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风已经隐约透着冬天的寒意,席卷而来的是南方特有的湿冷。云朵层层叠叠,掩住晴朗蔚蓝的天空,沉沉暮色瞧不见半点好天色。压抑的黑色直直地压下来,直叫人心里发闷。
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又更大了些。
姜意在校服外面套了件黑色的连帽外套,许是穿的略微单薄,手脚冰凉。
少年人最是奇怪,即使冻得直哆嗦,也不愿意拉上外套的拉链。就好似敞开衣服是年轻的底线,任别人百般劝阻也无法改变。
当然,也没有人来劝他。
拎着书包的右手有些累了,他便单肩背包,右手懒懒散散地插在兜里,左手把外套的帽子扣上。大半张脸瞬间笼盖在阴影之中。
华灯初上,连成一排的路灯颇具古香古色,应了这水色江南的名号。暗沉的天色也被顺带着点亮了几分。
姜意慢慢地走着,骨子里涌起一股疲乏,困意上涌。
他知道这是一种习惯性的逃避。
当人经常用一种方式逃避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肌肉记忆,再次遇到时身体比大脑会更快一步做出反应。
身体永远比大脑更诚实,它忠实地记录你的真实想法。
如果说刚才的姜意是沸腾的热水,在容器里剧烈的翻滚、奔腾、呐喊,那么此时冷风带走升腾的热气,容器里的滚水停止挣扎,安静臣服,波涛四起的表面归于平静,不起波澜。
但是这究竟还是热水。
就像他,压得住满腔怒气和戾气,却无法平息被烫伤的心。
外人看他,是虚无缥缈的雾气笼着的远黛青山,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其实是座蛰伏沉睡的活火山。
街道上,带着红领巾的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天好暗呀,是不是要下雨啦?”
女孩的妈妈弯了弯腰,笑着说:“是呀,咱们要走快点,不然等会真的下雨了就回不了家啦。”
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大概刚刚上二年级,一双大眼睛眨巴着,想了想,又晃了晃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为什么我们回不了家呀?”
“因为我们没有带伞呀。”
“伞?”小女孩眼珠一转,神色飞扬,“那我们可以采一片荷叶当伞呀!童话书里都是这样写的!”
妈妈被她的奇思妙想逗笑了,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说:“傻孩子。”
姜意看了眼迎面走来的母女,女孩鲜艳的红领巾飘呀飘,很是漂亮。
小女孩仰起头也注意到了姜意,继续晃了晃妈妈的手:“妈妈妈妈,那个大哥哥穿的校服怎么和我的不一样啊?”
女孩的妈妈跟着看了他一眼,低头小声地答道:“大哥哥穿的是高中校服,你穿的是小学校服。”
“高中?”
“对呀,宝宝好好学习,以后也考大哥哥的高中,好不好?”
女孩子偏头一想,摇摇头:“不好,我喜欢粉色的校服,大哥哥的校服不好看。”
妈妈忍俊不禁:“没有粉色的。”
女孩子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嗯那好吧,大哥哥也好看……”
姜意脚步越走越慢,耳边的母女对话渐行渐远,他转过身目送着一高一矮走远的身影,久久未动。
眼里的寂寥映着冰冷的灯光,那点光影把他高挑的身影拉的修长又单薄。
尘封的记忆无法抑制地涌来。
小小的姜意拉着妈妈的手:“妈妈,我想穿那样的校服!那个哥哥的校服比我的好看!”
姜意妈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忍俊不禁,蹲下身说:“那是高中生的校服,只有上高中才能穿。”
“那我要上高中!”小姜意说。
姜意妈妈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不行哦,小意现在是小学生,小学毕业了上初中,初中毕业才能去上高中。”
小姜意皱巴着脸,不高兴了:“那是不是要好久……我们这个校服太丑了,我不想穿。”他颇为嫌弃地捏着自己身上的校服衣摆。
“哈哈哈哈哈。”妈妈被逗笑了,“没关系的,大家都穿,要丑一起丑。而且我们小意这么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小姜意想了想,认可地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说得对。”
妈妈又笑了,忍不住亲了亲他可爱的脸蛋,然后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刚才那个哥哥是一中的学生哦。一中是最好的高中,我们小意也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中。”
“嗯。我一定会去一中的!”小姜意信誓旦旦地说。
…………
往事如烟,一点点聚拢,忽而又随风飘散。
后来,姜意终究是没去一中。那些快乐的回忆也成了自取其辱的笑料。
回到家,打开灯,把书包随意地往凳子上一扔,直直地躺在床上。
屋子里没什么装饰,只有最简单的几件家具。冷色调的房子过于干净整洁,颇有几分家徒四壁之感。
但姜意的心却是逐渐安定下来。这小小的地方,给了他最后的一点儿安全感。
躺了会,困意竟然消失了,脑袋越来越清醒。
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那个男人的几句话不知怎的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姜意,难道你就一点没错吗?”
我没错。
“其实你明明很早就放弃他们了,不是吗?”
