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正同太宰治乘坐电车去往新订的民宿。
今天的冬木一日游,我们漫无目的地逛了这座城市一圈,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饶是太宰治这般喜欢折腾的也累得走不动路了。
所以上电车后,我在人头攒动的车厢里眼疾手快地为他占了一个座,当我穿过拥挤的人群将他抱上那个位置时,电车哐当一声刚好一晃,我被摇摆的人影挤得差点淹没在逼仄的人隙中,可是在一刹那,太宰治伸来的手却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掌心。
老实说,有些痛,像将指尖都发狠地陷入我的血肉中似的,起初我还以为自己流血了。
但是抬眼看去时并没有,反倒是那个孩子坐在人海中透过歑隙紧紧盯着我的眼神暗沉得像窗外掠过的漆黑隧道。
电车里的灯是晃白晃白的色彩,不带一丝暖意,打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显苍白。
这个时间坐电车的人大多是结束了一天工作的社畜,其西装革履被周围的人挤得凌乱不说,还带着交错杂糅的烟酒气。
我看见疲倦与困乏在他们脸上交织出一种麻木又颓丧的僵硬来,像一具具发条即将停止转动的木偶。
在这样的人群中,太宰治倒显得没那么失真,但是他透过那般狭窄的人隙捕捉我的眼神,紧紧牢牢的,就像黑暗中的某种生物一样,不准我离开他的视线般,有些瘆人。
窗外的霓虹灯闪闪烁烁,被飞速掠过的电车拉成一条光线,我手上提着白天购置的衣物,此刻身上的长裙也被人挤得有些乱了,但我还是尽量遵循他的意思踏前一步,穿过所有人站到了太宰治面前。
车厢里实在太拥挤了,前后左右都是人,肢体基本上都是贴在一起的,而太宰治同其他人坐在长椅上的身影是那般瘦小,好像稍不注意就会被覆盖掉,我刻意用自己的身形为他空出了点空间,顺便将他笼入了自己的阴翳中,挡去了他看向人群的目光。
太宰治这才满意地弯了弯嘴角,他摸出那本《完全自杀手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本书我很有印象,这是每位太宰治的标配。
也不知道作者是谁,那里边写的基本上都是十分猎奇的自杀方式,我认识的太宰治总是热衷研究或实施里边的手法,可惜每次都无法得偿所愿。
我并不惊讶太宰治会看它,唯一动容的只是他这么小就在看了,果然,就算是十岁的太宰治也是朵奇葩呢。
但这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便抬头去望窗外边的夜景,只见苍穹深邃,浮光掠影,电车哐哐当当的声响萦绕在耳际,这个我注视了几千年的世界一如既往。
期间,太宰治突然同我说:“Saber,我昨晚梦见你了。”
我仅仅一愣,并不感到惊讶。
现在我的魔力是太宰治供给,我们魔力相连,他确实可能会梦见我以前的一些事。”
可是太宰治却说:“我梦见你偷看一个金发男人洗澡。”
我刹时一噎,心想他梦的什么啊。
但是太宰治也仅仅是提了这一嘴罢了,很快他就略为期待地问我:“Saber,Saber,我们等下去的民宿是怎么样的?”
