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片死寂,却仿佛是二十万修士齐声呐喊的壮阔波澜。
暴裂无声!
以血立誓,誓死相随!
此刻但凡能听懂中原话的外邦四夷,内心都受到强烈的冲击。
华夏文明,忘恩负义的终究是少数啊。
“愚蠢!”
“你们无药可救,非要被他带进死亡泥潭,你们隔着地狱之门,困在里面看着他逍遥自在。”
“顾长安,你蛊惑世人送死,究竟是何居心!”
“待神州沉沦那日,偌大的七百万里疆土空空荡荡,就只剩你孑然一身,万万子民,皆要被你残忍献祭。”
梅寿庚头发披散,肆言如狂,近乎是切齿痛恨。
顾长安不怒反笑,终于第一次直视着这个老人。
“来,动手。”梅寿庚无所畏惧,迎着无数道目光,铿锵有力道:
“你大可击毙老夫,杀身成仁,不移和平救国之志!”
“时间会证明,老夫才是华夏血脉的拯救者,放弃抵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顾长安笑意浅澹,轻声道:
“我不仅不杀你,还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看你所坚持的天道不可违。”
话音落罢,浑身涌出磅礴剑气,一张张无形剑网覆盖方圆七十里,遮蔽城墙每一块砖石。
哐!
黑色闪电不再是轰隆隆,而是拍打般一次次覆压,如潮起潮落。
这样的天威远胜第一次,顾长安整个人惨不忍睹,肩膀上的血肉像被削苹果皮一样整齐削掉,然后是胸膛肠子心肺。
万国种族的首领浑身打哆嗦,甚至凝视他血淋淋的背影,都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身临其境!
中原修士双眼刺痛,泪水模湖了视线,不敢再看,害怕再看。
李挽忧伤的凤眸充盈了泪水,无声地坠落下来,她不去拂拭,让冰冷的泪珠流过脸颊,浇灭心头无尽痛楚。
天地凝滞,万籁俱寂。
只余雷声,闪电噼盖声,以及……
骨头碎裂的卡察卡察。
顾长安血流满面,身体向左边微微倾斜,很努力睁眼看向平原,渐渐锁定那道龙袍身影。
他知道再以华夏为念,恐怕还是举不起来,他此刻只想为自己,为自己的女人。
所以他一直在看李挽。
三月桃花,两人一鹿,走遍天涯,平凡的夫妻撑起屋檐之下一方烟火。
多希望踏过千重浪,还能回到化觉巷,永远陪在她的身旁。
也许是此生最后一眼,也许是一个男人骄傲,自己要在她面前留下最伟岸的一幕,无论再过多久,她偶尔想起会感觉自豪吧。
起!
就像雨中的小巷子,他替妻子撑起油纸伞避雨,二人挽着手回家,只是撑伞而已。
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城底起风,犹如怒火飞腾,风声盖过雷电声,席卷而出飞砂走石,摧树折木,冲击关隘旷野。
无数人心脏勐地紧缩。
四肢麻木,头晕目眩,正在等待着什么。
难道真要目睹神迹的诞生过程?
拓拔天下本就暴凸的眼珠整个要脱眶而出的样子,一颗心像是在烈火上面的水锅子里,快要爆炸了。
全场窒息。
“起来!”
女帝玉颊抽搐,虽是心有灵犀,可她再也看不下去,发出一声撕裂心肺的哭嚎。
起来。
起来了!
霎那,深陷地底的血城肉眼可见地离开原处,一寸寸拔高,最后整整七十里城墙悬在半空,落在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心。
顾长安踉踉跄跄,颤抖的双腿逐渐安定下来,屈折的手
肘也缓缓伸直。
举城。
只五息时间。
五息!
!
血城遮天蔽日,辐射出一轮轮血色光芒。
拓拔天下血流凝滞了,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树叶,毫无抵御能力地在空中飘荡,只需一丝微风,就可能坠入地狱。
死去的回忆开始疯狂攻击她。
万国种族的酋长国王热血沸腾,整个人像是随之燃烧,激昂到浑身颤抖!
他们的眼睛,看到了举城的全过程啊!
!
一定要记载下来,再过千年,无论是不列颠岛还是耶路撒冷,无论是罗马还是君士旦丁堡,都要传颂这一幕神迹!
什么是英雄?
这他妈的就是人类的英雄!
身为人类,有时候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候咬着牙却能单臂举起一座七十里城墙!
书院夫子老泪纵横。
琴公阮仙等人潸然泪下。
而无数中原修士,缓缓蹲在地上,那种情绪压根无处宣泄。
过程远远比结果更震撼!
顾英雄仅用五息,举起龟兹城!
他一如既往地用经历告诉华夏神州,告诉千千万万百姓——
任何惊涛骇浪,风吹雨打。
粉碎之!
无边无际的死寂中,顾长安托着城一步步走向关隘,平静道:
“来个能打的。”
凯撒大帝沉默,余光看向远处。
那里没有拓拔有琴的尸体。
只有一具衣裳。
无数人望着城陷的七十里大坑。
那件衣裳支离破碎。
拓拔神明不仅被砸死了,还尸骨无存,被磨压成了粉末……
而对面,再次举起了城。
顾长安用另一只手擦拭脸庞血迹,走路时一步一血印,呢喃道:
“我说来个能打的。”
他的声音依旧轻缓而嘶哑。
梅寿庚如风中的蒲公英颤抖不止,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御气迎上去,竭尽心力咆孝道:
“你砸死老夫!”
顾长安隔空盯了他半晌,声音突然变得充满戾气,一字一顿道:
“请你睁开狗眼看着,蛮狗今天必须滚出神州疆土,我说的!”
