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没打算走,一经大哥大嫂盛情挽留,他便就坡下驴,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
软床,新被,高枕头。躺在上面,俩字——真他娘的舒坦!
但能舒坦且舒坦,谁还管他是俩字还是六个字。
可有一点,平时炖锅腔子,睁眼必是繁星皎月。
今晚,睁眼不见星斗伴月光,他反倒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俩字——太他妈难受了!
难受得抓心挠肺,就别管数目字对不对了。
看来啊,没钱受罪,有钱也受罪。早知道这么难受,还不如去陪老崴蹲锅腔子。锅腔子里,喘气都痛快。而在这里,也忒憋得慌了。
他越发觉得喘气不匀实,胸口憋得难受。
妈巴子的,干脆不睡了!
翻身下地,趿拉上破棉鞋,尽可能不出声地往门口靠。他想借着门缝,吸口新鲜气儿。
“呦!”他听到隔壁屋里有动静,暗自嘀咕,“我当只有我睡不着,原来大哥两口子也睡不着啊。”
正好无聊透顶,干脆将耳朵紧贴在墙上听声。
“你真打算去见他?”是张十三的声音。
袁三立时就明白了,这个“他”,定是指得唐进士。
紧接着,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为了咱老兄弟,不想见也不行了。”
袁三暗自感动,嫂子真够意思。
又听唐小玉说:“明儿一早,我就去。”
袁三很是高兴,嫂子办事真利索,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也好。”是张十三的声音,“我陪你一块儿去。”
唐小玉“嗯”了一声。同意丈夫跟着。
接着,又听张十三说:“你说,他能答应么?”
“尽人事,听天命。”听唐小玉说,“他不答应,咱再想别的法子,咱俩能有今天,全是老兄弟的功劳,咱不能忘恩负义,人家不要命地帮咱,咱也得尽心尽力地帮人家。”
“是啊——”张十三语带感慨,“要没有袁老弟,咱俩兴许这辈子都不能再相见。”
“你忘了么?”只听唐小玉语出温柔地说道:“当年你亲口对我说过,咱俩是一对儿,甭管到什么时候,也是一对儿。你还发了誓,死了也要跟我埋在一块儿,要不然就不是一对儿了。”
“我没忘,一天都没忘过。”张十三分明在笑,“不过,咱家很快就不是一对儿了。”
“呦!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娶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啊?你敢对不起我,我就把你那只眼珠子也扎瞎了。不是有句话叫有眼无珠么,我让你知道知道有眼无珠是啥滋味。”说着,咯咯咯地坏笑。
袁三心说,我这嫂子真他娘的辣,艳若桃李,毒如蛇蝎,说得一定就是这样的女人了。
听张十三傻笑了几声后,又听他说:“我哪有那心思啊,我这辈子有你一个就知足了,放着这么大个儿的馒头不吃,非要啃瘪豆包,有人给我吃,我还吃不惯呢。再说,就我这张脸,白天都能把人吓个够呛,到了晚上还不得把人活活吓死,谁家能把姑娘给我呀。我是说,咱家一等有了大胖儿子,不就是一对儿半了么。我可没少了听人念叨,说娘娘宫的娘娘可灵了,拴回娃娃哥,准能生儿子。”
这话说完,先听唐小玉骂了一句“揍性”。
立时,张十三“哎呦”了一声。
袁三明白,大哥准是让大嫂给掐了。
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女人面前居然服帖得跟小巴狗儿似的,这或许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这时,又听唐小玉说:“儿子儿子,光想儿子,要是生个闺女呢,怎么着,还扔河里啊?”
“啊呸!”张十三赶紧说,“闺女儿子,我都稀罕。要是生了闺女,咱就接着生,我就不信生不出儿子。有儿有女,我这辈子没白活。我呀,现在就要你给我生……”
“你别闹,别闹,”唐小玉喘息急促着说,“让老兄弟听见,这叫什么事儿啊?丢不丢人啊?”
“放心,他听不见。”张十三语出蛮狠,分明迫不及待。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袁三捂嘴坏笑,强忍着不出声,别打扰了哥嫂唱“妖精打架”的好戏。
……嘿呦喂,听不下去,实在听不下去了……
算了!还是不听的好。听得越久,就越是睡不着觉了。
他回去躺下,眼珠子瞪得贼大,喉头不住地滑动,喘气比平时粗了不少。总觉着嗓子里面冒火,却又不渴。总觉着小肚子里面空,却又不饿。这感觉挺不好受。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兰子的一张笑脸,巧玉居然不请自到地也出现了,笑得比大兰子还俏皮。
接着,是吹吹打打,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场面,这是有人要成亲了啊。
呀!新郎官儿不正是我么。嘿呦喂,三爷我娶媳妇了。
咦!为嘛两个花轿呢?
