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啪嗒啪嗒打在玻璃窗上，划出悠长的调子。随着时间的推迟，这场雨竟愈演愈烈，以摧拉枯朽之势席卷而来。
已到午夜，绵延了小半夜的雨扔不见停。
南肆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大汗淋漓，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他做了一个梦。
不是噩梦，准确说来是个春梦。
梦里的另一个主角正躺在他的身旁乖巧地熟睡。
南肆看了一眼姜意，旖旎的画面一帧帧在眼前重现。
他梦到素白的被褥上，姜意的身体比床单被褥更加雪白抢眼，红绳绑着他的手腕举过头顶，他的脸上潮红一片，眼尾发红，艳丽极了。
这样的姜意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勾人。
南肆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压了下去……
梦醒，是一室安静。
黑暗中，南肆无力地盯着某处，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那些逃避的、让他慌乱无措的东西清晰地摆在眼前。
他退无可退。
雨声潺潺，南肆认命似的把手伸进被子里，朝下探去……
第二天姜意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一睁眼，发现旁边空了——南肆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
姜意起身，拉开窗帘，看见窗外的地面湿答答的，这才发觉下了一夜的雨。
怪不得这么好睡。
洗漱完毕，他刚从浴室出来，便听到开门的声音。一看，是南肆买了早点回来。
“早上好。”南肆轻轻地说。
“早上好。”
“吃早饭吧。”
“嗯。”
姜意拿了一杯豆浆和两个紫薯包安静地吃。两个人没有交流，只是沉默地吃着早点。
这顿早饭，吃得食不知味。
南肆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口小口咬紫薯包的姜意，缓缓开口：“同桌。”
“嗯？”姜意应了一声。
“你的手好得差不多了吧。”南肆深呼吸，艰难开口：“我……我准备回家住了。”
姜意一顿，继而点点头：“行。”
“什么时候走？”他又问。
“等一会就走。”
这下彻底陷入了安静。
吃完早饭，南肆开始收拾行李，姜意抱胸倚着门，沉默地看着南肆。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像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南肆把衣服装进行李箱，几件衬衫胡乱地塞进去，但觉得太皱了，又拿出来叠了叠。不过怎么叠都叠不整齐，尝试了几次，本就烦躁不堪的南肆忍不住皱眉，把衣服往行李箱里一扔。
姜意看不下去了，捡起他的衣服：“我来帮你。”xündüxs.ċöm
南肆连忙去拿：“不用，我自己来。”
“我帮你吧。”姜意没放手。
“不用不用。”南肆伸手去拽。
“我帮你。”姜意不容置疑地说。
“不用了！”南肆控制不住音量吼道，“说了我自己来！”
这一声吼出去，两人齐齐愣住，两人之间的衬衫尴尬地拉锯着。
沉默中，南肆哑着嗓子小声说：“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让两人再一次默契地闭了嘴，彼此心照不宣。
直到收拾好行李，南肆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意：“下午见。”
顿了顿，他又说：“等我。”
姜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没有追究这没头没尾的“等我”究竟是要等什么。
送走南肆，他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看了眼时间，准备复习一下迎接月考。他翻了几页语文书，皱紧眉头盯着书上的字句，却发现一句古诗词都看不进去。
算了，不浪费时间了。
姜意直接放弃。
随后两天九班学习氛围是前所未有的浓厚，下课也不见什么人走动，全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复习，把临时抱佛脚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毕竟这不仅是一场有关学习的检验，还关乎了和老班的赌约。
被拒绝互帮互助的孔卓看姜意的眼神充满了幽怨，他小声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刷题。
他有个习惯，遇到不会的题目就挠头，这让姜意总担心他年纪轻轻头就秃了。
南肆认真地翻着笔记和错题，全神贯注，好像世界末日也和他没关系。在这一点上，姜意颇为钦佩。该学习就心无旁骛地学习，该玩就痛痛快快地玩，真正做到了高效自律。
然而，姜意不知道的是，南肆的草稿纸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明明在写数学题，笔尖却不受控制，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的“姜意”。
看着满纸的两字，南肆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他撕下这页草稿纸，小心翼翼地夹进数学书。
