其实胆子并不大。
有什么变故,怎会如此?
康熙已经没耐心说了,肃着脸道。
“交了你的差事,治你的家去!要是不能教好郭络罗氏,你就在家里待着,不要再到御前!”
“太后不耐烦见郭络罗氏,朕也不耐烦见你!”
“滚!”
八阿哥失魂落魄的从乾清宫出来。
好像起风了。
更冷了。
八阿哥的牙齿都在打颤。
汗阿玛方才表情是厌恶么?
那个表情,他见过……
康熙二十九年,王伯、王叔打了败仗回来,折了八旗三成精锐,汗阿玛就是这个神情……
他神色恍惚的往外走。
十阿哥正好下课出来,从上书房出来,见了个正着。
原想要打招呼,眼见着对方脚步飘着,神色恍惚的,他就闭了嘴。
他看了看乾清宫方向,又看了看八阿哥,心里觉得怪异。
八哥向来神色从容,这样的情形还真是少见?
这是挨训了?!
自己后日初定礼,还要劳烦八哥为傧相。
要不要想个法子打听一下,看看工部最近有什么新闻?
到底差事出了多大纰漏,能将汗阿玛气得教训儿子……
十阿哥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了想,还是去问九哥好了。
他估摸着时间,这个时候九哥该从衙门回来了,就返回阿哥所……
*
八阿哥出了大清门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可是心里更冷了。
“不孝的东西”,说是竟然是自己?!
汗阿玛身边,可是每日有满汉两位记注官侍值。
百善孝为首。
世人看人品,首推孝道,不孝之人,为万民唾弃。
自己这么努力,明明想要做的更好些……
八阿哥心中生出绝望来。
他将手中差事交给了当值的主事,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跟当值的侍郎打招呼,就离开了工部。
直到坐上马车,他的神色才露出痛苦之色,隐隐地带了几分狰狞。
*
八贝勒府。
八福晋一个人待着,将身边人都打发出去,脸上带了惊惧。
她心中已经悔恨不已。
自己好好的待着就是了,为什么要去呲哒五福晋?
太后看着和气,也只是看着罢了。
五阿哥是太后的命根子。
太后压根就不问对错,偏着五阿哥,连带着五福晋也护着。
皇上又最是孝顺。
肯定会迁怒自己。
八福晋啃着指甲,身子在微微发抖。
皇上会怎么惩治她?
抄书?
赐侧福晋?
还是……叫人送自己回安王府……
八福晋眼圈都红了。
她想不出该怎么去找补……
她怕了……
“嗒”、“嗒”、“嗒”……
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就是比平时更迟缓。
八阿哥回来了。
八福晋像小鸟似的跑了出去,冲到八阿哥跟前,直接抱住他胳膊,带了几分激动。
“爷,爷,你可回来了……”
八阿哥神色平静,望向八福晋的目光带了打量。
心虚?
惊恐?
八福晋觉得这目光很陌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与包容。
她咬了咬嘴唇,道:“爷,这是怎么了?”
八阿哥扯了扯嘴角,声音空灵。
“得了汗阿玛的呵斥,说我是不孝的东西……”
八福晋瞪大眼睛,刚要追问缘故,随即反应便来,脸色血色褪尽。
“这……是我连累了爷……”
八阿哥神色已经平静,看着八福晋的眼睛。
“所以,你能告诉我,到底在宁寿宫做了什么吗?”
八福晋满心委屈,酸涩难忍,眼泪都出来了,说话也带了哽咽。
“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的缘故,都赖董鄂氏……她勾连五福晋与七福晋抱团,不同我说话……我一个人傻站着,跟个笑话似的,心里就恼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八阿哥轻声道:“然后呢?”
八福晋低着头,小声道:“然后,我就呲哒了五嫂一句……”
八阿哥长吁了口气。
“五嫂向来脾气好,要是一般话,当不会同你计较……你这是说什么了?”
八福晋噘着嘴道:“我也是实话实说,说了她阿玛是笔帖式,小门小户的,谁晓得她听不得实话,还说什么我辱了她父母门第,要跟我掰扯什么‘贵府的不妥当’之处……真是的,王府如何,轮得着她说嘴……”
说着,她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七福晋跟着五福晋起哄,说自己之前看她眼神瞧不起。
又说舒舒心黑,故意拦在七福晋跟前,为的就是在人前陷害自己。
还说什么“有话好好说”……
实际上,肯定也是故意气自己。
要激怒自己。
自己又不是傻子,还能众目睽睽之下对嫂子动手?
