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因长时间在冰水里泡着,她每一根臃肿的手指上全是触目惊心的冻疮,让人不敢看第二眼。如此情况下,她没叫过一句苦,似乎,叫也没用,没人消化她的怨气,索性保持沉默。
良心发现的李志勇?还是上次没挣脱掉让他得逞?竟为她安装了热水器,还买了好几幅的洗碗皮手套,两种冻疮膏。某次,把装好饭菜的保温桶直接放她脚边,除了饭桶假装没看到,其他物品,她没拒绝。
月底发工资,她信封里的钱也从一千二升到一千五。
因离家很近,只有三个路口,她没有手机和交通工具,保持步行上下班。除了家和餐馆,其他地方,她基本不去。
春节将至,路上行人纷纷,幽深的夜空又洒起雪花,大地和天空迷茫一片,它们打着旋儿欢愉的划过楼宇,穿过枝丫,在路灯下轻盈闪烁,梦幻迷离,撩拨着暮色的柔和。
她走的很慢,扬起唇角用衣袖接下几片,一片一片又一片,在路灯下闪闪发亮,还没来得及欣赏,募地被人从身后撞了个趔趄,同时还听到一人说话。
“就是那小子,抓人抓脏,一会你去那边堵截……”
看着走远的倆鬼祟的男人,她顺着俩人盯人方向看过去,几米开外,一排落满白雪的摩托车旁,隐约藏着一黑影,似乎正低头鼓捣着什么。不一会那人站起身,周遭怪异的扫几下,把什么东西塞进口袋,双手去摸车把,正欲推着离去,募地,身子又顿住不动了。
那人的身高,身型,特别是一头短碎……
奥美突然眼睛放大,暗叫,不好。
另一侧,藏在不远处的俩男子正对着手势,那样子似猎豹扑食。奥美心脏近乎骤停,千钧一发时刻,她转身朝身后的路人甲快步跑过去,那男人正讲电话,一脸沉浸其中。
“抢劫!抢劫!有人抢劫啊!”她嘶声大喊,路人甲吓了一跳,只见她惊慌的指着不远处一个将要转弯的男子,“那个,抢劫,帮我追。”声音再次拔高,生怕某些人没听到。
路人甲闻言,想都没想拔腿就冲过去。
这嘶喊惊得路人炸开锅,包括短碎和俩鬼祟男人,下一秒,短碎似刘翔附体,几个快步闪进一条窄巷。
俩男人闻言微愣,其中一个道,“走,先抓抢劫的。”言罢,抓着那人胳膊就朝她这边跑过来,她确认那短碎已安全离开,没等俩男子近身,立马转身一溜烟钻进一胡同。
乱哄哄的街上,有人在问,有人在跑,脚步声越来越多。很快,喧嚣声越来越远。一米多宽的胡同尽头与窄巷相通,幽静荒凉,一盏挑高的路灯散着稀薄的橘光,似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孤立在巷口,雪片似幽灵般在朦胧幽暗的巷子里飘落,生来又死去。
奥美跑累了,钻进巷子里,依着墙喘气,那苍白的墙体似发霉的馒头,掉渣。
前面隐约出现一黑影,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调整好紧张状态,她假装路过,慢慢接近,余光感受到他的视线,他噗笑一声,斜眼看她,“呵,哥们,你刚才被人抢劫啦,哈哈……你这傻样。跟叫花子一样,真不知道抢你什么了。”她在他对面依墙蹲下。
这是她听他说最多的一句话,声音温润,又带着孤傲,她也不气,自己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他没说错,确实没啥好抢的。
“奶奶的,说实话,还真要谢你一下,要不然老子就被那俩便衣抓了。”他掏出火机点上烟,顺便也递给奥美一支,后者一直垂眸,闻言,反应很快的摇摇头,他要笑不笑扫她一眼,独自沉默抽烟。
他喷出的烟雾纠缠着雪花拂过她脸颊,虽心跳有丝丝惶恐,但,她外表不避不躲,听刚才的话,他已经把她当叫花子,说明处境很安全。她透过雾气去偷偷看他,他微仰着头看着漫天的雪片发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很清爽,眼神有些空洞,眉宇之间有藏不住的阴郁,脸上还有奇怪的表情一闪而过,像是在怨恨谁。
幽静的巷子里,此刻只有他两人,奥美蠕动着嘴角,心里暗忖着要怎么开口。老实说,她排斥和所有男性接触,如不是走投无路,大概会一辈子不和任何男性交集。趁他不备又偷偷瞄了他几眼,距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月,他的样子已模糊不清,她要认真记住他的样子。
