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她便命人传召大臣。
各位宰相这些天有事没事的,全都在岗位上待着呢,没有一个请假的。
没一会儿功夫,李义夫、曾佛恩、狄阁老等便纷纷赶到了。
皇帝病危,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没立储的赶紧立储,这是权力交接的最关键一环,王朝一脉相承的链条,决不能就此接错或中断。
如果真的是急病暴卒,来不及立储,那就需要由皇太后下诏立嗣或与执政大臣们协商而定。
这是一般流程。
贺兰曌早已指定了继承人,自然不必担心这一环。
另一个,如果皇储尚未成年,是需要指定顾命大臣的。一般指定两人或以上,避免一人专权。
这也是在悠久历史中,渐渐总结出来的经验。
但唐治已经成年,所以顾命也不需要了。
不过,还是需要指定辅政的重要大臣的,主要是担心从来没坐过这个位子的继承者一时有点飘,做出些什么不适当的行为来。
贺兰曌气息虚弱,却还是口齿清晰地指定了狄阁老、李义夫、楼士德、曾佛恩为辅政大臣。
楼士德还在关中,不能御前受命,但这也不影响他成为辅政。
随后,便是最后一件事,就身后事立遣诏了。
第一条,就是重申皇储名份。这种重要文件,即便皇帝自己疏忽了,拟旨和听命大臣也必然会提醒的。
所以,绝不可能出现民间传说里传位十四皇子,被改成传位于四皇子的事情。
就不提繁体的於和于不一样,不提皇是放在兄弟排行前边的,不提清朝时候重要文书是满汉双语,也不可能出现,必须明显说明该人身份、姓名的。
这一条也是随着唐治的皇太孙身份早就定下来的,也不令人意外。
随后,才是贺兰曌反复斟酌,可能在她晚年每一次生病时都已经反复斟酌过的安排。
当然,人的心思是会变的。
今天的贺兰曌,不是二十年前的贺兰曌,也不是昨天的贺兰曌,她反复斟酌过的遗嘱,恐怕也是在不断修改,直到今天。
今天说出,便是金口玉言,再不容改。
“第二,去帝号,归本宫,叶落归根!”
这句遗诏说完,贺兰曌的身子虽然本来就是躺着的,忽然就给了人一种躺下去的感觉。
似乎,放下了,卸下了,结束了。
但此时的她,脸上已经没有不甘,只有释然和轻松。
落花流水春去也,辞了人间。
这一世,如梦一场,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她要功成身退,安然离去,唯有如此,才能回到唐氏宗堂,才能心安理得的去见她的丈夫。
“第三,与先帝合葬!”
拟旨官、起居官匆匆记下贺兰曌的每一句话,各位大臣俱都跪地听旨。
唐治不在,不管是储君还是其他皇子皇孙,这个时候都不能在场,现在的遗诏,是吩咐给大臣们去执行的。
储君尚未登基,无权与闻。
“第四,不刻墓志铭!”
贺兰曌又恍惚了一下。
她本来是想刻的,皇帝都是从登基那天起就开始准备陵寝的,所以贺兰曌的墓碑也早立下了,上边留了足足三千多字的方格,以备刻下墓志铭。
可是今时今日,回首一生,贺兰曌忽然觉得,她无话可说。
她若不说,谁有资格评价她的一生?
贺兰曌喘息了几声,傲然道:“朕行亘古未有之事,亦为亘古未有之人,无人可以评价朕的一生!”
殿上肃然。
不管对于贺兰曌称帝是否赞同,但此时此刻,殿上几位朝廷重臣,思想贺兰曌的一生,竟觉得她说的很对。
也许,立无字碑,才是最适合她的。
“第五,七日而殡,皇太孙即位于柩前。”
遗诏立完,交由天子审阅,贺兰曌认真看罢每一个字,吩咐道:“用玺!”
遗诏封起,交给了在场的三位辅政大臣。
“你们,退下吧。”
此时,三位老臣也无话可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他们默默行礼,默默退下。
李公公近前一步,低声道:“圣人,要不要唤皇太孙殿下进来?”
贺兰曌不易觉察地轻轻摇头,喟然道:“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临死时,会想些什么?