他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平静地回答他:“在郊外山里,那里清静点。”
这个回答叫他有些失望,我将他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收进眼底,一边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保持稳定的身形:“不好吗?那里没人打扰。”
这次圣杯战争我并没有主动去参战的打算,虽然这样的想法不久后不可避免会被人找上门来,但在此之前能少战就少战,毕竟赢不是我的目的,再加上还有一个不需要清除的太宰治,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尽量轻松地度过圣杯战争。
可是孩子心性的太宰治明显把圣杯战争扔到了十万八千里,他只关心自己的乐趣,说:“那里不好玩。”
“好玩的。”我几乎是紧接着下一秒同他说的。
其实我没必要同他说这些,毕竟出钱的是我,他没资格拒绝,否则只能去流落街头。
但我还是对他说:“那里有大片的西瓜田,现在正值盛季,我可以敲给你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们早上可以去山间看日出,傍晚就去看夕阳,山里有可以采摘的野果,还有蜻蜓和鱼可以抓,那里的老板娘会煮冰镇的红豆糖水,会做叮当响的风铃,过些日子,山间还会举行夏日的祭典。”
或许带有哄的成分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如何,只知那个黑发孩子抬眼来看我的神情渐渐染上了些许恍惚。
其中,我蓝色的瞳孔在他的眼里交叠出一种柔软的颜色,我说:“到时,你可以穿自己喜欢的和服,浅蓝的羽织浴衣也好,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也行,相信我,你所期待的夏天已经来了。”
语毕,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书页翻过一角,车厢又是一声哐当,人们的呼吸绵长而浑浊,在狭窄的空间里此起彼伏。
太宰治坐在长椅上仰头看着我,其鸢黑的眼睛里是一种安静的死寂。
但半晌后,他低下头去,似是羞赧地笑了。
这个角度看去,我可以看见他蓬软黑发中的发旋,套着黑色外套的孩子用指尖轻轻扣着自己的书角,那双触不到地的鞋尖垂在椅下,随着车厢的晃动而轻轻晃了晃,时不时就会碰到我裸|露的小腿。
他用一种非常非常轻的声音说:“既然Saber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去那里吧。”
我听出他在笑,像害羞,又似不知所措,那是一种非常青涩的语调:“不过,Saber要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哦……”
我点了点头。
毕竟在修复好这个特异点前,我就是同太宰治绑定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有必要同他说一件事的:“有其他Master在附近。”
不,应该说从白天开始就一直有人在监视我们,不止一人。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下周边。
自我上车起就频繁有人向我投来了怪异的目光,现在外头还有Servant在散发魔力,看样子是试探,顺带想引诱好战的御从过去。
可太宰治不但不惊讶,也显得不慌张,他只是将书本合起来,抚了抚自己手背上的令咒:“嗯,感应到了,这里一直有点痛呢。”
Master间的令咒在一定距离中会有感应,太宰治原来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全程都十分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地完成了冬术的一日游,现在他更是不以为然,还抬头来笑:“不过我不想理他们呢,Saber,我现在只想吃你为我敲的西瓜。”
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好。”
这个太宰治还是挺乖的,至少比先前的那69个都来得好哄。
思及此,我想着过几站就可以下车了,可是拥簇间,我突然发现有人的手在频繁地碰我的大腿。
我本身穿的是及到了小腿的长裙,在这么拥挤的空间里要说被占便宜了还很难占理,但当对方的手从我发下的腰间滑过时,我已经平静地扣住了那只手就要将其折断。
恰逢太宰治膝上的书啪哒一声滑落在地,砸在了我的鞋尖上,我一愣,放开了那人的手,先一步将太宰治的书捡起来递给他,然后我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电车里的广播正通知乘客到站了,身边人员开始流动,我听到太宰治凑到我耳边说:“就在这一站下车吧,Saber。”
语毕,他也不等我开口就自己跳下长椅,抱着书越过我,随着下车的人流一起迈出了电车。
我只得跟上去。
太宰治并非心血来潮下的车。
他是有明确目的的,以致他下车后不需要任何引导就能自己向前走。
我跟着他走出了人山人海的车站,又走进了人群来来往往的街道。
期间,黑发的小少年始终紧紧地盯着前方,他安静地走在前面,只给我留了一个瘦小的背影,喧闹的人流中,他踩着街上错落的光影,其蓬软的发丝被夜晚的灯光晕出一种赭褐的暖色调。
太宰治目光锁定的是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他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对方,就算被人撞了也无所谓,像一只蛰伏的小怪物。
直至对方走进了比较清冷的巷角,太宰治才用轻得吓人的音量同我说:“那个人,刚才在车上摸了你的腿。”
不等我说什么,这个孩子突然加快脚步跑上前去,我只得跟着去,就见太宰治在路过那个男人时不动声色地摸了对方口袋里的手机。
这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跑前两步,对着那个男人晃了晃手机,咧嘴笑道:“你这里面,是不是偷拍了很多可爱姐姐的照片呀?”