毕竟视线不能一直停留在脸上,她移去离她最近的鞋上,白色皮面运动鞋,码很大,款式很好看,那样子一看就不便宜,都说一个男人讲究的点就是看其鞋,这一点也没错,虽在这冰天雪地里,他的鞋依然很干净。
裤子是黑色,看不清什么款式,很修身,把他的小腿束缚着,长长的裤腿堆在脚踝。
上衣是一件黑色连帽羽绒服,很厚实,应该很暖和。许是觉得雪落的稠了,帽子刚刚套在了头上,只露出瘦长的小脸,皮肤不白不黑,最好看的是那双眼和挺拔的鼻子,尤其那双眼,看着你的时候仿佛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潭,分分钟给你吸进去。
帽子上还有一圈绒边,粘了些许晶晶的雪花,在路灯下闪闪发亮,不时有烟雾拂过绒边袅袅升腾,虽然与他疏离感很突出,还是让她不由得生出好感来。
莫名的好感。
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偷盗电动车呢?算了,这不关自己的事,还是想怎么张口吧,这时,男子突然站起身,踩灭烟蒂,扫一眼她,道,“再见,兄弟。”
奥美,“……”
那身影在她瞳孔越来越小,她才倏然瑟抖一下悄悄跟上,机会就在眼前,她必须抓住,下一次或许又是两个月后,可能还要多,她等不及。
奥美浑身上下也是黑色男装,又很小一只,身上落满了雪,似一个行走的冬青,与他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穿过雪幕看着男子的背影,苍白又孤独,突然心生些许怜惜。
奥美边走边思忖,他到底是什么人,似学生又不像,气质干净又带着浓浓的阴郁之气,关键每次遇到都很奇特,不是喝醉没人管,就是挨打,这次又差点被抓,还真有些复杂。
男子走着走着,突然钻进一家面馆,毫不嫌弃身上的雪花,退去帽子,直接落座。
不多时,一碗氤氲热气的面放他面前,看他挑起一团塞进嘴里,腮帮撑的鼓鼓的,奥美也咽了咽口水,此时的她,只能舔舔衣袖上可爱的雪花,不错,不错,舒爽极了。
那男子仅吃了两口,整个身子似点了穴道般定住不动,手上的筷子陡然一丢,双手在衣衫一阵摸索,接着把一根白管状物品放在唇间,火光在墙体描绘出他高耸的鼻梁,烟雾穿过他额前发丝,逃之夭夭。
几根烟被他虐杀完,已过半小时。
这期间,伫立在白雪茫茫间的奥美,尝试过踏步,蹦跳,转圈,依然阻挡不了寒凉侵体,冻得直抖,眉毛都近乎结冰。
啧,负二十八度的寒冬深夜,是什么让她如此坚强?
从面馆出来,男子双手插兜又流浪几条街,中途拐进一家药店,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大盒药,奥美在后面悄然跟着,走的快了也不觉得冷了。
最终,男子进入一排整齐的矮楼内,在第三栋楼房门口拐进楼梯间,蹬蹬蹬一口气到达三楼,熟悉地打开一家居民房,才消失在她视线里。
这是他的家吗?
楼道灯还未熄灭,奥美轻脚靠近,视线落在上方银色门牌上,‘三零六。’正欲转身,突然,屋内传来几声破碎的瓷器声,伴随着的还有女人的嚎叫声。
“——砰!”
“——啊。”
“——砰!”
“——啊!啊!”
…………
奥美听的一阵毛骨悚然,灯灭了,她有点拔不动腿,站在漆黑的楼道里。
“妈,我小钦,咱吃药,吃了药,就没事了。”声音是他的,她听的出来。
“小钦,小钦是谁?你给我滚,滚出去!”女人的声音夹着哭腔,歇斯底里。
“妈,我是南钦,你的儿子,儿子,妈,你冷静,你看看我……”
“啊!你滚,我……我不想看见你,我要我的小鹿……我的小鹿,她才是我的孩子。”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大喊着,“去,把我的小鹿找回来,我要小鹿。”
“妈,你不光有小鹿,还有我啊,妈,咱吃药,吃了药,我就给你找小鹿,好不好?”他的声音轻柔,夹杂着颤抖。
奥美默默重复着他的名字,南钦,南钦!听着那阴郁男子很有耐心的哄着妈妈,奥美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滑下的泪,冰凉凉的。他的妈妈是怎么了?是病了么?
