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月不记得四婶儿是啥时候被家里卖掉的了。
只知道她是被她那两个亲弟弟捆了，直接给那家人送过去的。
救人这种事，赶早不赶晚，总不能等到悲剧发生后才来筹谋吧。
于是，周隐一大早就来了。
“靳”是个大姓。
靳家庄有一半以上的队员姓靳，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靳文娜的爹名叫靳向北，跟队长靳向开和祝明月大姑父靳向前，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
靳向北和仇素银两口子，统共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靳文娜是家里的老二，头上有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俩弟弟。
姐姐靳文秀只比靳文娜大两岁，但在六七年前就嫁人了。
那时候刚解放没多久，社会还有些动荡，靳家也没要多少彩礼便把大闺女许出去了。
过后一直懊悔要价低了，便宜了大闺女的婆家。
因此到靳文娜可以说亲时，靳家两口子就想把上次嫁女儿吃的亏找补回来。
再加上靳文娜本身十分优秀，来说亲的人不少。
使得两口子的胃口越来越大，直至开出了一个让人只能仰望的天价来。
这些事情靳文娜自己也是知道的，但她啥也没说。
她爹娘狮子大开口，吓退了一堆来说亲的人家，这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嫁不出去才更好呢。
她经常去队长那儿看报纸，知道国家颁布了婚姻法。
为了给她爹娘洗脑，总是三不五时就给他们讲婚姻法的条条款款。
她以为，这样就能打消爹娘卖掉她的念头，自己从此就能婚姻自由了。
她甚至一直在悄悄地攒私房钱，只等啥时候凑够了学费就去读书。
以后便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过上她向往的生活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终究还是被“亲情”狠狠地坑了一把。
祝明月是不知道她四婶儿这时的想法。
若是知道了，肯定送她五个字儿：图样图森破！
太年轻，太天真，太相信所谓的亲人。
周隐一路打听着，到了靳文娜家门口，抬手敲门。
过了好一阵后，一位看上去至少五六十岁的瘦小妇人才来给他开了院门。
这位妇人就是靳文娜的亲娘，仇素银。
家里其他人都下地挣工分去了，仇素银因为身体原因，早早就退了休，只能在家做些轻松的家务活。
原本四十出头的小妇人，却被疾病磋磨得跟个老太太似的。
“您是……周医生？”
昨天周隐推着粮食来靳家庄的时候，仇素银远远地看过热闹，所以认得他。
周隐笑了笑，“是的，我是周隐，有点儿事情想跟你聊聊，方便吗？”
仇素银忙点头，“方便，快进来说话。”
说完侧身让开。
为了避嫌，仇素银也没关院子大门，进屋拎了两根小马扎出来，递给周隐一根。
两人隔了两三米远，各自落座。
周隐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才道：“昨天来换粮食的时候，见到了靳文娜同志，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靳文娜同志可有婚配？定亲了没有？”
仇素银闻言眼睛一亮，马上进入自吹自擂环节，把自家闺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我家文娜这样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您说是不？我是真舍不得，一想到她将要嫁人，我和她爹简直伤心得睡不着觉。就怕闺女嫁过去会吃苦，那些个家里连几百斤粮食、几百块钱的拿不出来的人家儿，还妄想娶我家文娜，呵，想都别想。不过我瞅着周医生倒是青年才俊，实力雄厚，您要是有诚意的话……”
周隐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是帮旁人来打听的。”
仇素银一听不是周隐自己求娶，顿时一脸失望。
周医生如今可是个香馍馍，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家里有吃不完的粮食。
若是闺女能嫁给他，那些粮食可不都姓靳了吗？
到那时，她两个儿子，想娶啥样儿的媳妇就娶啥样儿的媳妇。
“旁人？哪个旁人？我瞅着周医生就很合适，您真不考虑考虑？文娜屁股大，好生养的呢，您娶进门，包管三年抱俩……”
周隐只得落荒而逃。
离开靳家后，他径直去了地里，找靳文娜。
记忆中，四婶儿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她对自己的未来和人生，有着清晰的规划。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的亲爹娘会如此不讲武德，直接把她捆了送到别人家去。
后来四婶儿跟四叔结婚后，她的娘家人也曾数次打上门来，谋求好处。
但再也没有占到过四婶儿半点儿便宜。
周隐一路找过去，最后在河边见到了正在挑水的靳文娜。
“靳文娜同志，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靳文娜点了点头，挑着两桶水走到一旁，放下扁担后，揉了揉肩膀。
“周医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隐便把刚才去他们家，他跟仇素银之间的对话，大致学了一遍。
靳文娜天天干农活儿，本来就晒得有些黑，这会儿一张脸更是黑得跟包拯似的。
周隐又道：“我本意是想说，我徒弟的四叔跟你年岁相当，那是个老实本分又勤快的小伙子，虽然配你还差了些，但是有我拉拔他，也差不了多少。结果令堂太能说了，我连正题都还没说呢，就被吓得夺门而逃。不过，令堂也太不挑了吧，也不瞅瞅我多大岁数了。”
他这眼药上的毫无压力。
靳文娜也确实吃了周隐这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
她忍不住想：爹娘为了彩礼，连五十来岁的周医生都看得上，这次还好周医生没那心思，万一下次来个更老更丑的张医生马大夫呢？爹娘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打包送过去？
合着这几年给他们讲那么多婚姻法，都白瞎了？
靳文娜脑子里各种想法一拥而上，原本那句“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就变成了“我回头打听打听再说，谢谢周医生。”
周隐强忍着欢喜，颔首道：“成，你多打听打听，也可以去祝家庄看看人，后面的事儿，咱回头再说。”
只要四婶儿亲自去看人，这事儿就差不多成了。
毕竟，这会儿的四叔年轻英俊，就外貌来说，算得上十里八乡的颜值天花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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