八阿哥眼前一阵阵发黑。
眼见着八福晋除了惊惧,并无什么悔色,依旧是理直气壮模样。
他嗤笑一声。
“你真不晓得五嫂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八福晋抬起头,蹙眉道:“爷不会也信了外头那些糊涂话吧?几位舅舅都是一母同胞,哪里像是外头瞎传的兄弟不和什么的……”
“‘贵府’是郭络罗家,福晋,你长在王府,可你不是觉罗氏,你是郭络罗氏……”
八福晋神色僵住,脸色也只剩下羞愤,挺着脖子道:“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么?”
这是她的禁忌。
从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提起此事。
早在小时候,小姨母与自己抢首饰,说了一句“罪臣之女”。
她当时才六、七岁,可也晓得什么是羞辱,差点哭死过去。
姥爷将小姨母的乳母、丫头都打了板子,撵到庄子上去,才平息了此事。
八阿哥沉声道:“七嫂是在帮你,九弟妹也是在帮你……”
要不然宁寿宫里,五福晋将八福晋的身份揭开了说,那往后八福晋就是个笑话。
七福晋是怀着身孕的。
真要有个闪失,自己再求情,也保不住她。
八福晋听了这话,肺都要气炸。
“我不是傻子,还不晓得旁人是帮我,还是害我……要是真帮我,不是该劝着五嫂息事宁人么?怎么跟着一起欺负我,倒成了帮我?笑话,难道我憋了一肚子气,还得去谢谢她们……”
八阿哥淡淡道:“她们不打岔,让五嫂也‘实话实说’,拿着你阿玛的事情说嘴么……”
八福晋恨恨道:“我阿玛当年被人陷害了,成了出头的椽子,才犯了律令……说不得皇上早悔了,才会点了我给爷做福晋,事情早就过去了,哪里还轮得着旁人说嘴……”
“那太后呢?怎么又气着了太后?”
八阿哥继续问道。
八福晋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怕其中有责怪,揉着帕子,望向窗口,依旧是嘴硬。
“谁会想到呢,太后心里记仇了,说我欺负五嫂好几回,什么嫁妆没有礼让,还说大前天晚上没出去送……你没看到那架势,将我当罪人似的审,非要逼着我认罪……这叫什么事儿?当时就在宫妃请安之前,除了惠妃母,其他妃嫔都到了,还有各位嫂子们……我臊的不行,站不住……就跑了……”
八阿哥没有看到当时场景,不过也能想到会是什么样子。
怪不得汗阿玛说他不孝。
“噗”的一下,他喷出半口血,身子直直地往后仰。
八福晋听到声音不对,转过头来,惊的魂飞魄散。
却是拉人不及。
“噗通”,八阿哥摔到地上,脑袋直接“咣”一声,砸实在地上,就有粘稠的血液流出来。
“啊……爷……“
八福晋尖叫着,扑到八阿哥身上。
外头奶嬷嬷正过来,听到动静不对,忙进来。
见了眼前情形,奶嬷嬷也是吓得半死,哆嗦着道:“福晋,耽搁不得,快去叫太医啊……”
八福晋跪在地上,只晓得哭,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奶嬷嬷没法子,也不敢耽搁,连忙吩咐人,兵分两路。
一路去就近的医馆请大夫,一路去隔壁四贝勒府求援,央求四贝勒打发人请太医。
太医不是谁都能请的。
尤其是有品级的太医。
隔壁,四贝勒府。
四阿哥不在,最近一段时间因核查案卷的缘故,吃住都在刑部。
四福晋听说是八阿哥昏厥,不敢耽搁,连忙打发人拿了四阿哥的名帖去太医院。
她又打发人去刑部找四阿哥,随后不放心,亲自去了隔壁。
进了正院,她就听到八福晋的哭声。
“爷……爷……你别死……呜呜……”
四福晋闻言一惊,快走几步,挑了帘子进去。
八福晋坐在地上,将八阿哥抱在怀里,一身的血。
八阿哥面白如纸,双眼紧闭,嘴角挂着血迹,生死不知。
四福晋有些站不稳,仔细看几眼才明白缘故。
“这是跌了?”
