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喜子头一个认为这个法子能用。
原来,小德章宅子里的吃、喝、用,全靠外面给送。
每天四更左右,准有车子往里送菜、送水。隔三差五还有车往里送炭。
齐小六的法子是,劫一辆菜车,或水车,扮成送菜送水的力巴儿,混进去后,伺机找人。
这法子听起来不错,但不稳妥,万一被识破,只怕给自己身上招惹麻烦。闹不好,还会挨枪子儿。
可既然打下包票要救张十三,生死也就只有置之度外了。
洪喜子为人稳重,他认为这桩差事,不宜人多。于是,他决定跟袁三,就他俩人冒这趟险。
穆健认为不妥,提议多个人多个照应。
齐小六则认可洪喜子所说。人越少,反而越好办事。
穆健没辙,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袁三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好。毕竟这是他的事,帮他的人尚能不惧生死,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好!”洪喜子一拍桌子,“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已经定下了,那就嘛也别想了。先办大事——吃饭!
穆健到外面定了一桌子清真菜。
正好,马氏兄弟、李四、杨五,以及小房老都回来了。
一边吃着,一边喝着,一边说着。
期间虽有争执,但最终还是采用洪喜子的建议,只有他跟袁三俩人行动,其余的人在“锅伙”听信儿。
一顿饭从天亮吃到天黑。杯杯烈酒敬壮士,句句衷肠赠英雄;千言万语无用处,唯有二字最贴心——保重!
夜深沉,俱无声。
洪喜子与袁三躲在暗处,只等到菜车临近时,陡然闪身而出。
不由分说,嘁哩喀喳,将两个送菜的力巴儿撂倒。一索子捆个结实。再用布条子勒住二人的嘴岔子,不叫二人出声。
洪喜子威胁道:“二位,我们不要你们的命,只想借你们的菜车一用。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啊?”
两个力巴儿拼命点头,表示他们非常愿意。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两个力巴儿流着眼泪,继续拼命点头,请好汉爷爷不必客气,只管推走就是了。
洪喜子给袁三使个眼色。
袁三会意,推着菜车,很快消失在夜幕当中。
不多时,菜车便来到了德公公所在寓所的侧门外。
大门是给达官贵人走的,下等人只配走侧门。卂渎妏敩
即使是侧门,照样有背着大枪的丘八站岗。
“二位长官辛苦,我们送菜来了。”袁三呲着一口小白牙,点头哈腰。
两个丘八打量了几眼袁三。又打量了几眼洪喜子。
他俩提前用炉灰“洗”过脸,故意弄成灰头土脸的模样。乍一看,妥妥两个起早贪黑的苦力。
“怎么没见过你俩啊?”其中一个丘八语气挺凶地问。
“回长官的话。”袁三陪着笑脸,“以往给府上送菜的一个是我二大爷,一个是我三大爷。我二大爷今儿崴了脚,不巧我三大爷又发了烧,他俩都来不了,可又不能耽误了府上用菜。这不么,就让我们哥儿俩来了。二位长官,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说着,袁三从怀里掏出两盒提前预备好的洋烟卷儿,分别塞进两个丘八的衣兜里。
两个丘八得了好处,怎能不乐颠颠地放行。但不忘嘱咐他俩,把菜卸下就赶紧出来。院子大,别瞎跑,不然会吃亏。
俩人道了谢,推车进了院子。
嚯!
果然气派。
中西结合。
津门少有的好宅院。
推车到了无人处。撂下车子,俩人小心翼翼地探寻了起来。
德公公稀罕西洋货,宅院刚建成,便拉了电线,挂上了电灯。黑夜照得如白昼,因此想找地方躲,都不好躲。
洪喜子与袁三又是紧张,又是着急,踅摸了好一阵子,发现有间屋子亮着灯。
袁三小声对洪喜子说:“那屋有亮光,八成有人。咱要不要过去?”
洪喜子说:“过去看看吧,最好里面有人还没睡。实在不行,就抓他当舌头,问一问张十三藏在哪屋?”
