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崴摇头:“没亲手弄死。但跟亲手弄死也差不多少。”
袁三追问:“这话什么意思?”
老崴叹气:“那晚过去之后,唐二爷跟唐二奶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唐二爷再也不出门花天酒地了,唐二奶奶也不吃斋念佛了。
到了吃饭的点儿,老两口儿面对面坐着,一人手里捧着一碗米饭,明明桌子上有菜,却只吃米饭,一口菜都不夹。
人就跟没了魂儿似的,眼珠儿直勾勾地不会打转了,也不会说话了。”
说着,老崴拿起筷子,端起碗,直勾着两只眼,像个傻子似的依样学样:“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米饭填进嘴里,吃完了之后,回屋睡觉。睡醒了吃,吃饱了睡。一天一天就这样过着。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魔怔了。”袁三肯定地说,“一准儿是唐进士两口子搞的鬼,要么是下了什么药,要么是施了什么法,把亲爹亲娘当成活死人一样养活。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说罢,瞪圆了眼珠子,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
赶紧又问:“唐小玉呢?她咋样了?”
“嗐——”老崴叹了一声,“不出门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步也不出来。我估摸着,她是伤透了心,却又无可奈何。所以啊,她把自己关了起来,权当惩罚自己。没多少日子,我就让人给辞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有那么大半年吧,唐二爷老两口儿就入土了。再后来,小姐唐小玉也不见了。对了,还有那个胡老海,也就是胡小顺的爹,也跟着老主人入土了。胡小顺顺理成章地成了唐家的管家,他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一门心思给唐家当差。要不是因为他,唐二爷老两口儿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让我说啊,最坏的就是他。”m.xündüxs.ċöm
老崴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颇为不忿。
“没错。”袁三点头认可,“这老小子最不是东西。不过,唐进士也不是什么好饼。我他妈怎么就——嗐——”
老崴听不明白袁三的话,醉醺醺地问:“你叹什么气啊?”
袁三忙撒谎:“我就是替唐二爷老两口感到不值。”他才不肯将唐进士让他找尸蚕的秘密说出来。
接着,他又问老崴:“唐进士的老婆,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你没打听过吗?”
“我哪敢呀。”老崴实话实话,“我自打那晚被吓着之后,多少年了,我连想都不敢想。直到今天,才只对你一人说过,对外人,我连半个字眼儿都不敢说。我恨不能那晚什么也没看见,哪还敢到处瞎打听啊。”
“她会不会知道呢?”袁三捏着下巴,自言自语。
他嘴里所谓的“她”,正是在吕老驴家见到的哑大嫂。
他断定,哑大嫂就是唐小玉。
但他并不想掺和这里面的事儿,唐家的人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跟他没一文钱的关系。他无非只是好奇,想要解开心中的谜团,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探寻答案。
如今他已获悉到大致的端倪。他却不想再深挖下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做人的常态,更是做人的根本。
吃饱喝足了的袁三,想起了藏身破砖窑,孤苦伶仃、忍饥挨饿的张十三。
他让已经醉眼迷离的老崴自己先走。
老崴是个实诚人,非要让袁三跟他一块儿走。
袁三气急了,凶了几句,老崴才不得不识趣地、一拐一瘸地走开了。
羊肉馆有现成的熟食,袁三一样买了一些,又弄了二十个山东大馒头,外加一坛子老酒。担心张十三的御寒的衣物不够,便顺道在估衣街买了一件老羊皮大袄。
抱着、背着、挎着,这一大堆东西,走一阵子、歇一阵子,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座置身荒野中、孤零零如同荒塚的破砖窑。
“张大哥,我来了。”
未等进入砖窑,袁三先行喊叫。
无人回应。好奇怪。
难道张大哥睡着了?
“张大哥,是我啊。我给您送吃的来了。”
还是无人应声。
袁三不由得心头一凛,暗叫不好。莫非张大哥遭了算计?
