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已经提前和杨家老太爷打好了招呼,由杨家派来大量善于盘账的高手,还有大量的车马。
可是一个积蓄数百近千年的豪强世家,其资财不但丰厚,而且这财产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产业里头,清算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是,每当听人兴高采烈地报来一笔收入,他的心都是一抽抽。
那不是他的钱呐,他就是个过路财神,那都是要转手交给竹小春的。
“小春呐,你看,以李家的财产之丰厚,如果都交给你的话,你就一个人,怎么守呀?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劳大王担心,奴奴在玄鸟卫这么久,自然也是有几个心腹的呀,大不了安排他们退了,帮我打理产业,相信他们也乐于理财,而不再打打杀杀。”
“咳,陇右不比中原,治安很差的,你看现在拥有敌国之财的,都是一点一滴慢慢攒起来的。骤然暴富,拥有巨资的,命格压不住,会遭横灾的。”
“大王,你……你吓我!你不是想杀人灭口,来个人死债消吧?”
“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本王是那样的人么?”
“像……不像……呢?”
“小春呐,这钱,一下子都转交给你,你都无法接收吧?你看,我请杨家派了那么多的车马来帮忙准备起运金城,这还只是浮财,你能接收的过来么?不如我慢慢奖励给你呀,每年给点,每年给点……”
“大王你这是想赖账么,你是想做老赖么?”
“没有!我堂堂郡王,再说这李家的财产,又不是落到我个人腰包里,我是代表朝廷的,朝廷会赖你的账么?”
“那就好!人家现在确实一下子接收不过来。那,就请大王先代我收了,送去金城好啦,等人家从神都回来,人家再去认领。
大王放心,这车马费呀,保管费呀什么的,人家都会出的,反正奴奴有钱了嘛。”
唐治忍无可忍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攒嫁妆呀。”
“攒……谁会攒这么多的嫁妆啊,谁受得起啊?”
“嗯……”
唐治一见竹小春似乎意动了,大喜,赶紧道:“带那么多的嫁妆,万一你婆家眼红了,为了把你的嫁妆据为己有,说不定会对你不利哟!
老话说的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可还有一句老话,横财不富命穷人,夜草不肥劳病马。
福兮,祸之所伏。人有横财,必有横祸,所谓的捷径,它的尽头常常是陷阱。古语有云:福尽灾来,禄尽人亡……”
“停停停,再说下去,人家就让大王你给说死啦!”
竹小春眉开眼笑,一点都不像要死的样子:“大王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她瞟了唐治一眼,悠悠地道:“那……你叫人家好好想一想吧,说不定,人家想呀想的,忽然就想通了呢。”
“好好好!你慢慢想,不急,不急。”
为了能让竹小春放弃大额补偿,能把这笔钱用在经营陇右上,唐治点头哈腰的。
财神当面,饶是他堂堂汝阳郡王,也不能不英雄气短呐。
……
夜晚,唐治卧房,外室。
唐治披着一件锦袍,慵懒地靠在罗汉榻上。
对面,地上跪着三人。
李朗、息夫人、李三娘。
李郎是家主李森的叔父,如今李家的辈份最长者。
息夫人便是李森的二房,也是李家内院儿真正的主事人。
这是个冻龄美人儿,应该已经有三十四五的年纪,但荷粉露垂、杏花含烟的,与她的女儿李三娘,直似一对姊妹。
息夫人跪在地上,眉眼含怨,清丽可怜。
“行了,你们不是说,要与本王密谈么。现在,本王已摒退左右,你们可以说了。”
唐治提着一柄玉如意,探入颈领,轻搔着后背。
这些都是李家随意取用的东西,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唐治虽贵为郡王,见了李家的日常用度,也不禁暗叹,自己就像一个乡下土包子。
息夫人垂眉敛目,轻声道:“我李家倒行逆施,大王以国法制之,上合天心、下顺民意,罪妇无话可说。
但罪妇也知道,大王您节度陇右,现在迫切需要的,不仅是财,更重要的是人,是物,是关系人脉,是士民之心!”
唐治目光一凝,缓缓停了搔痒的动作,沉声道:“所以呢?”
息夫人抬起头,一双明丽的眼睛投注在唐治脸上,平静地道:“大王置李家于死地,能得李家之财,解大王一时之急,惟此而已。
李家虽广有田宅店铺、矿山牧场,财势雄厚,可是,仅仅这些,对大王的用处终究有限。”
唐治心中一惨,只有这些?就连这些,都被人坑去啦!
小春手里拿着我写的欠条儿呢,这官司就算打上朝廷我都赢不了啊。
息夫人道:“但,大王若对我李家网开一面,李家苦心栽培子弟十年、二十年、数十年,才培养出来许多打理田庄、店铺、贸易、牧场甚至更多方面的人才。
他们全都可以为大王所用。相信,这些人才对大王的用处,远比这些死物用处更大。
而且,李家这许多年来所经营的人脉,在陇右的影响,全部可以移植于大王之手。这些,对大王经营陇右,是否更有帮助呢?”
唐治目光闪动,道:“息夫人的意思,是要本王赦免你李家之罪?”
息夫人凄然摇头:“国法不可欺,此事已经闹得这般大了,如何可以息事宁人。赦免李家,罪妇不敢想。”
唐治吁了口气,道:“哦?那你是想本王如何网开一面?”