男人大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显然没想到一个小鬼头顺了自己的手机。
下一秒,当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后,男人随即大骇,紧接着是愤怒的神色。
他大喊:“臭小鬼!还给我!”
语毕便走快几步要去扑太宰治。
可是太宰治凭借身形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攻击,他脚下的方口鞋在油柏路上轻叩出声响,继而眯了眯眼,笑得十分温柔:“你说,要是我将这些私人照发给了你的妻子孩子,还有你的公司单位,会怎么样?”
这话叫那男人更加暴怒,可是太宰治已经转身向着清冷的小巷深处跑起来了,男人只得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小巷深处是寂静宽阔的仓库街,那里入了夜基本没人会来,多是装有某种东西的集装箱。
夏夜,有飞蛾绕着暖色的路灯飞,很快,便啪叽一声摔进了死亡的黑夜里。
太宰治跑进了仓库街,小孩子的速度不及大人,眼看他就要被那男人抓住了,我赶在那之前,从后边我一把将那男人就头带身按在了地上。
但是没能控制好力道,这一按就让对方就着粗糙的油柏路狠狠摩擦了一番,将他撞得半昏半晕爬不起来了。
对此,太宰治停下脚步来,开心地鼓了鼓掌:“干得好,Saber。”
语毕,也不知他对着那人的手机操作了些啥,想必是他方才所说的吧,他做完这些后随即便将那只手机轻飘飘地扔在了男人身上。
我却站起来蹙了蹙眉,比起询问,我更先说的是:“Master,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可是已经迟了,有人踩着长靴从前方走来,那是个手执金红双枪的俊美青年。
清冷的灯光拉长了来者的影子,我走前一步,将太宰治挡在自己身后,就听到那人说:“来得好,我今天一整天都大摇大摆地走在这座城市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应战,接受我邀请的强者只有你,你是Saber对吧。”
我平静地对上那人的目光:“正是,看来,你是Lancer。”
这话叫Lancer嗤笑一声:“哼,连和即将决一死战的对手互报姓名都不能如愿,真是令人扫兴的束缚呢。”
在圣杯战争中,由于英灵的特殊性,很少有人自报真名,说是这么说,但我已知晓此Lancer的真名。
——在凯尔特神话中,被誉为“举世无双”的爱尔兰费奥纳骑士团首席勇士——“光辉之貌”的迪卢木多·奥迪那。
这位英灵尊重骑士道,所以此时此刻才会这般光明正大地站在我们面前,
正因如此,我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意思:“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Lancer,我现在暂时没有和你战斗的意向。”
闻言,Lancer一愣,他琥珀色的锐利目光在我和太宰治身上转了一圈,声音无端染上了冷意:“我没想到圣杯战争中最强职阶的Master还是个小孩子,正因如此,我还以为你们是做好了绝对的觉悟才回应我的战斗邀请的,对此我也是怀着极大的尊敬出现的,现在你要告诉我你是在愚弄我吗?Saber!”
我能说我们只是路过吗?西瓜和民宿正等着我们呢。
可以的话,我真想叹口气,但这无疑会加重Lancer的怒火。
我没有愚弄他的意思,但能不战斗就不战斗是我这次圣杯战争的原则,为此,什么荣誉骄傲对我来说都不是重要的。
所以我很不要脸地拿太宰治还是个小孩子的点戳Lancer:“很抱歉,绝无愚弄的意思,但如你所见,我的Master只是个小孩子,我相信Lancer你纯粹清澈的战意,若是我们公平公正一对一地对决那还好,可是我实在无法相信你身后那位连面都不露的Master。”
我隐晦地表达出怕对方使诈,这足以使Lancer感到不快,其次,我直言道:“现在这里可不止我们几个人。”
不远处那座横跨未远川的红色钢铁大桥上有Rider那对御从在,我的对魔侦察非常高,单单现在我就知道这附近隐蔽着Archer、Assassin和Berserker这三位英灵和几位Master。
再然后,在较远的地方,还有那位所罗门同他的Master在观察情况。
这样可能会发展成混战的局面,我最理性的作法就是先保障自己还是小孩子的Master的安全,我想这个理由能够很好地打动Lancer。
果不其然,Lancer动摇了,他是位正直无邪的骑士,现在这般情况自然也不会想同我一对一战斗了。
可是Lancer的Master不然,他从Lancer的身后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声音:“你在干什么?Lancer!就算对方是小孩子那也是争夺圣杯的敌人!”
