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鸡飞狗跳。
儒士葛先生和斗笠人站在一处房舍之上,俯瞰着这片混乱场景。
“这个田八,比我预估的要强了许多,或许,他真能创造一些成绩,给我们创造更有利的条件。”葛先生微微颔首。
“没有修行者,这群乌合之众很快就会被打散的。”斗笠人问道,“你当初为何要选这厮当棋子?”
“矮子里拔将军,那些利用谣言牟利的市井之徒里,就属这田八相对没那么烂,而且他身上也藏着一些福缘。”葛先生莞尔道:“但其实,我本来属意的人选,是你的那个同门师弟孙行甲。只可惜,这家伙太憨了,居然单枪匹马闯去了圣京,害得我只能临时再挑人选。”
“他是個好孩子,作不了恶的。”斗笠人淡淡道。
“你曾经不也是个好孩子嘛。”葛先生玩味一笑。
“我没得选了,我的出身,注定我没资格做好人。”斗笠人发出惨然的笑声。
葛先生沉默片刻,道:“前不久,圣京的儒院传出了一段发人深省的话,叫以法束人、以德养人。这话的来源,据说是大儒杨吉引用圣人教诲【人之初性本善】,但遭到了一个学子的驳斥,这学子直言,人之初,性无善恶,今后如何,全靠律法的约束,和道德的润养。”
斗笠人凝声道:“此话,确是言之有理。”
“不错,我也反复品味了这话好几日。”葛先生缓缓道:“虽然你的出身不太光彩,但只要你一心向善,再有无极山那些道长的引导,其实本来前途光明的,没必要与我走上这条歧途……虽然你觉得亏欠我一份人情,但我不愿强人所难。”
“我没得选了。”斗笠人举起左手,看着手上的伤口,道:“我本想还了你这份人情之后,就遁入山门、永不下山,偏偏被那小子在手上留了伤,现在那小子又跑去了无极山查探,想必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我没有回头路了。”
葛先生诡异一笑:“如果我再告诉你,说出以法束人、以德养人的,就是打伤你的那年轻人呢?”
“是他?!”斗笠人沉声道:“这小子,果真聪明非凡,而且,他似乎还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据我在圣京的耳目打听,这个叫余闲的,乃是威远侯的嫡长子,从前纨绔风流,直到一个多月前的案子牵连到他的头上,他才否极泰来,屡现妙手……”葛先生简单讲解了一下余闲的情况,末了,评价道:“我怀疑,他是福主。”
“能时来运转、横空出世,想必有诸多的福缘加身,确实极有可能。”斗笠人望着城里的混乱,道:“特别是世道将乱,这天下的福缘气运重新流转分配,一个个福主将会陆续现世……这小子,命真是好得叫人羡慕,我却是连他的十之一二都只能遥遥奢望。”
“我说了,身世一事,非你所愿,不必妄自菲薄。”葛先生幽幽道:“况且,玉蒲和尚都死了,这天下知道你身世的,只有我一人了。”
听到玉蒲和尚时,斗笠人背后的佩剑发出了嗡鸣,以显示剑主此刻的激烈情绪。
他抬头望着深不可测的黑夜,喃喃道:“顺为凡,逆为仙,既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我此生又污秽不堪,也只能逆天而行了。”
……
无极山之上。
余闲等人俯瞰着雨夜中的云州城,各抒己见。
“圣上已传来音讯,让我们务必杀了田八,镇压叛乱。”清和道。
余闲长叹一口气,该来的厄运还是来了。
他当然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但皇帝亲自指示了,他总得做些什么。
“杀田八简单,但怕就怕,幕后黑手潜伏在城里助他。”清和又分析道。
“不能叫无极山的道人们相助吗?”乌小蛮提议道。
清和苦笑:“若是能让他们襄助,圣上早传讯了。”
包括赤霞真人在内的无极山弟子,向来只尊思廉真人的谕示。