是。
“比你聪明、比你勤奋的学生太多太多了,你的那些小聪明不足为奇,无力施展。”
放屁。
“你基础不行,现在努力太迟了。”
滚。
姜意心烦意燥,猛得坐起来,眼睛盯着某处,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本38套试卷,扯过书包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一支黑笔。
他深吸一口气,坐下,打开台灯。
38套试卷是江苏考生的噩梦,也是必不可少的宝藏。
姜意翻开厚厚的试卷,不出所料的一片空白,干干净净。也是,自从买了它,就被他扔进抽屉不见天日。
它不干净谁干净?
他从中挑了一套试卷,定了个两小时的闹钟,便开始做题。
习惯性地先写好姓名后,姜意的笔顿了顿,看着题目注意力竟然不能集中。他深吸一口气,撇去脑中杂乱的思绪。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起初的难以进入状态到最后的沉浸其中,姜意的手腕微微发热。
姜意写完最后的附加题,刚刚停笔,像掐好了时间一般,闹铃也响了。
他关了脑中,微微皱眉,心中罕见地涌起一丝慌乱和心急。
许是太久没有完整地写完一份试卷了,现在对时间的把控没有一点手感,竟然是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才完成了一份卷子。
姜意的心有些心乱。
那个男人的话又回响在耳畔,好像冥冥之中有所应验。
姜意放了笔,往椅背一摊,仰头闭了眼。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时缓时急,清越悠长。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xündüxs.ċöm
江南的雨常常是阵雨,尤其是在这深秋,要不了多久就会停。
他听着雨声,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不得不承认,投入到题海中,很多痛苦悲伤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大脑中只有单纯的计算,没了琐碎的算计。
区区二字颠倒,就是天翻地覆的心境。
数学的魅力大概就是于此吧。姜意喜欢数学,甚至可以说的上热爱。他喜欢研究题目时撇去一切心烦意乱的感觉,也只有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是完完整整的、自由独立的自己。
姜意坐直,翻出后面的答案,开始对答案。
虽然时间紧了点,但也没犯什么大错。红笔在试卷上补了几笔漏写的关键得分步骤,其余都是对勾。仔细看了看没写完的压轴大题的详细步骤,姜意大笔一挥,写了个大致分数。
还算满意。
但是远远不够。
他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困倦地闭上了眼。
雨声滴滴哒哒,隐约有停止的趋向,倒是极好的催眠音乐。
还没睡上多久,姜意就被不停歇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他揉着迷茫的睡眼,挣扎起身,也没看显示,接通了电话。
“喂……”声音夹杂着浓浓的困意,压得又低又沉,像是一片羽毛在耳边轻轻搔挠。
电话那头明显一顿,才开口:“同桌,你在家吗?”
“嗯……”
“我在你家楼下,快点下来。”
姜意懵懵地盯着挂断的手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谁在他家楼下?
他坐在床上缓了缓神,卡顿的大脑才逐渐清醒。
还能有谁,不就是他的烦人精同桌吗?
他怎么来了?
姜意看了眼手机,才八点多,这个时间应该还在上晚自习才对。
烦死了,真不想理他。
饶是这样想着,他仍旧起身理了理乱糟糟的衣服,一刻也没耽搁,下了楼。
雨已经停了,路上湿漉漉的一片,泥土的气息混着不知从何飘来的桂花香弥漫空中。
姜意冲下楼,随脚步声亮起的灯把楼道照的亮堂堂的。越靠近底层,他的脚步越慢,最后变成了慢悠悠地走。
姜意家的外面是没有路灯的。他一眼望去,就看到长得极高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站着,脊背挺直,身后是黑暗,前面却对着光亮,楼道里的灯光笼着他的面庞,眼角眉梢仿佛浸染了柔和的春意。
少年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注视着走来的姜意,眼睛一眨也不眨。
姜意问:“你怎么来了?”
“我翘了晚自习。”南肆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意,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让姜意看不懂。
姜意看着他,没说话。他其实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家的。
不过转念一想,除了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南肆瞧着姜意面色淡淡,一声不吭,扬起怜惜的笑:“同桌,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我顺便带了点甜品!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但是,但是我觉得挺好吃的……”
边说着,南肆微微举起手中的袋子。
姜意垂下眼眸看了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所有的情绪。
他这时才惊觉,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手不自觉地握紧,面前的南肆还在叭叭叭地说着,没了平时的游刃有余,倒显出少年人的青涩。
姜意盯着袋子上的LOGO,内心仿佛也被这雨浇得湿漉漉的,蒙了层柔和的灯光。
“同桌,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声不吭就突然消失,吓死我了。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可以和我说呀,我是你的同桌,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肯定会生气的……”
南肆的话猛得止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姜意往前一倾,下巴轻轻地靠在南肆的肩膀上,带了雨露的凉意和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至心灵最深处。
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搅得人心醉,两人谁也没出声,身后的声控灯渐渐熄灭。黑暗中,唯有离得极近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南肆顿感呼吸困难,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未动。
他轻轻地问:“怎么了?”
姜意答:“困了。”
南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少年肆意更新,第 19 章 第 19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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