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一时锣鼓喧天、彩带飞扬,一副过年一般热闹非凡的景象。
滕谨对此很是满意,把自己的玉扳指赏给了负责这次迎接工作的太监,如今高拱带着人去吕宋各地考察,俞大猷领兵围攻宿务,这马尼拉城里就他最大。
他这个一号人物,今天顶着烈日亲自到海边迎接,给足了船上那人的面子。
但这面子不给不行,船上那个人决定着吕宋能不能稳守、南洋能不能经营、大明能从南洋攫取多少利益。
都是为天子办事的,滕谨也是被“贬”过的人,如今哪管什么架子脸面,他年纪也不小了,在国中名声臭不可闻,青史留名、一代贤宦的希望全放在南洋开拓的事业上,自然是全心全力当好这个南洋镇守太监。
但他在码头上等了好一阵,却始终没见人下船,正疑惑着打算派人上船去看看,甲板上忽然出现一堆家丁奴仆,直接将床给抬了下来。
船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四海商行的十一位大股东之一,沈北顾的世交结义兄弟赵天。
赵天满脸煞白、全身微抖、四肢无力,见了滕谨还要强行坐起来施礼,被滕谨一把按住。
“哎呦喂,赵先生,你怎的弄成这番模样?”滕谨是真的关心,晕船的滋味他也是受够了:“快,快将赵先生送去休息,吩咐伙房熬些养胃的粥,咱家那有些治晕船的药,都给赵先生拿来。”
赵天已经吐得都快虚脱了,只能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歉意,被家丁奴仆们抬走进了王城,喝了点养胃的粥,躺了一个多时辰才逐渐恢复过来。
“公公,小人如今是真知道为何大明的子民不愿渡海了.....”赵天一有好转就开始吐槽:“这大海真不是人渡的,光这晕船就不知道要了多少人命。”
滕谨哈哈一笑:“赵先生不必挂心,慢慢你就习惯了,咱家之前比你还不堪,如今不也生龙活虎的?”
滕谨冲一旁的小内侍招了招手,那名小内侍跑出房间,不一会儿带回了一大堆卷宗、文书、图纸、地图。
滕谨指了指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从西番那里搜出来的,都是他们的律法、人口、税赋什么的,都找通译翻译好了,高大人叫咱家都拿给你。”
“高大人说,这些西番只懂抢掠烧杀、不懂建设经营,在吕宋待了这般久,竟然连吕宋部落多少、人丁多少、产出多少都没搞清楚,甚至连农税都没弄起来。”
“这些西番只会困守在几个据点里,也不与当地人接触,只靠着往来的商贸和抢掠村庄、海商赚钱,这能捞到几个钱?偌大的吕宋,放在他们手里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所以高大人才会亲自领着人去吕宋各处考察?”赵天一边翻阅着这些文书卷宗,一边问道:“但这等事到底还是得官吏去做,人手够吗?”
滕谨点点头:“吏员好办,直接从当地土人里招,或者新军里头退役一些军士便是了,各地县官倒有些麻烦,谁也不愿远渡重洋到这荒蛮之地来,好在张居正如今独霸朝堂,拿着考成法每日罢官无数,咱们挑挑拣拣,直接让他把这些家伙贬到南洋来就是了。”
“南洋一切草创,这些官在国内盘根错节,只能罢了了事,在南洋哪还管他什么关系、什么后台,不努力尽心,驱使土人杀了便是了。”
赵天听着滕谨的话语,不但没有感觉不适,反而深表认同,又问道:“听说高大人准备让吕宋国复国?”
“那是自然,我大明仁善礼仪之邦,一口把吕宋吞了,说出去也不好听!”滕谨哈哈大笑:“有了国王,自然是要编户齐民、征粮纳税了,我大明是吕宋的救星,很多事做不得,只能让国王去代劳了。”
赵天露出了一个“我懂”的表情,又翻看一阵,呵呵冷笑:“这西番对我华人多有防备,条条款款里都是限制,听说这马尼拉城都是华人帮忙建的,这些西番真是忘恩负义。”
“西番狼子野心,我等审讯之时,他们供述,甚至有过挥兵攻打大明沿海的计划!”滕谨啐了一口,又向着北方遥遥一拱手:“万幸天子圣明,让我等先行拿下吕宋,免了这场兵灾。”
赵天点点头,合上了手中的文书,稍稍坐起了一些:“滕公公,如今吕宋人丁、物产、税赋都没点算清楚,南洋商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得小人见过当地华商之后再慢慢详谈,但有一件事,我得先跟公公透个底,早早做些准备。”
“何事?”滕谨也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
“朝廷正在福建、河南等地清仗田亩,滕公公是知道的.....”赵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效果不错,宫里和内阁都很满意,所以张阁老准备最迟明年向全国推广,最迟万历五年,选地试行一条鞭法。”
“一条鞭法?是嘉靖年间户部尚书梁材提出的那个一条鞭法?”滕谨在司礼监也待了那么久,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统一赋役、计亩征银,倒确实是个解决国库空虚的好办法。”
赵天点点头,继续说道:“一条鞭法实行,则朝廷科税只收折色,不收实物,税银多少,一看便知,那些官吏也少了上下其手的机会,从弊为之一清、赋税趋于稳定,国库日渐充盈,国势自然也就越来越盛。”
赵天忽然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但这满天下的农户,却要吃大亏了。”
滕谨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此话怎讲?”
赵天摸了一锭银子放在床头小桌上,又摸了几点碎银扔在桌上:“就是因为这银子没有规制!”