而思廉真人向来推崇道法自然的教义,从不过问世间俗世的争端。
当年皇帝起事攻打云州时,统治云州乃至无极山的帝王也曾求助思廉真人,却被思廉真人一口回绝。
占领云州后,天元皇帝和无极山达成了一项不成文的契约条款:互不干涉。
皇帝默许无极山独立于世俗教条之外,只要不谋逆,就任凭无极山自成一系。
同理,无极山也不会干涉天下纷争和皇权争夺,一门心思藏于山中修行。
总之一句话:你皇帝信奉佛门,那莪道教就全面退出世俗,你别指挥我,我也不干涉你。
当时皇帝接受这项条款,也是时势使然。
毕竟当时佛教还很昌盛,皇帝担心道教的修行者会襄助敌人。
而思廉真人是道教至尊,他这么一表态,等于约束天下道人们保持中立。
皇帝一统天下后,曾有过推翻这项条款的念头,可当时思廉真人已经入圣,江山初定的皇帝也不好冒大不韪。
如今,只是出了一些流民的叛乱,皇帝自然不可能自打脸皮,折节央求无极山出手相助了。
“我陪你们下山一趟吧。”
忽然,明闰走了过来,他肃然道:“但我下山不是助你们平叛,而是受师父之命,捉拿那名精通道术的斗笠人。”
闻言,三人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援手。
“那我们速速入城吧。”清和道。
“先不急,再等等。”余闲沉吟道。
“等什么?”
“等田八他们出城!”
余闲一说这话,清和等人尽皆面露疑惑。
“你们难道觉得,就这群乌合之众,真敢直接攻占云州,裂土封国?”余闲冷笑道:“要真这么干的话,都不用我们出手,附近卫所的援军一到,直接就能关门打狗,不费吹灰之力。”
“假如我是叛匪首领,留在云州,无异于画地为牢,还不如在城里劫掠一番,然后趁着雨夜迅速逃出城,冲出包围圈之后,再一路劫掠,藏进深山里,让朝廷兵马鞭长莫及。”
清和瞪大眼,仔细一品味,顿时惊出了满背的冷汗。
余闲的这个猜测,确实极有可能!
“你这次,又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乌小蛮用卡姿兰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张小白脸。
余闲没有回答,他一时间很难解释自古以来那些流寇造反的精髓特点。xündüxs.ċöm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等田八率众出城时,再一击致命?”清和沉吟道。
“田八一死,这群虾兵蟹将不攻自溃,也省得我们劳师动众。”余闲幽幽道:“现在之所以要等,只是等着看田八他们是从哪个城门逃出去,这里是最佳的观望地点。”
“我觉得首先排除往西,因为西边是圣京方向,守卫森严。”乌小蛮顺着这个思路判断。
余闲不置可否:“再等等看吧,可能没这么简单。”
顿了顿,余闲看着明闰,笑道:“道长,这次我们算是结盟了吧?”
明闰想了想,点点头。
【完成订盟,获得一道紫色福缘】
【可点亮一盏善缘灯。功效:指定一个人,大幅提升对自己的善缘度】
留意到脑海里冒出的信息,余闲开始思忖起这盏灯该用在谁的身上……
……
一炷香之后,一群叛匪们收刮完毕,集结在了一起。
但仍然有许多人还沉浸于劫掠中不可自拔,田八也没派人催促,快速清点了一下人数后,道:“大家分成两路人马出城!”
一个弟兄迟疑道:“大哥,咱们人手本就不多,再分开行事,怕是不安全吧。”
“你懂啥。”田八傲娇道:“自古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声东击西,扰乱敌人的视线,方为上策!”
这话自然又是他听说书先生讲的,他觉得很适用于当下的情况。
大家面面相觑,半晌后,有人问道:“大哥,那您要从哪个城门出去?”