回去的路上,她走的很快,郁闷又开心,开心占上风,毕竟知道了男子的家,今天太晚了,改天带点礼品直接上门,只是用一下身份证,他会同意的吧。
他不会真是小偷吧?哎,不管了,只是借一下身份证,哪怕只用一天,换个新工作,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会实现吧,何况,今天还救了他呢。
安城的冬季阴冷恐怖,天气永远处于那种半灰不明的状态,树木枝丫上,房屋边沿都挂着长长的琉璃柱,离开屋子一小会,脸上都会被冻得红红一片。在老家,刚入冬爷爷就早早升起炉子,即使外边多么阴寒,只要一进屋,不穿外套也是热的。但,这里的房东不让生炉子,奶奶的嘴唇冻得经常黑紫。xündüxs.ċöm
年底的餐馆似乎很火爆,奥美每天都很忙碌,很晚才回家。小贝宝几乎都不下床,奶奶装满热水袋放她被窝儿,给她听儿歌,讲故事,趁她睡着时间去洗衣服,待外边时间有些长,着了凉,精神萎靡。她下班后,一溜烟的往家跑,照顾奶奶和孩子。
奶奶强忍着不适,坚持不去医院,只吃几包小药,食欲越来越不好,脸色蜡黄可怕,仅一周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都陷进去了。
别人家欢欢喜喜等着跨年时,奥美强行拉着奶奶带着贝宝去了医院。她恐慌的蹲在急救室外,医生出来告诉她,你奶奶只是感冒严重一些,又没好好进食,需要住几天院。她才松一口气,拉着医生的胳膊,求他一定要好好救治奶奶。
年夜,奶奶挂着点滴,贝宝吃着饼干,她,啃着方便面。
年假只有四天,本来打算一家三口趁假期转转安城,安城属于直辖市,新区更是高楼矗立霓虹繁华,还有不少明星定居。他们一来就住在老城区最萧索地带,蝼蚁般生存着。眼下什么都不重要,只能一心一意养病为主。
起初的三天,奶奶只能喝一点点米汤,奥美带着贝宝也减轻她不少负担,等奶奶勉强能正常吃饭时,奥美也要上班了。
奥美走后,医生送来化验单,这是奶奶进医院后做的第一件事。
年三十的上午,奥美早早下班就往家跑,路上买了肉准备包饺子,进屋后,看到奶奶歪在床边,呼吸微弱,唤几声都没回应。她疯了一般找来邻居三轮车,送奶奶去了最近的医院。
奶奶被送去急救室,用最后一丝的意识,拽着医生的衣服祈求……
六十三岁的奶奶,在田里干了一辈子农活,身上积攒了不少病症。这次检查的结果:感冒引起的支气管炎,肺气肿,心脏呼吸衰竭,轻微糖尿病,另外,双腿膝盖还长满骨刺……但,医生只拿一张支气管炎的结果给她看。
主治医生有几次的冲动想果断告诉奥美,老人都病成这样了,怎么都该让她这个家属清楚病情。几天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家庭太特殊,太难了!老人怜惜孩子,孩子心疼老人,还有一个失明的幼儿……最后他默默帮奶奶申请了百分之八十的补助。
奥美上班以后,住院的奶奶打着点滴和贝宝讲故事,贝宝因眼睛失明,没有奶奶的牵手,她也只能围着床玩。护士是极好的,给小贝宝送去零食、玩具,奶奶不方便时,她们会帮忙带贝宝上厕所。
餐馆离医院二十多分钟的步行路程,奥美下班回家做好稀粥,装进保温桶,快马加鞭往医院跑。去病房之前,她会扯下脸上装备,换上干净衣衫,免得遭人议论。
这天晚上,奶奶喝完一小碗粥,泪眼婆娑道,“小美啊,咱出院吧,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贝贝在医院也睡不好,咱回去,奶奶好了,想回去。”奶奶又开始了恳求。
“不行,奶奶,钱的事您别担心,有我在呢,您只管安心养病,您好彻底了,咱就回去好不好。”奶奶心疼钱这她很清楚,自从半年前钱被偷,奶奶整夜都不停的翻身,头发更白更稀疏了,精气神儿都少了一大半。
“贝贝的手术费……我这个该死的老婆子不能再花钱了,一把老骨头了,啥啥都不要紧。闺女,你听话,奶奶没白疼你,知道你孝顺,咱回去,现在就回。”奶奶下床,提着包就要走。
奥美速度拽住她粗糙干裂的手,眼底蒙雾,“奶奶,再等两天,两天花不了多少钱,你彻底康复了,咱马上就回家。钱我已经交过了,您不好起来,我工作都不安心,呜呜……”她不争气的哭了,好不容易看到奶奶有了精气神儿,说话也不再轻飘,这个时候走,万一落下病根儿,不但会怨死自己,更对不起爷爷。
主治医生只告诉她,出院时间会提前通知她,没有通知就是还没脱离危险期,她记住了,每次奶奶吵着要走,她都是两天两天的应付着。
工资是奥美硬着头皮预支的,足足预支三个月,奶奶住院不能断了钱,尽管再一次被欺负,那又如何呢?
丢了尊严,换回奶奶的命,太值得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为你愿受冷风吹更新,第9章 又苦又涩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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