而一众人里最悠闲的恐怕非姜意莫属，漫不经心地翻几页书，发一会儿呆，或者支着头眯一会儿，小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他没有丝毫的紧迫感，对待考试的厌烦倒是像野草一样疯长，甚至比以往更甚。
这种感觉在考场上更加强烈。
10考场的老师不停地绕来绕去，绕得姜意脑壳疼。
其他同学都在埋头紧张地写数学考卷，笔尖飞快滑动，一分一秒也舍不得浪费。而姜意懒洋洋地写了几笔，便换了左手，右手搭在大腿上。别人的草稿纸写满了计算式子，而他的干干净净。
看着题目，脑子里却不断冒出杂乱的思绪，与他隔着一排的那个人让他心烦意乱。
姜意叹气，索性放下笔，直接心算。
他的样子在其他同学中显得尤为突出，监考老师走到他的桌边，敲了两下桌子以示提醒。
可是姜意懒得理，倦怠地垂着眼，半分钟以后直接在答题卡上写下答案。
这下监考老师一愣，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眼，然后走上讲台拿起自己的考卷一对——竟然对了！
监考老师看了姜意一眼，低头再看看下一题的答案，接着不信邪地走到姜意桌边。在监考老师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姜意再次写下答案。
神了！
还是对的！
监考老师惊讶地又看了姜意一眼。
姜意不以为意，只是觉得旁边杵着个人着实心烦。
监考老师很惊奇，目光一偏，去密封线里找姜意的姓名，却发现他班级姓名一片空白，连考试条形码都没贴。
“这位同学，班级姓名写写好，条形码贴上，要不然电脑扫描不上无法阅卷，就当零分处理。”监考老师小声提醒。
姜意应了一声，卷子一斜，潦草得写了两个字。
监考老师眯着眼打量了半天，也没认出这鬼画符一般的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字。
“还有条形码。”
“知道了，等会儿贴。”姜意说。
等到监考老师离开，姜意的笔也停了。
他揣着一支黑笔就来考试了，其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只依稀记得条形码扔在桌子上了。
这下，他更不想写下去了。
第一面写完，姜意大致扫了一眼，准备翻卷。邻桌的孔卓顿时急了，不动声色地瞅了姜意一眼，轻咳一声。
题目有些难，孔卓招架不住，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他的姜哥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闻声，姜意微微抬眸，顿了顿，然后把答题卡推到桌角。
孔卓顿时欣喜若狂，看了看监考老师的位置，然后扭头对答案。
监考老师正在另一个角落。
姜意百无聊赖地等待孔卓抄好答案，他歪着头，看着孔卓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努力看清答题卡上的字，样子颇为搞笑。姜意觉得有些好笑。
目光稍稍一偏，越过孔卓，便瞧见正在写题的南肆。
南肆坐得端正，脊背挺直，一条长腿搭在课桌的横杠上，很是好看。
在其他同学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试卷里的模样中，南肆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棵乔木肆意生长。他的侧脸逆着光，看不真切，只有模糊的轮廓，但也只需是这道剪影，便能窥见少年的俊逸。
姜意看得有些出神，心中一动。
孔卓飞快地抄好答案，又咳了两声。
姜意回神，收回答题卡。
他翻过试卷，眼睛盯着题干看了几分钟，迟迟没有动笔。
好烦。
好烦。
不想写。
姜意皱紧眉头，心里烦躁得不行，精神怎么也无法集中。
他举手示意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走到他的桌前，询问。
姜意问：“可以上个厕所吗？”
监考老师点点头：“快一点。”
姜意起身，走出考场。
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今天更是出了太阳。阳光温和，天朗气清，是难得的好天气。
姜意深呼吸，这才感觉心中堆积的烦躁散去一点。
出了厕所，姜意把湿漉漉的手随意地往身上一蹭，抬腿走回考场。
然而没走两步，他的脚步一顿，突然改变了注意。
整栋高三教学楼正在进行月考，比以往更加安静，姜意慢悠悠地走出教学楼，朝操场走去。
操场空无一人，看起来辽阔空旷。红色的塑胶跑道被雨水冲刷后晒干，显得干净了不少。绿油油的草地散发着清爽的香气。
姜意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小草，头枕着胳膊，望着蔚蓝的天空。
白云层层叠叠像是软软的棉花糖，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咬上一口。姜意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也幻想着变成一缕云，无忧无虑地飘荡。
他咬着小草的茎，起初是发涩的苦味，而后转为若有若无的清甜。
这种复杂的味道像是他百转千回、纠结挣扎的心情。
他突然想起运动会上南肆奔向他的样子。
如果我变成了一缕云，南肆还会毫不犹豫地奔我而来吗？
姜意胡思乱想着。
不知躺了多久，姜意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阴影，遮住了蓝天白云。
那片阴影问：“这位同学，你躺在这里干嘛？”
姜意一愣，随即辨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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