“我大明地域广博、人口众多,各地有各地的特色,这银子也是如此,钱、两、斤,各地计量不同、计量机构也不同,滕公公您也知道,甚至这宫里的内库和户部的国库,这‘两’和‘斤’都有不同的计量规格。”
“计量单位不清不楚,上下其手的机会也就多了,一条鞭法实行后,朝廷只征银钱,农户就只能以实物换银钱纳税,可那实物能兑换多少银钱?各地计量不同,自然是银商一张嘴说了算,银商趁机哄抬银价,那些本来交得起税的农户,也纳不起税银了。”
“滕公公,你们在南洋获得的金银输入国中,国内的银子就要贬值,那些银商趁机大肆购银,平日里也不用,就放仓库里堆着,等到征税之时才放出来高价售给农户,农户平日里拿着贬值的银钱买不到东西,等到征税了又要用一年辛苦所得去高价换银钱交税,到最后只能是卖地卖产。”
“再者说,银钱若不流通,和石头有什么区别?南洋的白银输入国中,却被囤在仓库里牟利,除了贬值白银,使物价飞涨、百姓收入锐减,还有何用?”
“其次,计量规格混乱,官吏钻空子的机会也就多了,银钱收了还要熔铸,熔铸就得收火耗,这火耗多少,不就是官吏一张嘴的事?”
赵天长长出了一口气:“所以这一条鞭法于国有利,但于民而言,恐怕就是残民一条鞭了。”
滕谨眯了眯眼,赵天显然不是来和他商讨国事的,当即问道:“赵先生说了这么一大堆,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滕公公何必着急?小人正要说呢!”赵天笑了笑:“我等出发之前,天子抽了个空招四海商行的大股东入京面圣,彼时京中沸沸扬扬,都在反对天子亲赴大同,也没什么人关注我们。”www.xündüxs.ċöm
“天子与我等说起这事,欲在二十四监外新设一部监,四海商行牵头组建一家通行全国的票号,就叫大明银行,凡南洋海贸所取金银,皆输入此票号之中,再由其铸成银币、金币,发行天下。”
“银币、金币规格、计量皆为定制,市场需要多少金银,票号就发行多少金币银币,绝不多发、滥发,以此稳定金价、银价。”
“凡四海商行、南洋商行及以后的各个商行,皇室、朝廷的产业,只能用此金币、银币交易,其他规制的金银只准收购,不准流通。”
“配合一条鞭法,百姓也无需去各地银商那儿换钱,可直接前往票号指定的仓库,由票号人员和官吏现场点算、发放票据,农户以此票据作为纳税之证明,而官吏则以此票据集中上交户部,户部直接去京师总行支银即可。”
滕谨都听呆了,这两年他在南洋,好歹也算是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有点商业知识,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暴利?
单单是铸币这一条,火耗、钱币品质就能大做文章,所以民间私铸铜钱的不少,市面上流通的永乐通宝,大多都是民间私铸。
讽刺的是,这些民间私铸的铜钱,反倒比官铸的铜钱品质还要好,不仅民间爱用,缺乏铜铁的倭国也喜欢。
如今天子欲新设一部监,铸造金币、银币,很明显是要把铸币之权从民间收回皇室了,其中暴利,不可想象。
还有那票号,这天下不少豪商发家就是靠得票号生意,吸纳资金、放贷生息,简直无本买卖。
当然,天子显然不是为了放贷,而是以这家票号收储、吸纳天下金银,发行铸币、控制大明的商业!
商人贩货买货、百姓日用购粮、农户卖粮采买、工匠更新工具、士卒买卖武器......满天下的,哪里缺得了交易?只要有交易,就需要银钱,钱币皆自皇室而出,这天下的商业不就等于握在天子手中了?
滕谨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事还真有门,如今天下的金银交汇之地,无非就天津、月港、广州三个开埠和形同开埠的地方,天津和广州根本就是在天子手上。
而大明如今占了吕宋,可以直接从南洋吸纳金银,月港也就无足轻重了,只要知晓天津和南洋的比价变换,就能制定一个相对准确的货币兑换比例,也能基本掌握大明的金银输入状况,控制金银的发行,自然也就控制了整个大明的经济。
滕谨一阵激动,说道:“天子天纵英才,此法若能顺畅进行,这天下的官商,就只能对朝廷俯首帖耳了,没了豪商支持,那些士绅官吏还能有什么作为?”
赵天点点头,微微一笑:“所以这事绝不可能顺畅进行,江南等地的豪商必然会想尽办法抵制,所以滕公公,这南洋才尤为重要。”
“我大明少产金银,金银大多来自海外,一则倭国,其次便是这南洋,倭国金银大多有四海商行收纳,这南洋的金银,就得靠滕公公你们搜刮了。”
“没了金银,那些江南豪商还能以物换物不成?到时,我们便能饿死他们,江南这块骨头啃下来,这天下的商业版图就尽入天子手中了!”
“所以这南洋是一定要全部拿下了,特别是满喇加!”赵天点了点地图上的那一小块地方:“攻下满喇加,就能封闭整个南洋,海贸金银流入多少、流向何处,便都由我等说了算,如此,我等就能牢牢把南洋的金银握在手中,让那些豪商想走私都找不到人,才能真正饿死他们。”
“赵先生放心,我等也知道这满喇加乃南洋第一紧要之地!”滕谨一阵冷笑:“壕境的佛郎机商人,为了赚钱连吊死自己的绳子都能卖,咱们给了那么多银钱特权,一个小小的满喇加算什么?怕是连他们远在泰西的国王都能卖给我大明。”
“赵先生尽管放心,南洋水师已经出发去往满喇加,替我大明封闭南洋海门!”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中兴大明,从娃娃开始更新,第31章 银行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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