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囿安即便允许她走近自己的领地,骨子里仍旧是个沉郁安静的人。大多时候是她在闹,他安静地看书或是誊抄;她眉飞色舞地说起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有闹到他头上了,他才会板着脸吓一吓她。
转眼,又是一年中秋。
这一日,阖家团圆,霍恺同提着一摞月饼去探望了霍炎甲——
柳氏疯了之后,于一个暴雨夜,将霍老太掐死在床上,然后跑了。霍老太不是寿寝正终,所以被草草下了葬,连白事都没有办。霍双双也没有踪影。
如今的霍家,只剩霍炎甲一个孤家寡人了。
许是尉迟昊走之前善心大发,对李都护交代了几句,又或是自家儿子不成器把人家闺女拐跑了,李都护心中有愧,再或是其他什么不得而知的原因。李都护派人来探了探章氏的口风,知道章氏对霍炎甲没什么深仇大恨,居然把霍炎甲给官复原职了。
霍炎甲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霍玉玉的心中其实已经没了怨气,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可怜。但偏偏霍炎甲以为自己现在赤条条一个人,清清白白,竟然妄想与章氏再续前缘。
他这是稻秆敲锣——(响)想得美(没)!
桃婶偏偏很看好霍炎甲,还劝章氏,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一介女流,纵使有再多钱,家里没个男人也不行”,“你前夫长得人模狗样的,对你余情未了,又是两个孩子的亲生爹,是最好的人选了”之类。
章氏以不考虑为由抵了回去,桃婶还碎碎念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个孩子着想,那霍老爷大小也是个官儿,官家的孩子跟商户的孩子,地位能一样吗?就说玉玉这孩子以后的婚事,要是有个当官的爹,什么样的人家不好挑啊?说难听点,恺同那孩子长大了,指不定得怪你……”
桃婶这人热心肠,说话总容易没边没界,确实是站在了章氏的角度去思考,觉得章氏与霍炎甲复婚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终究不是章氏,没有章氏的底气,骨子里是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女人。别看她做事麻利、性子爽直,一到大是大非前,懦弱得紧。
桃婶这样的妇人,章氏遇见过许多,所以只是搪塞过去,没有与之辩论,毕竟咬着死理的人,是说不赢的。
桃婶见章氏无动于衷,又跑来吹霍玉玉的耳边风。
中秋这日,桃婶见霍恺同都去了霍玉玉还不去,便意有所指地与小云谈到了一个“孝顺女”:“这姑娘父母和离了,虽然跟着母亲,但还是对父亲很孝顺,逢年过节都会去拜访自己亲爹,看见父母两人和离后都单着,还从中撮合两人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小云是章氏买的小丫鬟,十四岁左右,又高又瘦,但一身蛮力,正举着击子猛敲青枣,青枣落了一地,霍玉玉捂着脑袋跟在后头捡。www.xündüxs.ċöm
闻言,两个小姑娘都看向桃婶。
霍玉玉天真地以为这世上竟然还有个与她遭遇一模一样的可怜人,想知道这可怜人做糊涂事,下场有多惨。
桃婶道:“家庭美满后,那姑娘万事胜意,因为她爹是官,城中无人敢瞧不起她,到了及笄的时候,孝顺的美名远扬出去,求亲的人简直都要踏破门槛了。那姑娘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婚姻美满,幸福一生。”
小云一脸羡艳,桃婶很是受用。
但霍玉玉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擦了擦枣,咬一口,苦着脸“呸”了出来,“小云,这枣不好吃。”
小云也捡起一个咬了一口,整个都吃完了才道:“我觉得还可以,不难吃。”说着,她把霍玉玉咬了一口的枣拿过去吃了,霍玉玉想阻止都来不及。对于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云来说,只要不难吃能果腹,都不能浪费。
桃婶以为霍玉玉没反应过来,便凑上去问,“小姐,你觉得我说的那姑娘怎么样?”
霍玉玉原本是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装没听到,但桃婶都眼巴巴地问了过来,她要是跟阿娘一样打马虎眼,估计少不了被烦,不如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觉得她傻。”
桃婶的笑脸僵了一下,“幸福一生还不好?”
霍玉玉看了桃婶一眼,“好啊,可幸福都靠男人给,男人一变心,”她摊开手耸耸肩,“哦豁,幸福又没得了!”
