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个喷嚏，待这么一会就冻透了，实在冷的厉害。她想奶奶，想贝宝，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回家。可她也不愿看着醉汉这般睡大街上，就是不想，说不清的不想。
她再次喊他，“喂，你醒醒，醒醒，这里不能睡，会感冒的，醒醒。”
半小时过去，那男子只是换了几个姿势，依然没反应。
最后，奥美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他身上也盖住了那张身份证，一路跑回家。
奶奶还没睡，坐在床头欢喜的看着她，奶奶眼不花，一眼就抓到重点，她穿的单薄，还着急出去，边说边从柜子里拽出自己的厚棉被，“奶奶，我今晚在外边睡。”这话说出，奶奶脸上笑容立刻僵住。
“不，那个，在我们餐馆吃饭的客人喝醉了，现在躺在大街上，我喊不醒他，我可以给他送床被子吗？就在前面拐角。”她慌忙解释。
“哦，哦，好，去吧。家里你放心，贝宝早睡了，我也马上睡，放心啊。”奶奶确实是个好心人，没有责骂她，更没有说一些奇怪的话。
“奶奶，您真好，他醒了，我就回来，你快点睡，我走了。”她抱了抱奶奶，额头落下一吻，扛起被子出了门。奶奶和爷爷一直这么好，不管村里人怎么说他们，他们充耳不闻，如不是奥美遇到这么好的亲人，或许在十九年前就没了。
奥美穿好棉衣关上门，奶奶听着脚步声远去，慌张套上厚裤子，穿上厚棉袄，帮睡熟的贝宝掖好被角。奶奶实在对这个孙女不放心，孙女的品行她明白，可也不能让坏人骗了去。
奶奶锁好门颠着老寒腿悄然跟了出去，风真大，她紧了紧衣领，系紧围巾。出了巷子，那孙女都跑老远了。奥美跑得当然快，身份证是照在她头顶的一束光，是离开魔窟的全部希望，她怎能不守护。
奶奶这几步走的急了些，总算看到了可怜的孙女。看到她把被子挨墙围着，还转圈小心掖好，她看不清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只看到鼓着的被子安静的融入黑夜，自己孙女抱着双臂孤独的依偎在角落。
有了温暖的被子，街角的醉汉睡的更香了。
奥美蜷缩一会就打起哆嗦，不久就被冻透了，站起来踱会步，声音太大的缘故，男子从起初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换成盖一半铺一半，似乎更舒服了。
她整理着语言，待他醒来，向他开口的语言，练习着，练习着，眼皮终于沦陷，缩一小团，没了动静。
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直到东方泛白，才悄然离去。
天越来越亮，淡青色的雾气萦萦绕绕，更密更浓，一大波寒风卷着落叶飕飕袭来，刺疼了她的脸颊。奥美猛的睁开眼，面前……早已没了男子身影，只剩下沾满土渍和枯叶的被子。
她拍了拍被子，扛在肩上往家走，街上早起的环卫工、跑步的大爷都奇怪的看着她，她看看自己，是啊，本来就是男装打扮，脏兮的不行，竟抱着一床艳红的被子，能不奇怪吗？
她不时回头看看，确定那男子是真的消失了，才悻悻然的转弯。说到身份证，不得不提起半年前那件事，就很悲凉。
那是她的老乡周贤，她和奶奶一起去超市帮贝宝买奶粉，时间是早晨7点，超市离家近，并没有贴那些男士装备，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长裤。
“——齐奥美。”有人忽然叫出她的名字。
奥美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看看没什么人，继续选奶粉。
肩膀吃了一拍，有些痛，她转过头，撞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真是你啊，刚刚喊你，没反应，我还以为认错人呢。”是周贤，一个算不上好看的女生，眼睛细长，颧骨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扎着马尾。奥美上初一时，周贤上初三，同在一学校，每班就那么三十几个学生，没说过话，脸熟。准确说，算不上认识，都来自齐家村。
但周贤，认识奶奶，嘴也很甜。
安城离齐家村近乎一千多里，如不是镇上大夫推荐，这地方医疗条件好，贝宝复明希望高，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到达此地。
奶奶也很开心，遇到个老乡不容易，自从出来后，她时常想家，那个土生土长的山村，热情的让周贤回家玩，周贤也不见外，跟见了亲人似的，帮忙拿东西，路过水果店，买两袋子水果给奶奶。