“四嫂,呜呜……”
八福晋抬头,如见了救星,哭着道:“快救救我们爷,救救我们爷……”
四福晋忙喊人,将八阿哥轻轻抬着,从地上挪到次间的炕上。
因为八阿哥脑后有伤,就是面朝炕放着。
八福晋吓坏了,却还是哆哆嗦嗦的伸手,要去查看八阿哥脑后的伤处,四福晋忙拉着她胳膊。
“别动了,省得扯到了伤处……”
八福晋这才老实了,带了几分祈求,看着四福晋:“四嫂,我们爷没事吧?”www.xündüxs.ċöm
四福晋抿着嘴没说话,这谁说得好。
总要太医看过,才晓得如何。
不过……
她看了眼八福晋身上……
半身血……
八阿哥这是流了不少血,叫人悬心……
她本来就不是多话之人。
即便隐隐的猜到八阿哥昏厥的由头,也没有开口说教的意思。
跟八福晋做了半年妯娌。
她早看出来,八福晋性子已经养成,刚愎自用,不是能听劝的。
否则大福晋劝了三、两回后,也不会撒手不管。
大福晋尚且如此,她这个四福晋又算什么?
八福晋轻视五福晋出身低,可自己这里也比五福晋好不了多少。
自己阿玛是高官,可早已谢世。
额涅是宗室女,外家却是已革宗室,还是继室,如今当家的是异母兄长。
五福晋的嫁妆简薄,自己的也没有厚到哪里去。
太医院距离这边不近,去传人要不少时间。
医馆的大夫先到了。
诊脉,查看伤处,问了昏厥前吐了半口血,就得了结论。
急怒攻心。
开始疏肝理气的方子。
对于外伤,他却不擅长。
“这得找个疮科大夫……”
八福晋提线木偶似的,又打发人出去请疮科大夫。
等到疮科大夫进门时。
四阿哥也带了太医到了。
四福晋与八福晋都松了口气。
太医,还是比外头的大夫更稳妥些。
太医的结论差不多,也是急火攻心。
后脑伤处不大,半寸左右,不用缝合。
但是需要外敷药物,所以剪脑后头发。
八福晋听了,不由迟疑。
她实在是怕了。
这个断发……
唯有国丧,才能断发……
四阿哥在旁,亦是不敢做主。
他跟太医道:“先给阿哥开药……”
他顾不得问询缘故,就转身出来往御前去了。
眼见着天色幽暗,宫门要关了,耽搁不得……
*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已经得了八贝勒府找太医的消息。
他没有担心,只有不快。
这就是八阿哥的应对?
这是心里有了权衡与取舍?
还真是不孝子!
康熙想起的九阿哥念叨着八贝勒府搬家,安王一系的宗室倾巢而出之事。
他的眉头锁着,心里有了思量。
他将八阿哥安置正蓝旗,是为了以后接手正蓝旗做准备。
不是让八阿哥与安王府亲如一家。
正蓝旗本就不是安王的。
现下的正蓝旗,并不是最早的正蓝旗,是经过两次改色。
底子是英亲王阿济格的镶黄旗。
当年太宗皇帝是正白旗旗主,得了汗位,为了名正言顺,将自己的正白旗改为正黄旗。
还夺了广略贝勒一系的镶白旗给了长子豪格,改为镶黄旗。
阿济格的镶黄旗改色为镶白旗。
多铎的正黄旗改色为正白旗。
后来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谋逆处死,太祖将正蓝旗牛录编入自己的正黄旗,打乱分派,重新成了新的正黄旗与镶黄旗。
豪格的镶黄旗则是分得八个正蓝旗牛录,成了新的正蓝旗。
等到世祖皇帝时,多尔衮专权,清算与自己不和的胞兄阿济格,夺了阿济格的镶白旗给胞弟多铎,自己占了正白旗。
后多尔衮又处死了豪格,夺了正蓝旗回去,与他名下的正白旗混编,分成新的正白旗、镶白旗。
多铎执掌的原镶白旗,改色为新的正蓝旗。
如此算下来,正蓝旗真正的旧主,不是豫亲王系王公,也不是安王系王公,而是英亲王阿济格。
阿济格一系宗室曾除宗籍为庶人,后又得了恩典,复入宗室。
不过这一系的宗室如今在镶红旗,没有再入正蓝旗。
阿济格么……
康熙想起这个,也想起了阿济格的旧属。
有不少在两黄旗。
富察氏……
领侍卫内大臣马斯喀……
理藩院尚书马齐……
一等侍卫马武……
或许,老八可以选择一下。
要不要旗属助力……
康熙在马齐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他记得清楚,马齐的庶女本应该是今年的秀女,求了恩典免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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