这话有理,桃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愣在了原地。
霍玉玉又道,“桃婶,除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知道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吗?”
桃婶盯着她,“啥话?”
“狗改不了吃屎。”霍玉玉道。
桃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霍玉玉这边倒是先变了脸色。
小姑娘拧着眉反应了一下,像是真吃着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呸呸呸”了好几声。
小云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小姐,霍老爷是狗,难道夫人是屎吗?”
桃婶黑了脸,骂小云道:“不会说话就闭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霍玉玉闻言,脸色更臭了。
她瞪了一眼小云,小云还在捂着肚子笑,又瞪了眼桃婶,桃婶在一旁赔着笑脸。
霍玉玉正色解释道:“我是说男人是狗,为了美色和权势出卖妻子这事是屎,不许笑了!”
小云立刻绷住了嘴忍着。桃婶艰难地笑笑,看起来还想替霍炎甲说点什么好话,被霍玉玉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桃婶,你是不是偷偷收了我爹什么好处?”
桃婶脸色大变,赶紧摆手道:“哪里唷哪里唷,我可不是那种人哦!”
霍玉玉一副“你最好没有”的样子,“那你就别在我们家再说提到我爹,尤其是我阿娘面前,复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桃婶瘪瘪嘴,霍玉玉又警告道:“我阿娘性子软和,但说一不二,要是你把我阿娘惹烦了,或者在外面嚼舌根,我阿娘可是说赶人就赶人的,之前的何蔓不就是这个下场?”
桃婶这才长长地点头道,“晓得的,我不会出去乱说。”
“嗯,我就知道桃婶是个好人,”霍玉玉甜甜地笑了,“自己家的事情都顾不过来,还关心雇主家是不是幸福,真是当世活菩萨呢!”
这讽刺的话桃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回,霍玉玉又回过头来,轻快道:“桃婶你不是总说当官的如何如何吗?你估计还不知道,其实我舅舅也是个官,所以我阿娘不太稀罕呢。”
桃婶彻底噤了声,一想到自己多嘴地说了好些,脸上火辣辣的。
霍玉玉没拦着霍恺同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容忍了,让她做面子功夫去当“乖女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吃过午饭,章氏还在继续秀画,霍玉玉说了去山顶找原囿安玩,得了同意后,换件方便穿脱的外褂,直奔千重阶而去。
忧叔的妻儿于三天前抵达了锦官城,原宅可比以前热闹多了。
忧叔的孩子小宝只有五岁,一口京腔调子抑扬顿挫的,还冒着鼻涕泡儿,可好玩儿了。
今天是中秋,宅子里多了欢声笑语,原囿安应该心情也好吧。
他已经好些日子不出门了,霍玉玉一用老招数,他就又是咳嗽又是发冷的,好像是真的又病了。
霍玉玉很能理解,毕竟天气冷了,对于肺上有些问题的人来说,又到了咳疾复发的时候。
希望她在书院的时候,小宝能给原囿安带来着欢乐吧。
霍玉玉松快地想着,步子迈得更加快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身后,沈含彦正提着一包饼子,一定不定地看着她。
他们俩已经好几个月没说过话了,霍玉玉真的没有再来找过他。
此刻,他奉母亲之命,要去给霍玉玉家送饼子。而霍玉玉,不仅没有亲自来给他家送饼子,还欢天喜地地跑去找那个什么原囿安。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了,这小姑娘就是“移情别恋”,有了更好的朋友,不要他了。
也不知道那原囿安有什么好的,霍玉玉和白沅芷好像都想跟他做朋友。
饶是沈含彦拼命压着心中的不甘,竭力装得风轻云淡满不在乎,但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如果眼神能拧出水来,沈家一年都不用买醋了。
霍玉玉走了大半,忽然打了个寒噤,她回头一看,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喘喘气,撑着膝盖儿,继续埋头往上,没多久,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霍玉玉惊喜地抬起头,“原囿安!”
她想说“你是来接我的吗”,但一看见少年那张冷漠又凄然的眼神——
“梆——”
心里头那只忍不住蹦跶起来小麻雀,被一棒子敲晕了。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
她怎么会忘了,与故乡隔着千山万水的少年,只有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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