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婆制定的新计划是,留下二千兵马留守大营保护辎重,二千兵马监视拔换城,并为后援,自己亲率一万二千兵马,前往礁尾坡与唐军野战。只要大败敌人援军,拔换城终将被攻下。
七千高昌唐军赶至礁尾坡,与裴行俭会合,兵力上已与吐蕃人相差无几,裴行俭迎接挑战,也选择在此决战。张虔勖从高昌来,见到胡荣甚为惊讶,裴行俭从张虔勖口中证实了胡荣武功惊人。
唐军与吐蕃都是以步兵为主,在隆隆战鼓声中,二军主力相向而行,在相距一箭之地,不约而同同时停止,各自布成大阵。双方僵持多时,都在等待敌人率先进攻。裴行俭看到敌人排布了三个方阵,呈现倒置的“品”字,二个方阵在前正对己方,敌人中军大纛矗立在后面的方阵中间,在敌中军的后翼还有一支二千人的纯骑兵队伍。
裴行俭排布的是三环锁心阵,也有一支骑兵机动在外,与敌军的阵形大同小异。裴行俭见敌军布阵迅速,阵形整齐,对峙多时,不动如山,是一支强军,不禁眉头紧锁。裴行俭见胡荣神情自若,没有丝毫紧张,简言询问:“该当如何?”
胡荣回答:“静耗。”
参军苏味道不解,问胡荣:“我军士气如虹,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何不趁势进攻?”
胡荣道:“我军士气如虹,敌亦然。而且,吐蕃这支兵马比我军精锐。”
苏味道不服道:“从来都是唐军精锐,多有以少胜多的战例,怎么你偏说敌人更精锐,不战先怯。”
胡荣道:“两军对垒,强弱不看过往,就看当下,你不妨放弃先入为主,放弃个人立场,再仔细观瞧。”
二军对垒、剑拔弩张,在此关键时刻,主帅迟迟没有动作,副将董宝亮本来就因此焦躁不安,闻听到胡荣与苏味道的对话,胡荣就像是在观戏一般嚼舌,贬低唐军,不觉大怒。扭头看向胡荣呵斥道:“你一介布衣,怎敢如此胡言,我唐军一向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强军!”
大战在即,胡荣并不动气,耐心说道:“人生以二十年为一代,军队以十五年为一茬,如今的唐军不如上一茬,上一茬不如上一茬。三十年前,侯君集在松州战场大破吐蕃,那时吐蕃兵马不如唐军远矣,但这三十年,吐蕃正处在扩张期,兵马一茬更比一茬强,正是此消彼长啊。”
胡荣接着对董宝亮说:“你与这支吐蕃兵马屡屡交锋,当知其精锐。我观唐军是地方戍边部队,而这支吐蕃兵马则是其国的主力军。”
胡荣谈吐散发出长者的厚重光辉,董宝亮为之气结。苏味道疑惑问道:“那依你之意,我军危乎?”