死过的人知道,但已不能说。
能说的都是揣测,没有人知道。
贺兰曌安静地躺在卧榻上,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李公公和小高公公侍立在榻边,就看见贺兰曌的神色时而安祥,时而甜密,时而泫然欲泪,时而满面欢喜……
深夜,寅时一刻,贺兰圣人驾崩。
消息飞快地到东宫,报到各位皇亲国戚,报到各位朝廷重臣府上。
唐治闻讯,披衣而起,迅速赶往皇宫。
皇宫大内,已戒备森严,禁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即便是认得唐治容貌,也必须验看腰牌,方得进入。
今日值守于前朝的宰相李义夫和住在东宫的唐治离得最近,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的。
再过不久,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纷纷赶到。
有资格进入寝宫谒见圣人最后一面的寥寥无几,赶来的人都只是跪在殿外。
殿外,静谧的可怕。
因为,正式的宣告还没出来,这时候不能哭。
寝宫里,唐治一直以为自己是哭不出来的。
他假哭的次数也太多了。
再说,严格说来,他不觉得自己是这老太太的孙子,虽然,确实对老太太很亲近。
可他没有想到,在进入寝宫,看到面上蒙着黄绫,隐现耳鬓边一丝白发的情景时,他的泪涮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没有他以前假哭时的捶胸顿足,也没有号啕的大放悲声,只有悲伤的泪水滚滚而落。
“殿下,保重身体,请节哀……”
李向荣、毕开旭两位大太监脸都哭花了,他们侍候贺兰曌太多年了,哪怕是也有利益算计,也有个人的小算盘,但这并不影响感情的存在。
他们也是真的悲伤不已。
“皇亲国戚、朝廷大臣们……”
李向荣哽咽地说着,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毕开旭接口道:“还等着殿下,和受命大臣,宣告消息、宣读遗诏呢。”
唐治点点头,慢慢站了起来。
李向荣和毕开旭赶紧上前搀扶,但唐治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们。
他不想做出形销骨立的模样,他不想哭成站立不稳的模样,
他从不觉得在需要作戏的场合,适当发挥一下有什么打紧,
但他就是不想在这位老太太的葬事上,做出一点假装出来的悲痛哀伤,哪怕那能为他博得美誉。
唐治居中,狄阁老、李义夫、曾佛恩紧随其后。
遗诏中辅政大臣排名,狄阁老第一,所以现在他理所当然居中,成为宰相之首。
遗诏的匣子,就捧在他的手中。
殿外,皇帝国戚班中,令月公主跪在最前面。
虽然,按礼还没到哭的时候,但是谁都知道,有些事已经发生了,不可能再有变化。
所以,对贺兰曌有情感的,已经眼色湿润,或者脸颊上悄悄爬了两行泪。
但,令月公主脸上没有一滴泪痕,也没有一丝悲戚,她的脸色甚至有些青灰。
她是公主,她是贺兰曌尚在世的儿女中唯一的一个。m.xündüxs.ċöm
可是这个关键时刻,她也没资格走进去。
她只能跪在这里听诏。
对其他的皇室成员来说,不管是男是女,都明白自己的本分在哪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是,自从她的丈夫饿死狱中,她却无能为力的那一年、那一天开始,便开始贪婪渴求权力的她,却觉得十分的不公平。
凭什么她的孙子可以在榻前见她最后一面,而我这个亲生女儿,就只能跪在这里听诏。
凭什么当我哭灵的时候,就只能见到她厚厚的棺椁?
她现在心里,只有无尽的嫉恨。
唐治哽咽地宣布了贺兰曌的死讯,就像是摁响了下课铃声似的,此起彼伏的号啕声顿时响了起来。
以拳捶胸者有之,叩首大哭者有之,有的人已哭瘫在地上。
“圣人啊,您怎么就龙驭宾天了啊!”
“可痛死臣啦!”
唐治被他们这么一闹腾,反而哭不出来了。
他目光一转,便看到令月姑姑跪在那里,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样子。
他是贺兰曌的孙子,哭得很节制。
令月是贺兰曌最宠的女儿,她没有哭。
倒是一帮关系远不如他们近的,哭得死去活来。
当然,唐治相信跪在令月公主后面的小棠是真心痛哭的。
这丫头,一向感性。
而且,老太太对她也还挺好。
三位宰相站在唐治后面,等大家哭了一阵子了,李义夫才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大行皇帝遗诏!”
大行皇帝,只是一个过渡性的称呼。
是皇帝驾崩了,但谥号还没确立之前,仅这么一段时间内的称呼,
此起彼伏的哭声嘎然而止,就给切断了电门似的。
唐治向前三步,转身,一撩袍裾,也跪在了地上。
只有狄阁老捧着遗诏站到了最前面,李义夫和曾佛恩类似“监察”,站立左右。
李义夫打开黄绫包裹的匣子,取出遗诏,曾佛恩从狄阁老手中接过匣子。
狄阁老再从李义夫手中跪接遗诏,然后站起,徐徐展开。
贺兰曌的遗诏,一字字地宣读了出来。
当听到“去帝号,归本宫,叶落归根!”令月公主便娇躯一震。
要强了一生的母亲,临到老去,终究向传统低头了么?
令月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诮。
她一向觉得,她不如母亲。
但现在,她觉得母亲不如她。
宫中立时搭起灵堂来,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皇帝其实也并不忌讳这些事的准备,而且相当重视身后事的准备。
他们能从登基第一天起,就开始郑重其事地给自己修坟了,怎会如此忌讳,让自己的身后事办得没有排面?
而该当守灵人员,也不必回宫去,只需请到侧殿更换衣袍,再赴灵前即可。
令月公主寒着玉靥,被人请进一处偏殿。
子女带孝,可不能内着丝绸彩缎,外边只披一层麻衣,都要换的。
“都下去,本宫自己换。”
斥退了打算侍候她更衣的宫娥,令月便拿起了孝衣。
淡定地宽去所有衣衫,再从里到外,一件件穿起。
穿戴停当,拿起孝带,随手系在纤纤的腰身上,打了个蝴蝶结。
不对,孝子麻绳八字结。
令月想到系错了,又将孝带解开,正要打成八字结,忽然想起遗忘了许久的一幕。
一个天真烂漫的垂髫少女,跑得两颊嫣红,被她的母亲唤住。
母亲蹲下身来,一边嗔怪她,一边把她散开的带子打成了一个蝴蝶结……
一股巨大的悲恸感,突然就涌上心头。
令月咬紧牙关,想把那泪憋回去,只忍了一忍,便颤着声音,悲呼了一声:“娘!我的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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