闻言,Lancer的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他企图同自己的Master说明现在的情况,可是对方愤怒地打断了他:“Saber是最强的职阶!这次她的Master是小孩子对我们来说是优势,现在不动手你是想以后让自己的心软害死我吗?!”
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但言之有理,无法反驳,只是对Lancer来说心里不好受罢了。
我看着Lancer挣扎了会,随即坚定神色,手执双枪摆出了攻击的架势:“Saber,抱歉了……”
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本来就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能不战就不战,但如果要战,我也不会害怕或退缩。
我这么想时,身后的孩子抬手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低头瞥了他一眼,就听他笑着说:“Saber,应战吧。”
面对敌人尖锐的长|枪,太宰治的目光却毫无畏惧,没有温度的灯光中,他肌肤苍白,其嘴角扯开一抹兴味的笑,很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用担心我的死活哦,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闻言,我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这句话基本上每个太宰治都对我说过。
但谁担心他的死活了?少自大了。
以前他死了更好,现在他活不活我都会想办法修复这个特异点的,所以我的行为并非出于对他的保护,顶多算是顺道而已。
而此时此刻,我也仅仅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要以Saber的职阶直面这场战斗罢了。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与此同时,我的周身魔力缠绕,盛大的星之光辉中,自我脚下晃了湖水的涟漪,我身上的长裙被纷扬的雪白长袍代替,风声晃动,波光粼粼,从水中缓缓出现的武器闪烁着堪比星光的熠熠之辉。
“那是……”Lancer缓缓瞪大眼。
我轻抬双眼,将毫无情绪的眸子投向Lancer,同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剑,金蓝相交,辉光永存,只要是见过它的都能知道它承载着多么辉煌的荣耀与荣光。
而此时此刻,我是它的主人,我即将挥动它与Lancer战斗。
很显然,Lancer认出了这把剑,这比真名更加直白,他惊讶了片刻,见我已经握住剑摆好了架势,才轻轻笑了:“就这样将这把剑暴露出来好吗?”
“大不列颠传说中的亚瑟王。”
不久前才刚默认彼此不能自报真名,可是这会那把剑已经直白地昭显了对方的身份,Lancer在为对手的坦率与荣耀心生敬佩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点吃味,他也希望能报上真名,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战斗。
可是不行,为了Master,为了Master的胜利,至少现在还不行。
但Lancer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我就认真地反驳了他:“不,那位王的荣光并非我能承载的,我并非亚瑟王。”
闻言,惊讶闪过了Lancer的脸。
那把剑,那把星光闪烁的剑,不正是大不列颠的亚瑟王传说中的不败圣剑吗?
下一秒,回答他的疑问的是我踏前一步的动作:“相对的,我只是亚瑟王荣光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罢了。”
周身风息涌动,澈蓝的水波晶纹漫扬在空气中,其中,我嗅到了来自时光中的熟悉的花香,这致使我轻轻地笑了起来。
遥远的高桥之上,来自时钟塔的十二君主之一——马里斯比利向那位全知全能的Caster询问Saber的真名。
鎏金的眸子干净得不含杂质,银发长袍的魔术王平静地遥望仓库街的方向。
不需要看,也不需要问,他的全知全能已然告诉了他答案。
魔术王用无悲无喜地声音同自己的Master说:“亚瑟王传说中,有这样一位存在,她自理想乡阿瓦隆而来,给予了亚瑟王祝福与希望,赐予了亚瑟王胜利与荣光,卡姆兰丘之战后又将亚瑟王送往了阿瓦隆,那位高贵而邪恶的妖女——即是——”卂渎妏敩
同一时间,轻风微扬,金色的发丝掠过眼帘,我将剑尖对准了Lancer,目光凛冽地看着眼前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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