胡荣对苏味道笑道:“你大可安心,裴帅深通兵法,此时恰如两只恶狼对战,谁也咬不死谁。”
胡荣的从容感染了众人,紧张的气氛略有缓和。裴行俭没有言语,但胡荣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其谈到侯君集时随口直呼其名,心知此人辈分非同小可。
午时已过,裴行俭传令,各部可补充水分,吃口干粮,但需随时待命。
吐蕃大帅赞婆观察唐军大阵,见到战车环绕组成了三个环阵,这是防守阵形,长枪兵、盾刀兵错落有致,阵中战旗密布,不辨虚实。赞婆听到波玛向其汇报,敌军善于布阵,阵中变化多端。赞婆决定以静制动,希望唐军率先发起进攻。
两军像是两只木鸡,呆呆地对阵了一天,谁也不肯率先发起进攻。
黄昏时分,吐蕃军中号角声声,前面的二个方阵一起掉头,向后缓缓退去。裴行俭盯着敌军的动静,眼中精光闪现,看向胡荣。胡荣轻轻摇了一下头,裴行俭见此,放弃了进攻的冲动。
二个方阵退走后,第三个方阵尚未动作,凸显在原地,见唐军没有动静,才开始撤退。裴行俭见此明白,敌军统帅早有准备,就是想引诱唐军来攻。
晚饭过后,裴行俭布置防范敌军袭营,让骑兵埋伏在兵营的前面,待到发现有敌军袭营时,再从后掩杀。裴行俭何以笃定敌军会来袭营,因为吐蕃人远道而来利在速战,不能久耗,这也是裴行俭白天不动的原因。吐蕃人要想获胜,必然千方百计寻找战机。
胡荣对裴行俭说:“敌人袭营多半是疲敌之计,我们也不能让他们睡得安稳,请你给我三百精骑,也去敌营走一遭。”
裴行俭见胡荣肯出马,大喜,虽然感到三百骑兵太少,但深信胡荣有大能,既然他这么要求,就是已有计较。裴行俭知道校尉张虔勖勇武,派其挑选三百精骑听命于胡荣,不能让胡荣小瞧了自己的兵马。
深夜,吐蕃骑兵出动,直扑唐军大营,但他们并没有冲入大营,只是从边缘掠过,向内施射火箭。唐军骑兵衔尾追杀,吐蕃人只能草草收场,仓皇离去。
同时,胡荣率领的三百骑兵也已经潜行到敌军营寨的侧方,胡荣让张虔勖率领二百骑兵绕到营寨后面潜伏,待到发现我军被敌人追杀时,你们从斜刺里杀出,救援我们。
胡荣隐隐听到了唐营方向的喊杀声,心知一定是敌人骑兵袭营,那么这里的敌人骑兵就少,奇袭的机会就更好了。胡荣率领百骑向敌营侧面冲去,从二个方阵营地之间快速掠过,也是骑在马上施射火箭,射向营帐。胡荣拐弯,又冲向另二个营地之间的缝隙。
赞婆闻报唐军袭营,也是早有准备,但没想到这支袭营的兵马过于短小精干,像是一个跳蚤一般在军营中东跳西蹿,好多预先布置的好兵马都是晚了半拍,没能将敌堵住。赞婆听到传令兵再报,敌骑又兜转回来,拐向了另一处营寨。赞婆大怒,简直欺人太甚!敌人也是赶巧,自己派出大部分骑兵去袭扰唐军营寨,才能如此猖狂。赞婆派出卫队追击,誓要予敌以重击。
胡荣兜转了二圈以后,见尾追的敌人越来越多,直穿后营。
张虔勖在敌营寨后面等了半天,只听到敌营内喊杀震天,忽东忽西,就是不见胡荣他们出来,急得直跺脚。终于见到胡荣的骑队杀出,后面是四五百骑兵紧追不放。张虔勖一声令下发起冲锋,人人憋了一晚,如出闸猛虎,全速猛扑敌人。战马在一二千米内的冲刺最为给力,张虔勖大刀挥舞,杀的着实痛快,二百兵马人人逞能。
吐蕃追兵被斜刺里杀出的骑兵杀个措手不及、七零八落,人人惊慌,不知伏兵多少,待到醒过味来,张虔勖已经带队追上胡荣的队伍,消失在黑夜中了。
裴行俭见胡荣和兵马返回,悬着的心放下。听将士们的讲述,胡荣领着他们在敌营中穿梭,马快如飞,恰好从敌军各部的缝隙通过,好似在自家后院中穿行一般,搅得敌营大乱,尽起兵马来追。后来得到张虔勖所部救援,是点睛之笔,使之全队能够摆脱追兵,安全返回,损失甚微。
裴行俭见将士们的神情,没有大战之后的委顿,反似大戏过后余兴未消,这说明胡荣此战明察秋毫,游刃有余,裴行俭叹服!