嘿!大兰子!巧玉!
三爷好福气,一回娶了俩。卂渎妏敩
拜天地,入洞房,三人一块儿干了合卺酒。
大兰子甜甜地叫了一声“三哥”,巧玉腻腻地叫了一声“三爷”。
接着,这俩小蹄子就打起来了。谁也不服谁,争着抢着当大婆,谁也不肯当小婆。
嘿呦喂,两位姑奶奶,你们快别争了,你们都是大婆还不成么,在你们后面过门的,才是小婆。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我封你们东宫西宫,往后啊,咱们一块儿吃、一块儿喝、一块儿……嘻嘻嘻……独龙戏双凤,岂不妙哉。
越想越美,猛地打了个大大的激灵,浑身的骨头节儿都舒展开了。
嘿呦喂——真他娘的舒坦嘿。
一把黏黏糊糊,赶紧在小褂上擦干净。
用棉被蒙住头,偷偷地笑。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
这一宿,竟睡得很香。
天亮后,听到屋外有动静,便知哥嫂已经起来了。
主家都起来了,客人再不起,有些说不过去。
麻溜爬起身,下地后舒展懒腰,浑身酸软,不大好受。以往蹲锅腔子,可从这样过。看来,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等往后有钱了,非得在自家院子里垒个大大的锅腔子才行。
“老兄弟起来了啊,睡得还凑合吧?”嫂子唐小玉热情地询问着。
“好着哩。”袁三说着违心的话,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坏笑。
再看张十三,神采奕奕,精气神倍儿足,见了袁三,不说话,先傻乐。
“咦?你笑什么啊,有好事?”张十三傻笑着问袁三。
“你又笑什么啊?难不成你也有好事?”袁三反问张十三。
接着,兄弟俩同时大笑。
唐小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抿着嘴,忍着笑,不抬头地忙活。
小米粥、小咸菜、馃子、大饼,还有一盆鸡蛋。
不错。袁三中意这一口。早晨吃清淡点儿,没坏处。
张十三一把抓起三个鸡蛋,用牙齿磕裂,用手一捏,蛋清、蛋黄,一股脑地全咽了下去。
袁三本以为是煮熟的鸡蛋,看张十三吃了之后,方知全是生鸡蛋。
“呀!”他假装新鲜,“吃生鸡蛋啊?也对,老话说得好,缺嘛补嘛。好,真好。”
唐小玉低着头,红着脸,捧着大碗喝粥,都不好意思吱声了。
张十三满不在乎,抓起两个鸡蛋递给袁三:“你来一个。”
“得了吧。”袁三呲牙一笑,“您留着自个儿享用吧,我小光棍儿一个,用不着这个。”
这顿饭吃得格外香,袁三心情大好。但一想起大兰子来,又立时情绪低落。
唐小玉收拾完碗筷后,进屋换了身新衣裳,还刻意擦了脂、抹了粉,戴上了金簪银钗玉镯子。顿时满身贵气,妥妥一位富家太太。
“你也换了吧。换好了,咱就走。”唐小玉催着张十三把衣服换了。
张十三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听从妻子的吩咐,到里屋去换新衣。
出来后,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里面长衫,外面呢子大衣,头上是礼帽,脚上穿皮鞋。这那是杀人的“姥姥”,分明是洋行的“买办”。
唐小玉进屋拿出一条羊毛围巾,帮着丈夫把脸遮住。这样一来,就不怕吓到路人了。
“老兄弟,本想带你一块儿去,但跟你大哥商量了一下,带着你反倒不好跟唐鹄禄说话。你就安心在家等着,我跟你大哥过了晌午准能回来。厨房有吃的,你自个儿热了吃。不想吃,就到外面叫,账回头让你大哥去算。”唐小玉语带愧疚,同时关切地说着。
“嫂子,大哥。”袁三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我想吃出去走走,顺带打听下大兰子搬去了哪里。我想,大兰子还不知情,她爹朱大常一准儿瞒着她,骗她搬到了别的地方。您那边真要跟您大哥谈不拢的话,我就得想法带大兰子走。”
“好!”张十三在袁三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够个男子汉。你去吧,找到大兰子先把她给稳住了,我们这边谈得拢还好,谈不拢的话,我跟你嫂子一定帮你跟大兰子离开。我就不信,他唐鹄禄能够只手遮天!”
唐小玉拿了五个现洋给袁三,让他带上身上,应急用。并让他傍黑一定要过来一趟。
袁三的确身无分文了,也就没有推辞,还说等以后有了钱,会还上。
将现洋揣好,便跟哥嫂告辞后离去了。
张十三跟唐小玉同时叹了口气,随后锁好屋门、院门,喊了两辆胶皮,随着车轮滚滚转动,他们的心情不由得忐忑起来。
这一去,会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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