息夫人道:“私铸银钱,犯人处决,家财抄没,家眷流配三千里。”
唐治道:“不错,夫人既然清楚,你们李家真是知法犯法了。”
息夫人苦涩地道:“但,行刺郡王,却是罪同谋反。男丁尽皆处斩,女眷发卖。两罪并罚,李家真要被从这世间彻底抹杀了。”
李三娘愤愤地瞪着唐治,他们私下已经议论过了,李三娘已经知道,所谓的行刺唐郡王,必然是唐治自导自演的一处好戏。
他以被行刺为由,对同谷一地迅速实行了“管制”,铁骑纵横,不问私宅公署,尽数闯入,这才以迅雷不及之势,拿到了李家犯罪的真凭实据。
唐治笑了笑道:“息夫人究竟有什么打算,直说吧。”
息夫人双手据地,叩了个头,李三娘一见母亲叩头,连忙也跟着叩下头去。
目光微微一侧,见母亲一个头叩下去便不再抬起,也只好保持着叩头的姿势。
息夫人道:“恳求大王,找出行刺大王的‘真凶’,免我李氏谋反之罪。李森为首恶,罪无可赦,但李家男女,多有无辜,还请大王怜悯。”卂渎妏敩
咦?李家落难,出来求一线生机的,居然是李家的一个侧室夫人,这个女人足见不凡。
而说起她的丈夫必须得死,她竟也如此从容。
这个女人骤逢大难,却能如此冷静,能权衡利弊,以破釜沉舟之心,做出如此抉择,且能说服李家上下同意她的选择,当真是一位女中丈夫了!
她若不是个女人,唐治此刻已经动了杀机了。这等人物,绝对留不得!
不过,她是女人,那就不必如此忌讳了。
皇祖母那种特例,千年难见,陇右地区的风气,更不允许牝鸡司晨。
这里没有让她出头的土壤,她再有本事,也注定了如在李家一般,只能默默地站在李森背后。
李朗苍白的头颅也叩了下去:“李朗,同州李家如今辈份最长者,愿代表我全族,签下契约,为大王私奴。
男者专职仓库,检校牛羊,扶鞍接镫,使力耕荒。女者盘鸡炙旌,点醋行姜。箜篌作舞,铺床叠被。”
说到后来时,李朗已老泪纵横。
昨日,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甚至遥指神都,笑傲王侯。
可是如今,却要屈膝下跪,所求的,只是能契下卖身契,成为唐治的私奴,从此连人身都属于了他,若不能赎身,生下子嗣,也要代代为奴,怎不心痛欲裂。
但是,这已是他们李家唯一的活路了。
只要族人依旧能生活在一起,只要李家对后人的言传身教不断,李家总还有一线机会的。
“嗯……”
唐治听了,不禁意动。
陇右十三军镇,现在有他亲手带出来的大批亲卫去充当中低阶军官,控制了中低阶军官,陇右十三军镇,才是真正受他控制了。
这种情况下,旁人便是换掉镇将,也无法控制这支镇军。
而要对一支军队所有军官来一个大换血,那是需要极大魄力和能力的。
他对陇右未来的诸般决策能否得以贯彻执行,此后需要的是大批文治之才了。
有幕僚司和内记室,他的高级决策机构已经不缺人才了。
可是底下若没有给力的人才去执行,再好的经传下去,也要被念歪了。
不可否认,李家的确有着大批的人才储备。
李家一个小管事,放出去到地方上,都能拥有相当大的能力。更不要说李家亲传子弟了。
而且,签下契约,收他们为奴,那么他们的人身关系,就完全依附在了他这个主人身上,如何处置,皆在他一念之间,
他不需要按照官府的制度,对他们搞什么考核任免。
因为他们的奴仆身份,也不能赴各地担任官员,但完全可以成为各地州县衙、府镇衙、榷场、教谕司等官署衙门的重要辅助,就像他派出的私人监军。
而且,曾经高高在上的李家,因为拂逆汝阳王,现在变成任人驱策的奴仆。
这个“现身说法”,足以让依旧三心二意的豪强心中凛凛,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至于他们能不能尽心作事,还是包藏祸心或私心,唐治倒不在乎。
首先,在制度上就能制约他们,毕竟是奴隶,太好拿捏了。
而且,锦衣卫和玄鸟卫是干什么吃的,自然能够监摄控制他们。
想到这里,唐治仰起脸儿来,思索了一下,慢悠悠地道:“本王想起来了,刺杀本王的那些刺客,形容装扮、语气作风,与陇右马匪十分相似。想来,是马匪余孽,心有不甘,行刺本王。”
息夫人大喜:“能得大王卵翼,这是罪妇全家的福气。小女其瑶,向来仰慕……”
唐治脸色一沉,道:“方才在本王心中,夫人不失为一位女中豪杰,说实话,本王钦佩的很。但你的话若再说下去,便要叫本王大失所望了。”
息夫人神色一僵。
唐治道:“令媛确是个美人儿,但……本王如果想要,什么样的佳丽娇娃寻不到?你们李家是被本王办了的,本王但凡将你李家任何一个女子纳入私房,便会令幕僚寒心,豪强离德,叫本王落一个财色兼收、生吞活剥、够狠够毒的臭名,永世不得翻身!”
息夫人只是冀望能通过一些关系,获得唐治对李家更多的关照而已。
如今听他说的如此决绝清楚,不禁花容失色,顿首道:“是罪妇想得岔了,大王恕罪,大王恕罪!”
唐治放缓了语气,道:“你们回去吧,明日,可与本王签下契书。”
他弹了弹手指,淡淡地道:“如果有那不愿签的,你们也不必劝他。那群马匪能潜来同谷刺杀本王,想来在本地,也是有些接应的!”
这句话一出,便连李其瑶也骇得一哆嗦。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莫若凌霄更新,第507章 一门,俱为己用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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