昨晚的交锋只是撩拨皮毛,分出胜败还要靠正面对决。白天,赞婆挥军前进,二军再次对垒。赞婆知道唐军不肯主动进攻,自己在此可是拖不起,不再等待,先是派出骑兵掠阵,排射箭矢,扰乱步兵阵势,骑兵掠过之后,步兵方阵紧随而至,与唐军圈阵短兵相接。
吐蕃军的方阵,每人手执大盾,盾盾相靠、紧密相连,人人肩举投枪,背插战刀,二军接触之际,齐声呐喊,前几排的投枪齐飞,投掷敌人阵中,然后抽刀近战,前排倒下,后排续上。阵中之人前后左右紧密相连,毫无辗转腾挪的间隙,都是齿链中的一环,依次前推。
唐军的圈阵在吐蕃的冲击下变得扁平,已近半圆,阵内战车调配,人员轮转,依然有序抵抗,像是被压扁的球,没有爆裂,压得越扁反弹之力越足。
圈阵内有战车拒马组成的一道道屏障,兼以长枪兵和盾刀兵配合,组成长短互补的一对对组合。此圈阵最妙之处在于内部轮转,战士们接战时是沿着阵圈冲杀,只要不是被敌团团包围,就有脱离战场获得喘息的时间。战士们实现轮转对战,不至于力竭战亡,生存效率大增。
裴行俭密切关注战场,敌人还有二个方阵没有投入,自己紧邻的两个圈阵必须做好迎战的准备。副将董宝亮也在指挥塔上,对眼前战况看得清楚明白,见敌人阵营中又出来四五百人的队列,接续到进攻的方阵后面,按捺不住,对裴行俭说道:“现在是关键,让我去亲自督战。”
裴行俭说道:“好,你带三百后备军前去增援。”
赞婆见敌人阵形坚韧,交战带明显,始终不能形成破入敌阵、双方混战的场面,如此一来总是进攻方吃亏多些。赞婆派骑兵再次出击,向敌侧翼施压。裴行俭也以骑兵应对,双方骑兵反复对冲,几个回合下来,形成了混战场面。胡荣看到骑兵陷入乱战,没了队形,不入法眼,还是步兵的阵战有点意思。
赞婆派出五百步兵增援交战的方阵,又过了半个时辰,总共激战已经一个半时辰了,见到吐蕃方阵的前端一层层湮灭,后排递上,就是不见突破。赞婆发现又要陷入了消耗战的泥潭,自己的兵马是孤军深入,不能再拼了,下令鸣金,让吐蕃兵马退回本阵。
此战双方死伤众多,裴行俭下令收殓己方战亡者的尸体,全军后退三里扎营。赞婆见唐军退去,知其在给己方留下收尸的空间,也将己方战死的人员收殓,后退三里扎营,以示回敬。
当天晚上,吐蕃兵马悄悄撤出礁尾坡,回到拔换城南面的大营,然后全体开拔,撤往吐蕃。
吐蕃兵马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当踏上回家之路时,许多将士才明白,敌人是在跑路哇,纷纷请战追击,裴行俭一概不许。裴行俭对将士们解释道:“吐蕃兵马未败而撤,军心未失。我军与敌作战的最大优势是阵地战,若是追上去混战,必然伤亡惨重,最多五五开,不值得。”
众将明白,大帅这是为将士们的性命着想。(注:朝廷为避免将军拥兵自重,练兵者不统兵,统兵的大将经常轮换,像裴行俭这样的不肯用士兵生命刷战功的统帅并不多。)
苏味道问胡荣:“为何吐蕃人未败而撤呢?”
胡荣说道:“二群野狼为争地盘而战,抢地盘者除非比对方强出甚多,必然是主动败退的一方,这是心理层面。从现实情况看,吐蕃人的补给线远在数千里之外,在此耗战的时间越长,越为不利。严寒降至,吐蕃人撤退的果断,其统帅不失为名将。”
苏味道听得连连点头,信服不已。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隋唐风云录更新,第356章 裴行俭大战赞婆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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