说完,两人以极快地速度,一鼓作气,却不弄出声响,安全到了亮着灯的那屋的窗根下。
袁三刚想伸脖子顺窗户缝往里窥看。
突然,屋里有个尖尖细细的嗓音儿传了出来:“外面的两位朋友,来都来了,何苦在外面呆着。外面冷,快到屋里暖和暖和吧。”
袁三吓得一个激灵,冷汗立时冒了出来。
洪喜子虽然久在江湖历练,却在一瞬间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袁三俩眼珠儿直勾勾地看着洪喜子,无声地询问他的意见。
洪喜子定一定心神,说:“既然主家请咱进屋,咱怎么能不给主家面子呢。”
于是,站起身,用袄袖子擦了擦脸上灰,再将棉衣上抻一抻,大大方方地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临危不乱,方为真英雄。
袁三受其感染,也依样学样把脸擦干净,抻抻满是褶子的破棉袄,迈步进了屋。
屋里没有旁人,只有德公公一个。端坐在一张西洋大沙发上,正端着一个小白瓷碗儿,优哉游哉地小口品茗呢。
“给——德公公请安。”袁三赶紧用了一个前清的“打千儿”礼。
他知道,德公公中意这些老礼儿,腻歪新式礼。
洪喜子抱拳当胸,以江湖人的风度,给德公公问安。
“你们两个小猴崽儿,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跑我这儿打秋风呢。”德公公阴阳怪气地笑着,翘起兰花指,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说话吧,少在我面前杵大个儿。”
袁三拽了拽洪喜子的袖子,示意他乖乖听话,不要莽撞。
在这一点上,袁三比洪喜子会来事儿。
洪喜子是江湖汉子,讲究直来直去。
袁三是市井滑头,善于偷奸耍滑。
所以,在这一刻,他十分担心洪喜子犯傻。真要那样的话,不但洪喜子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门,就连他也要跟着吃瘪。
袁三头一回坐沙发,刚坐下,便吓得蹦了起来。
洪喜子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虽然也被吓了一跳,却没有蹦起来。
德公公当是看耍猴儿,乐得不行。
“哎呀——”袁三尴尬地说,“这洋人的玩意儿也忒不牢靠了,不如咱们这儿的木凳子,坐着叫人不踏实,就跟一屁股坐在棉花套子上似的,这要赶上上岁数的,非把老腰给闪了不可。”
德公公让他这番话逗得大笑。
袁三咧着大嘴傻笑,怯生生地坐回了沙发上。咦——晃晃悠悠,还真好玩儿。
终于不再害怕了,傻兮兮地说:“这跟坐船似的,忽忽悠悠,还真得劲儿。”
洪喜子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眼神却往四周乱瞟,全都是些他从来没见过的洋玩意儿,每一样都显得那么的精巧,那么的华贵。
德公公尖声尖嗓地说:“来了就是客,不能慢待了客人。”
说罢,拍了拍手。
立时,就有两个年轻后生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出。
由于他们两个出现的十分突然,着实把袁三吓得目瞪口呆。
袁三看到,这两个后生穿着同样花色的长袍,脸上白净无须,明明是男儿身,却跟两个大姑娘似的。
袁三明白,这两人是小老公,身上缺点儿东西。
德公公吩咐:“给客人上咖啡。”
“嘛?嘛玩意儿?”袁三听不懂。
“咖啡。”德公公说,“洋人喝得茶。”
“呀!”袁三的眼珠子立时亮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喝过洋人的茶。这回我可赶上了。”说罢,嘿嘿傻笑,满脸写满了没出息。
洪喜子一脸轻蔑,照旧一言不发。
少顷,两个小老公一人端着一个小白瓷碗儿,恭恭敬敬地摆在两位客人的面前。
然后,肩并肩走了出去,脚下连一丝的声响都没有,真如幽灵一般无二。
“啧啧啧——”袁三咂舌,“洋人的玩意儿真讲究,这小碗儿也忒精致了,没有一个大洋恐怕买不到吧?呀!还有小勺,这是金的吧?我的天爷,这杯茶,不不,这不是茶,这是咔咔——”
“咖啡。”德公公告诉他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对!咖啡。”袁三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他很高兴,“用金勺喝咖啡,真对得起咱这张嘴。”
边赞美洋人的玩意儿讲究,边扭脸对着洪喜子飞眉毛:“大哥,您也尝尝吧,这是咖啡,平时咱喝不着这个。您闻闻,多香啊,比咱平时喝得那些‘高沫’好闻多了。”
洪喜子咽了咽口水。的确,他也被这杯咖啡的浓香勾起了馋虫。
于是,他将冒着热气的小白瓷碗儿拿了起来。
“咕咚”一口,下去了一半儿。
紧跟着,双眼凸起,脸色凝重,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
袁三看在眼中,惊在心头:“我的天呀,这东西真有这么好喝么?”
他以为洪喜子是因为咖啡太好喝的缘故,所以才会瞬间变成石头人。
德公公抿嘴直乐,却不说话。
袁三用极其恭敬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把一杯人间神物端了起来,哪怕弄洒一滴,也是暴殄天物。
放在鼻孔下,贪婪地一吸。香啊,真香啊。香得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终于,他怀着无比憧憬的心情,喝下了人生当中第一口咖啡。
只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他想吐,却又不能吐。想咽,却又咽不下去。直到两个眼珠子快要挤出眼眶子的时候,才终于一口咽了下去。
赶紧把瓷碗儿放下,吐着舌头,叫苦不迭:“茶叶放多了,忒苦了!”
德公公放声大笑。
“小猴崽儿,可把我给逗死了……”
洪喜子强忍着痛苦,咽下含在嘴里的“苦药”。将瓷碗放下后,直截了当地说:“德公公,咱明人不说暗话,实话跟您说了,我们到您府上,一不为偷,二不为抢,我们是——”
“你们是找人来的。”
不等洪喜子把话说完,德公公替他交了底。
袁三和洪喜子同时一凛。
万没想到,德公公法力无边,一切尽在股掌之间。
此人慈眉善目,却近乎于妖。
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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