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华老实了,不当倔驴了,跟着季老皮走了。
回到家后,用凉水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会儿,问季老皮:“魏二哥咋没得,多会儿没得?”
“今儿晌午。嗐……”季老皮叹了口气,“他拉着洋车过铁路,车轱辘卡住了,眼见了火车开了过来,他本想躲,却摔了个跟头,火车从他身上轧了过去,人成了两半儿,当时就断气了。他正当壮年,却这么横死了,他这也算英年早逝吧。当年那个相士的话,没想到应验在了今天。嗐……”说罢,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莲华抖着手摸出烟盒,点了一颗烟,低头不语。
季老皮坐在一旁,唉声叹气,无话可说。
好半天,白莲华才语带颤音地说:“他晌午就走了,我岂不是见着……”
那个“鬼”字,他不敢说出口。
“他是横死的,有苦水,所以怨气重,魂灵儿迟迟不散。对了,你不早回家,在外面瞎逛荡嘛呀?”
“别提了。嗐!”白莲华愤愤地将丢在地上的烟头碾烂,“我今天赚了个白板,一整天都没开张,快到傍黑的时候,我去了趟吕祖堂,想找老道求道符。结果灵符没求到,反叫小畜生涮了一把。我正往回走着,遇见个大姑娘,模样身段都不错,穿得老气横秋,我给她拿了些药糖,她给了我几个咸丰重宝。老皮,让你说,这是人么?”
季老皮没说话,拧着眉头,思忖片刻,问:“你在哪儿见到那个大姑娘的?”
“稀里糊涂,说不好了。”白莲华很是懊恼的样子,“离着见到魏二哥的地方,差不多一里多地吧。”
“哦——”季老皮舒展开眉头,“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
“她是殷家的女儿,名叫绿琴。”
“哪个殷家?”
“卖字画、扇面的殷家,当家的名叫殷百里,那个绿琴是他的独生女。”
白莲华想了一想,说:“我倒是听说过殷百里这个人,那他女儿是什么时候死得?”
“他女儿没死,活得好好的。你见到的是人,不是鬼。”
“不是鬼?”白莲华反倒诧异了,“那她为嘛那身老气横秋的打扮,还用过去的老钱儿?”
“她这里有毛病。”季老皮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疯了好多年了,家里人怕她丢人现眼,关着她不让她出门,八成是偷跑出来的。”
“这么年轻就疯了?”白莲华不禁同情道:“也太可惜了。”
“可不是么。嗐……”季老皮叹息道:“听说,是让小白脸儿骗了身子。那个小白脸儿偷完嘴后,拿了殷家的钱跑没了影,绿琴想不开,拿条绳子上了吊,被救下来后,脑子就糊涂了。嗐……”说罢,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白莲华斜眼晲着季老皮,没好气地问他:“你不会连疯婆子也惦记吧?”
“她家要真能让她跟我,我倒是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你也疯了吧?”白莲华的嗓门大了起来,“你不怕她疯起来,活活掐死你?要我说,你这人想媳妇想得魔怔了,见着女人就想要,赶哪天谁家的姑娘入了土,你刨出来弄回家当媳妇,还能省下彩礼钱,这多好。”
“你小子不知道。”季老皮苦恼地说,“我答应过我爹,要带个媳妇到坟前给他老人家磕头。我爹入土都七八年了,可我一直没能随了他老人家这个心愿,我爹养我一辈子不容易,我不能当不孝子。”
白莲华不说话了,他有吴媚娘,而季老皮则仍是光杆儿一个,所以,他不能再多说什么;不然,会显得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倒容易让季老皮误会他诚心挖苦人。
俩人谁也不说话,沉默了那么一会子,白莲华才又悲悯地问:“魏二哥的二老,没嘛事儿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能没事儿呢。嗐……”季老皮很是无奈地叹着气,“老太太人已经傻了,还剩一口气儿,能不能扛得过去,还难说。老爷子倒是扛住了,就怕都是装出来的,一等大伙儿都散了,他八成也就颓了。我跟街坊们商量过了,这阵子大伙儿都多辛苦辛苦,替魏二哥照顾两位老人家一阵子。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全看造化吧。”
白莲华听了季老皮的话,将兜里所有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又进了里屋,鼓捣了一阵子,拿出一把零钱来,放在桌子上,对季老皮说:“我就这么多,你拿去替我交给魏大伯,请他节哀顺变。”
“你也得吃饭,多少留点儿。”
“不了。我挣得出来。”
季老皮点点头,将零钱一张一张捋平,数清了之后,叠好,放进了兜里,问白莲华:“送路的时候,你还过去么?”
“哼哼……”白莲华无奈地苦笑,“我都晦气缠身了,哪还敢过去。”
“也好。”季老皮点了点头,“你安心在家歇着,魏家那边,有街坊们照应着,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儿睡。对了,你明儿要是得空,就去趟娘娘庙求了签儿,问问吉凶,别不当回事儿。”
“行。我明儿一早就去。你回去也早点儿歇着。”
“得嘞。我走了。”
“慢走吧。”
白莲华将季老皮送到院门外,看着季老皮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当中之后,才无精打采地回身进了屋。
他一个人坐在屋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心里面惶惶不安,越回想越是感到惊怕。
等到半盒烟卷全都吧嗒干净了,他还是不敢去睡,双手抱着头,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想起了三天前,跟魏不活见面的场景。
那天快到傍黑天的时候,他挑着桶柜走到鼓楼那块儿,碰见了在路边趴活儿的魏不活。俩人平时打闹管了,一见面就相互拿对方找乐儿。
正你一嘴,我一嘴,闹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咯咯地笑,似乎是在看他俩的热闹。
扭脸一瞅,是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小个子,多大岁数,没能看清。
他跟魏不活都把那个小个子当成了要饭花子,所以谁也没有理会,俩人继续逗闷子。
而那个小个子,就那么一直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咯咯傻笑,跟个大傻子似的。
闹着闹着,俩人没了好话。
他想起,魏不活说了一句:“你小子这阵子非倒大霉不可。”
而后,他回怼了一句:“你呀,不得好死,叫火车把你轧成两截。”
没想到,戏言竟然成真了。他晦气缠身,而魏不活则真得让火车轧成了两截。
刚才当着季老皮,他没敢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觉着对不住魏不活,所以把攒下来娶吴媚娘的钱全都翻了出来,让季老皮交给魏不活的老爹,权当是他对魏不活的亏欠。
可怎么……
怎么戏言会成真呢?
难道……
难道那个小个子……
对,对,对,他又想起来了,当时,他跟魏不活各自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那个小个子跳着脚连连拍手,一边傻笑,一边咋呼:“好好好,一个倒霉,一个轧死,好玩儿,好玩儿,太好玩儿了……”
魏不活生了气,朝小个子吼了一嗓子,让他滚,不滚就揍他。
然后,小个子就拍着手,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妈的!”
他歇斯底里地骂了一声。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登时,半边脸红了一大片。
接着,他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一边哭着,一边自责:“魏二哥,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河怪谈更新,第228章 戏言成真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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