她说，奶奶也算是她奶，怎么都不能空手，一路欢声笑语的回了家。
奶奶两人聊着村里的谁谁谁，一会扯到那个，一会又扯去那个，似乎都找到了共鸣，有说又笑，好不自在。奶奶的状态好到爆，笑声爽朗，眼神都亮了不少，最后聊到家乡菜，周贤一拍巴掌，让奶奶等着，她要下厨。
奥美喂完贝宝，洗净奶瓶，扫一下时间，开始戴自己的装备，涂粉底，粘眉毛，贴胡子，贴疤痕，最后换上平时穿的男士工作服。
周贤端着做好的菜进屋，撞上奥美，着实吓了一跳，盘子差点掉了。
得知奥美特意此装扮，先是愤慨埋没了那漂亮脸蛋，秒变乞丐不说，穿那么多，一小时就痱子遍身了，真受得了这份罪。
当然，奶奶对外宣称，贝宝并非奥美所生，同样是路上捡的。
奥美临走时，周贤追出去，嗫嚅开口，“奥美，你，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奥美还没说出口，奶奶从屋里出来，周贤又说，“不多，五百就行，我换工作了，之前那家老压工资，新工作还没到日子，你放心，工资一到手，马上给你送来。”
“我每月只有一千块，五百可是我半个月的钱，贝宝的病接到通知，我们得立马交钱……”卂渎妏敩
“三百，三百也行，谁让咱是老乡呢，这城市，我也没啥认识的人，行不行？”
周贤可怜苦愁的模样，奶奶看不了，桌上还放着人家买的水果，还热情的做早饭，奶奶在一边开口，“美啊，给她拿，谁没有个难处呢。”奶奶就是心善，奥美转身进屋拿钱。
奥美从床下拉出原木小箱，那是他们家的宝贝疙瘩。周贤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我的身份证之前被人借走了，前几天才还我，耽误了找工作，所以手头才紧张。”
奶奶，“没事，没事，不够，你再说话，家门熟悉了，多来玩，我老婆子有个说话的人，舒坦啊。”
“奶奶，您可真好，怪不得村里的人都说你和大爷都是善人……”后面的话，奥美再听不进去。那时候，门外的周贤怎么也想不到，屋子里的奥美一周前刚被她那个畜生老板欺负过，还埋怨她女扮男装比乞丐都丑。
意外听到身份证还可以借，奥美愣在原地，激动又担忧。激动，可以离开了，离开那个吃人的魔窟，担忧，下一个老板，又会是好人还是坏人，周贤和自己长相有那么大的出入，真的可以蒙混过关过去吗？
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回神，推回箱子……
后来，她无比懊悔这一刻的举动，这个周贤，带给她们家一场重大浩劫！
奥美转身看到奶奶，周贤也探进脑袋，她把钱递给周贤，拉着她去一边，低声道，“你身份证我看下，我也想换个工作，现在的工资太少了。”
周贤摸口袋，从空旷的钱包里掏出身份证，奥美对上第一眼，心里就凉了半截，太不像了！只要不瞎，绝对不会把身份证上的人和自己重合。
尽管如此，奥美决定争取再争取。
后来的一个月，她都起的早早的，换上干净的女装，拿着周贤的身份证，专挑没有男人的招工店铺问，各个行业，只要没有男人参与，服装店是首选，她的模样没话说，到了要交身份或复印件，她就傻眼了。
对方说的话很委婉，也基本一样，“麻烦你，把整容前后的资料提供一下。”有的女老板问了多次，这真是你本人？
奥美点头。女老板激动的拉着她，“哪家医院？走，带我去！”
下一秒，只看到奥美落荒而逃的身影。
梦，破灭在摇篮，就很难受。
虽没办成事，奥美依然感谢周贤的慷慨，周贤也嘻嘻哈哈的多次陪奶奶聊天，奶奶开心的像个孩子。殊不知，热情活泼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杀人不见血的心。
几天后，她下班到家，看到房东在大院门口数着钱，募地想到，该交租了。她从床下拉出小箱，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一张她和爷奶的全家福！
厚厚的一沓子，不翼而飞！！！
那一瞬，仿佛有五道闪电劈中了她天灵盖！心脏似乎蹦的一声炸开，汹涌的血直逼双眸，整个世界一片赤红，逐渐暗淡，直到昏黑。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她恐慌的在空中乱抓、大叫，“奶奶，奶奶，你在哪，我看不到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眼前很黑，我是睁着眼的吧，奶奶，我瞎了！”
奶奶正在屋外和房东大爷说话，听到奥美大喊，抱起贝宝疾步进屋，就看到奥美瘫坐地上，睁着大眼，脸上全是惊恐，双手惊慌的在空中乱抓。
“咋了，闺女？”奶奶脸上一下子褪了色，“这是咋了？”