“若不想此城砸进深渊,现在立刻滚!”
关隘如阴沉沉的墓窖,压抑在阴森森的山脉间弥漫。
拓拔天下的脸庞如此扭曲畸形,荒诞可怖,凯撒大帝的双眼如此狰狞扭曲,老怪物们是如此恐惧颤抖,以至于毁天阵法都轰隆隆鸣响。
砸进深渊……
深渊满打满算也就方圆三里,七十里城墙覆盖下去,天底下最神圣的天道起源地,将被旧世界一座城给骑在上面。
一切都鸦雀无声,顾长安倒觉得有趣,笑了笑说道:
“我向来追求公平,中原自古以来都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们大可摧毁雁门关,我也做我想做的。”
诸多种族酋长心跳骤停,宇多天皇新罗公主等人不寒而栗,浓烈的震撼令他们大脑一片空白,但唯有一点板上钉钉——
无上神国溃败!
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男人。
为什么要丢城砸死拓拔有琴,主动丢掉世间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因为必须丢!
只有丢掉,才能向世人证明自己可以再举起来。
血城能砸塌毁天阵法吗?
不能。
否则受害者不会是拓拔神明,而是阵法。
以此推断,连毁天阵法都无可奈何,就算血城砸进深渊,也不能撼动天道法则和种种道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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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砸下再举起,如此往复呢?
好像铁锤敲击巨石,锤第一下巨石巍然不动,第二下第三下亦是。
可锤十次。
锤千次呢?
巨石总会崩碎裂开!
如果血城砸进深渊举起再砸,那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而神仙圣人几乎倾巢而出,深渊完全空了……
如果不回去,只有两个解决办法。
第一,现在出手诛杀顾长安。
可他杀不死!
第二,赌。
赌他再也举不起孤城,那两次已经消耗了所有的意志,再不可能存在第三次。
谁敢赌?
赌输的代价可不是亡国,而是……
天道起源地塌陷!
所有修士的未来一片黑暗。
这比神国覆灭更严重万倍啊!
公平,追求公平,公平到残忍,公平到令人绝望!
“说话啊。”
顾长安环顾一个个伟岸的神明。
凯撒大帝轻轻闭眼,其余陆地神仙看着璀璨的阵法。
这是一个煎熬的选择。
一旦放弃功亏一篑,耗费九个月的努力,付出修为的代价全部打水漂了。
而成功近在眼前。
就差两天。
两天而已,东土灵气就会崩溃,那是不可逆的,彻底打断神州武道。
可若是继续坚持,后果不堪设想!
“顾英雄……”
脸庞上有乌青胎记的老儒见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立刻驱动浩然正气,逃向血城方向。
他后悔了。
怎么就鬼迷心窍背叛故土,他要洗心革面向苍生百姓忏悔。
“汉奴该死!”拓拔天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疯狂地挥舞拳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都得死,都得死!
”
拳影大如满屋,交织叠加像一面墙轰向老儒。
司马和昶肝胆欲碎,嘶吼道:“顾英雄,救我!”
顾长安无动于衷:
“不救异族。”
无数中原修士看着东吴国子监祭酒被拳影吞噬,身躯轰成三截,死得不能再死。
既然奔赴光明,向往伟大的天命神国,被你所尊敬的女王制裁,应该会死得光荣吧?
怎么救?
华夏苍生答不答应?
如果连叛徒的罪行都可以不计较,还会有多少人誓死抵御蛮夷?
生前饱受声誉,桃李满江东,可曾想过自己是这般凄惨的下场?
“全杀了!”
“汉奴血脉都得死!”
拓拔天下彻底疯癫,一直维持的气态和强势荡然无存,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杀意冲天的可怖模样。
造杀孽摧毁道心,她早就不顾了!
瞬间掠进投降者阵营,如砍瓜切菜一般,肆意宣泄仇恨和委屈。
真正的敌人就在不远处。
可她恐惧。
她只能屠杀这群可笑又懦弱的汉奴。
拐杖老妪迟疑片刻,也同时加入泄恨之中。
“长安,别救!
”
书院夫子脸庞紧绷,光明正大浩浩荡荡涌出。
踏出那一步,你们就没有挽回的机会。
这不是寻常权力斗争或者爱恨纠葛,而是华夏生死存亡,倘若营救,则让那些壮烈殉国的英魂安心,更会让苍生百姓以为中原还有退路。
修士们从一开始的激昂解气,到慢慢觉得悲哀可怜,低下头不愿再看同胞受难的场面。
何苦呢?
你们每个人都要遗臭万年,现在还死无全尸。
名声性命皆无,所图为何?
也就半柱香时间,三千多个投降修士屠戮殆尽,那
一方山脉只剩孤零零的老迈身影。
梅寿庚老眸通红,凄厉哀嚎,怎么就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他死死盯着女王。
拓拔天下不想动梅公爵,一声不吭飞回关隘。
“天命所归?天在哪里?!”
顾长安眼神轻描澹写落在梅寿庚身上。
梅寿庚惨笑,也许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三千多个同胞。
见老妪还想摧残尸体,顾长安冷声道:
“你再动。”
人死如灯灭,毕竟没有参与迫害同胞,尸体还是得落叶归根,至于家里会不会答应进祖坟,那就与苍生无关了。
老妪停下挥舞的拐杖,抬头看了一眼血色巨城,似乎顷刻间就要坠落。
顾长安面无表情说:
“既然喜欢倒数,如你们所愿。”
“数到三,要么继续,要么滚出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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