他赶紧将东西放在地上,摸出洋火盒,“哧剌”划亮一根洋火,借着微弱的亮光,极力辨识洞中的一切。
直至火焰烧到他的手,他因吃痛而将几乎烧尽的火柴棍儿丢掉,却什么也没能看清。
他的心慌张成一团,手哆嗦着又将一根洋火划亮。急忙俯身抓起一把被风吹进窑洞的枯草,与火苗碰触后,枯草烧了起来,窑洞中登时明亮了许多。
袁三担心火焰熄灭,连忙又多抓了一些枯草。火焰照得黑麻麻的窑洞异常亮堂。他看得很清楚,张十三躺过的地方痕迹犹在,人却无影无踪。
他痴痴傻傻地呆立着,一片悲伤在心头,他还没跟张大哥相处够,张大哥说过以后会带着他一块儿发财,一块儿过好日子。眼下,张大哥不见了,许给他的诺言已然成空。
“没义气!”袁三愤然跺脚,“什么好兄弟,好哥们儿,狗屁!都是骗人的鬼话!”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却极力忍着,不叫眼珠滚下来。
“说谁没义气?”身后冷不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袁三吓了一跳,但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
急忙转身,大叫一声:“张大哥。”
正是张十三,却不是以往的张十三。
以往的张十三无法站立,而此刻的张十三却是站着的。
袁三才不管张十三是趴着还是站着,只要是他的张大哥就行。
“大哥,您怎么——?”袁三纳闷至极,他急切想要知道张十三是怎样站起来的。
“老弟,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张十三语带激动,双手紧抓着袁三的手,独目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我的功劳?”袁三极为诧异,心头陡然一惊,“难道是——”
事实正如他所想的一样。
张十三说:“多亏了老弟送了一只尸蚕给我,不然我到死也是废人一个。”
此言一出,袁三反倒尴尬了,明明是人家张十三帮了自己的忙,现在反倒是人家客气了。
于是赶紧说:“张大哥,您能站起来,兄弟真替您高兴,我带了酒肉,咱一醉方休。”
“好!”张十三用力在袁三的肩头拍了一下,却又脸色为难地说:“烦劳兄弟扶我一把,我这两条腿还是使不上劲儿。”
“不急不急,”袁三赶紧劝慰,“伤风上火也要几天才能好,您千万别着急,再有个十天八天的,您就可以健步如飞了。”
“借兄弟吉言。”张十三语带欣慰。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说笑笑,好不痛快。
人生若得一知己,不枉人世走一遭。
“大哥,兄弟再敬您一碗酒。”袁三双手捧碗,高举过顶,语带慷慨,“祝大哥早日复原,到时候咱哥儿俩走南闯北,上山下河,闯一番名堂出来!”说罢,先干为敬。
“好兄弟。就这么说定了!”张十三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是爽朗汉子,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又是一番说笑,袁三感觉眼前全是重影,情知自己已经喝大了,却不肯在张大哥面前服软,依旧叫嚷着“喝喝喝”。
“老弟,别再喝了。酒这东西,喝好了为止,喝多了误事。再说,你年纪尚小,喝多了酒容易伤身。”张十三将酒坛拿到一旁,不准袁三再喝。
同时关切地询问道:“我问了你好几遍,你这脸是被谁打的?这小子出手可够重的,你给哥哥交个底,哥哥帮你教训他。”
袁三呲着牙,醉醺醺地傻笑,不服气地说:“不劳哥哥动手,早晚有一天,弟弟我要亲手收拾了那三只虎。不把他们的皮剥了,弟弟不算完!”好大口气,全是醉话。
见他不肯说,张十三无趣地一笑,便不再追问。
不料袁三却来了劲头,话越说越多,牛越吹越大,天是老大,他是老二,这天底下都快容不下他了。
“大哥,见过鬼吗?”
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来,直惹得张十三一笑。
“别光笑啊。到底见——没见着啊?”
张十三仅是“嗯”了一声。表示见过。
袁三已经醉糊涂了,那阴阳双尸不就是鬼?不但张十三见过,他也见过。
“真见过啊?”袁三嘿嘿傻笑,“那——见没见过妖精?”
张十三又“嗯”了一声。表示也见过。
“真的啊?”袁三有那么一点儿不信,“你见过每晚必须要泡池子,对着月亮吐舌头的妖精吗?”
这话刚说完,张十三一张丑脸陡然抽动了一下。
“老弟,你这是从谁的嘴里听说的?”语带严肃,分明他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袁三此刻已经醉得忘乎所以了,所以嘴上完全没了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才不管说完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是老崴,老崴说的。就是他他,他说的。”傻傻乎乎,结结巴巴,快要语无伦次了。
“谁是老崴?”张十三紧着追问,脸上的表情越发地严肃,独目之中透着杀气。
“老崴就是老崴呗。他呀,吊死鬼开窑子——死没出息,偷看,偷看人家唐进士的老婆,洗洗,嘿嘿嘿……洗澡……没想到,嘿嘿嘿……给吓着了……”
张十三何其精明,怎会听不懂袁三的醉话。
他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扭曲,独目中杀气腾腾,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就连拳头也攥得嘎嘎响。
为何袁三的话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
难道,他跟唐家有瓜葛!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河怪谈更新,第41章 醉酒失言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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