“奶奶，你来了吗？我看不到你，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我眼睛瞎了，瞎了！奶奶，你看看我的眼，是不是睁着的？啊，是睁开的吗？”奥美激动的嗷嗷叫。手指触摸到自己眼珠，脸色更惨白了。
奶奶在她眼前晃晃手，她毫无反应，一个劲的乱抓，接着眼泪就冲去眼眶，“呜呜……怎么办，我瞎了，为什么，我没碰到眼睛啊，也没伤着……呜呜……怎么就看不见了呢。不，我不能瞎，这个家怎么办，不能，不，呜呜……”眼泪海啸似的从她脸颊簌簌砸落，发丝里明晃晃的，全是因着急溢出的汗水。
贝宝被她吓到，哇的一声哭起来，奶奶起初以为她在开玩笑，越看越不对劲，无意间瞥见木箱子，里面只剩一张照片，钱呢？她吓懵了，瘫坐在地上，身边两人的哭声让她也不知所措。
那可是给贝宝治疗眼睛的钱，加上卖老屋的钱，平时从牙缝剩下的，一共两万八，怎么就不见了！
奥美紧抓着奶奶的手，又去摸她的脸，“奶奶，你说话啊，说话啊，我到底这是怎么了，我不能瞎的，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奶奶……”她慌乱的去摸眼珠，一边抱怨，就这一会身上全汗湿透了，嘴里说的乱七八糟。
这一刻，她想到自己以后瞎子般的生活，奶奶那么大年纪不光照顾贝宝，还要照顾她，日子该如何过下去，老屋也卖了，贝宝还没等到眼角膜，钱没了，似乎一切都没了。她有些不敢想下去……
如此这般，真不如撞墙死去，多活了十九年，已经赚了。
贝宝在地上挣扎着身体大哭，双手乱抓要去找她，粉嫩的小脸挂着晶莹的泪珠，额头渗出大量细汗。刚刚她挣脱奶奶怀抱，没走两步，却被地上的水盆绊倒，洒了满地的水，这会儿没人顾得上她。
深夜的苍穹间，半轮明月孤傲的俯视着大地，清辉如薄纱洒满人间，一阵小风悄然溜进三人间，淡漠的看着这场好戏。
房东选择这时候来收租，一，所有租客都在家，二，他不是慈善家，有拖延者，直接滚犊子。
鼓起勇气，她终于做出那个决定！
“奶奶，孙女不孝，我给您磕仨头。”她摸索着跪下，用力朝地上狠狠叩三下，起来时额头粘着污水，摸到奶奶粗糙的手，紧紧抓着，悲怆的哭腔甩满房间，“对不起奶奶，您，您把贝宝送去孤儿院吧，找个好家庭收养也行。医院女卫生间有卖器官的电话，就是贝宝登记的那家医院，把我能卖的器官都卖了。爷爷是为我而死，我都来不及报答他。孙女无能，实在不忍看到您晚年流浪在外，下辈子能不能投胎我不知道，这辈子的债就这辈子来还……”
闻言，懵掉的奶奶终于回神，看到奥美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跪着，明明是一张漂亮的脸，为了生活只能贴上男人的浓眉胡子，小黑脸上一道道全是泪痕，蠕动着嘴角，慌乱的说，“美啊，不哭……”
“奶奶，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残破的身体，能卖的都卖掉，拿到钱回老家买回老屋，帮我给爷爷多烧些纸。奶奶，对不起，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麻烦您去办。奶奶，孙女无能啊。”她把头狠狠磕在地上，后脑上是奶奶温暖的脸颊，一滴滴泪落进她的发丝里。
“傻闺女，不许胡说，你咋能心这么狠，不要奶奶，也不要贝宝，你起来，起来。”奶奶用力捞起她，摸着她的脸，贝宝终于找对了方向，三个人抱一起哭……
她眼睛依然睁着，眼前是一片深幽的黑暗，逐渐的，逐渐的，那黑转变成灰，又转变成白，很快就有了色彩。
眼前是白墙，小床，蚊帐，和五颜六色的小物品。
看到了，看清了，她从奶奶颈窝脱离，眼帘是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很苍白，有泪珠。贝宝嘟嘟的小嘴和水汪汪的双眸，她好了，不停扭头环视。
“我，我我我，好了。”奶奶的哭声戛然而止，瞪着眼看她，贝宝声音也变小，直到消失。“我好了，奶奶，能看到了，啥都可以看清，真的好了。”
“真好了？”奶奶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她一把抓住，“真的好了。这是奶瓶，水壶。”她随手拿着贝宝的奶瓶水壶道。又把贝宝搂进怀里，擦净她的小脸。
“好好，好，好好。”奶奶还蹲在地上，看样子还没缓过神，恍恍惚惚。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为你愿受冷风吹更新，第7章 希望2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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