底下人也不蠢,生怕自己编入的那一队是扰乱官兵视线的炮灰垫背。
“我等你们出城了再出去。”田八沉声道:“这样子,大家都公平。”
见有人面露胆怯,田八喝道:“现在不照我的法子去做,你们只有死路一条,只要能跑出去,起码生死机会各占一半,要是不想听我的,尽管留在这等官兵抵达。”
叛匪们权衡利弊后,只能硬着头皮听从指挥。
接着,田八分别挑出两个叛匪做代表,用抛铜钱的方式,让两人先后选择逃亡路线。
最终,一人选择往北,一人选择往南。
北方是崇山峻岭、匪患频发,最适合躲藏逃亡。
南方是富庶之地,纸醉金迷,最适合劫掠发财。
根据这两个代表的路线方针,其余叛匪们纷纷选择站队。
很快,人被分成了两拨。
“那好,我就在此,预祝兄弟们旗开得胜,天高海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田八引用说书先生的口头禅,蹩脚的道别。
很快,大家作鸟兽散。
“大哥,咱们几个真的要继续留守在这里啊?”一个死党担忧道。
田八咧嘴嗤笑:“走,咱们暗暗跟着往北的那路人出城,就这伙人有些脑筋,值得咱们一起共事。”
死党眼神一亮,赞许道:“高明啊大哥!”
夜色下,两路人马,背道而驰。
往南的那路叛匪率先出城,他们觉得南边的守卫比较孱弱,女人又比较润,于是铆足劲了撒腿狂奔。
结果刚跑了一个时辰,就遇到了一路增援的官兵,一炷香的工夫,就被打得分崩离析,成了移动的人肉靶子。
往北的这一路,这时就凸显出了战略的优越性,一口气足足跑到了十里之外。
不过面对茫茫大地,他们很快又成了无头苍蝇。
这时田八出现了,他再次登高一呼,声称往北的这一拨人才是天选之才。
接着他立刻更改了逃亡路线:一路向西!
有人不解,直言西边就是圣京。
田八答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在田八的率领下,叛匪们跑去了运河,准备劫几艘船顺河西渡。
眼看渡口在望,田八的心安定了许多。
但人啊,总是不能高兴得太早的。
在疾风暴雨中,两道剑锋破口袭来,径直杀进了叛匪人群中,搅得人仰马翻、惊叫连天。
“降者不杀!”
清和手持佩剑,厉声喝道。
反手就把周围一群叛匪给杀翻了。
田八定神一看,喊道:“他们只有四个人,甘他娘的!”
虽然是四个人面对几百人的包围,但修行者碰上一堆普通人,无异于虎入羊群。
余闲也首次尝到了降维打击的快感,挥舞着明断尺,把一个个拿着锄头木棍的叛匪给当场拍死了。
但他不愿意耗下去,目光不时在人堆里穿梭,终于,他发现了田八!
这货已经率着一群人从战局里脱身了,驾马径直往渡口跑去!
“清和,你负责拦住这些人!”
余闲当机立断,领着乌小蛮和明闰杀出了战局,追向田八。
奈何他的身形再快,也难以追上快马,就喊道:“明闰,靠你了!”
见明闰依旧有些不愿干预,他补充道:“不拦住田八,斗笠人就不可能现身!”
这句话触动了明闰。
于是他祭起佩剑,以御剑术追上了田八,并降下一道天雷,直击田八的头顶。
田八一看不妙,直接从马上跃了出去,等他落地时,就听到一阵雷鸣和惨叫。
刚刚的那匹马已经被雷打成了焦肉,躺在湿漉漉的泥地里。
田八亡魂丧胆,眼睁睁的看着余闲扑了上来。
惊惶中,田八仰天呐喊:“高人救我!”
话音刚落,又是一人一剑破空而来。
看到从天而降的斗笠人,余闲也很果断的呐喊道:“道长助我!”
趁着明闰迎战上去,余闲暗暗在黄历空间中点亮了善缘灯。
而灯壁上的名字,正是藏秀!
眼看余闲杀向了田八,斗笠人正要施展御雷决,冷不丁听到余闲喊了一句:“藏秀!玉蒲和尚该死!你师父劝你善良!”
斗笠人闻言,手中刚凝聚的法诀戛然一滞。
抓住斗笠人失神的空隙,余闲掏出短锥,伸长开来后,狠狠投掷向了田八!
随着一阵尖锐嗡鸣,锥尖疾射而去,精准的扎进了田八的脑门!
这位刚要崛起的草根,惨遭余闲这个人形割草机的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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