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被他拉着的这位好心小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抄着已经沙哑的嗓音,指着榜单上的内容好心的,逐字逐句的念给宋三得听。
平头百姓苦,这徭役一来,还指不定多少人家以泪洗面,这位心善的小哥还好心的给宋三得解释,生怕他听不懂,听岔了。
“这位大哥,布告上头说了,朝廷钦天监布告,明年是闰年,怕是多灾,今冬衙门征收徭役,冬日开工,布告言明,徭役比往年工期工量加重了三成,为了防汛抗旱,要征收上万役夫,去修整我们通阳境内清溪江最险的那一段河滩堤坝,而且还要在江水平缓的一截修筑水坝用于灌溉,不过幸得县令大人体恤,此番征收可用银钱赎买,大哥,若是家里有银子,您还是赶紧归家去,跟家里人好生商议吧……”
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刚才那位撞自己的兄弟真的没说错,身边的这一个個的人也真的没哭错,原来今冬,衙门真的要征收冬役了呀!
宋三得心里发紧发沉,身边的好心小哥再说什么,他都仿佛都听不到一般。
心急如焚的他,甚至都没能听清楚好心人嘴里复述的赎买价格,就深一脚浅一脚,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不行,不行,我得快点家去,快点家去告诉爹,徭役,衙门征徭役了……”,人就跟魔怔了一样,拨开人群往就往城门口冲。
几日后的县城三元巷……
一大清早天将将亮没多久的样子,睡在小隔间的宋夏荷迷蒙间,就听到外间有动静。
起先宋夏荷还不以为意,翻过身准备再睡会,就在转身的空档,突然,宋夏荷猛地想起一件事。
自打她也学会了烤糕,家里又添了两块铁板后,自己跟小二嫂每日出摊的时间就变了,每日卯时中出摊,最迟午时中收摊,她们再不用早起,昨晚小二嫂还让自己放心睡,早上她喊自己时,自己再起来就可以了。
明显这会子二哥二嫂肯定还在睡觉,自己也在睡,还没到起床的时辰,外头就有动静……
怎么回事?莫不是有贼!
想到此宋夏荷心里蓦地一个激灵,一个翻身从床上起身下床,小丫头也能,明明怀疑是家里进了贼了,竟也不带怕的,反而满心满眼都是担忧的,急的就要冲出去。
开玩笑!家里日日摆摊,生意还红火,天天有进项,难保就不会有人打自家的主意。
越想越着急的宋夏荷,听着外头淅淅索索尽量被放小声的动静,她竟是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跑到门帘边,一把掀了帘子就要往外冲。
结果……
看到外屋正轻手轻脚把一兜子东西放小方桌上的人,宋夏荷傻眼了,顿住脚步。
“二哥,怎么是你?”
宋兴林闻声回头,看到门帘处探出来的小脑袋一脸的惊讶,他赶紧望了里屋一眼,忙抬手到唇前,跟宋夏荷比了个嘘的手势,还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嘘,小声点,你二嫂还在睡。”
宋夏荷看到自家二哥小心谨慎的模样,她也不由跟着压低声音,就跟做贼一眼,蹑手蹑脚走出来到宋兴林跟前,小小声,“二哥?”
“嗯。”,宋兴林点点头回应,看着自家妹妹表情模样,他不由好笑,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怎么就不是我?刚才你急吼吼的出来,莫不是以为家里进了贼?以为你哥我是贼?”
说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宋兴林不由自我调侃的耸肩笑着,低头间,看到自家妹妹还赤着脚,他皱眉,忙又点了点她自己的小屋叮嘱。
“天冷了,地上凉,姑娘家家的要爱惜自己,忘了先前你怎么要吃药的啦?赶紧的回屋去,把衣服鞋子都好好穿上。”
被二哥这么一训一说,宋夏荷先是一噎,随后心里蓦地一暖,小脸一红,呐呐点头,赶紧就往自己的屋里冲,麻溜的套上衣服穿上鞋,蹑手蹑脚的转身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儿哥,正在动手整理着桌上他刚买来的菜。
宋夏荷不由上前,挽起衣袖,伸手就要帮忙,“二哥,这些菜是你买的?天还这么早,你不会已经打城南菜市口回来了吧?”,家里过去城南的路还不近巧,她二哥到底是什么时辰起的床啊?
宋兴林听着自家妹妹压低声音的疑惑,他抬手阻止了妹妹的帮忙,不认可的道:“早上寒气大,你就别动手了,赶紧洗漱去,这些我来。”
宋夏荷却不为所动,不能帮忙整理,她就是站在桌边不挪窝。
宋兴林见状,不经摇头好笑,这才回答起刚才宋夏荷嘴里的疑惑。
“天也不早了,我都习惯了,起来打完一套拳,见你们还在睡,我便上街去逛了一下,也没去城南菜市口,我就去了趟东城门,等城门开的时候,我找进城卖菜的老乡买的菜。”
“哦,这样啊……”,宋夏荷点头,不过还是很佩服自家二哥,“那二哥你这速度也太快了些吧?咱们家到东城门也不近呢,而且我二嫂说你读书辛苦,二哥,以后这样的活计你留着让我来呀,现在我跟二嫂收摊都早,早上摆摊又晚,我们两个人呢,怎么地也能抽出时间去菜市口买菜的。”
见自家妹妹这么关心自己,还很会给自己揽活,宋兴林心里受用,不过想到自家小堂客,宋兴林到了嘴里的话却是。
“我读书哪里有你二嫂辛苦,买点菜而已,我反正每日都是要练功的,城东又近,跑着去快的很,就当锻炼活动身体了,哪里用得着辛苦你二嫂……额,跟你。”,宋兴林摸摸鼻子,“有那个功夫,你们也好生歇歇。”
宋夏荷看自家二哥摸着鼻子的不自在模样,再听他找补解释的话,不由好笑,嘴里不自觉就想打趣她哥,“二哥,你对我二嫂可真好!”
宋兴林:“呵,我对你难道不好?”
被当妹妹的打趣了,绕是宋兴林这半大小子脸皮再厚也经不住,不等宋夏荷回应,忙就不自在的挥手转移话题。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二妹,打从今个起,我就得早早去学馆里,夫子要给我加课,就不等你二嫂起床了,我在灶房里已经煮好了罐罐饭,还买了红油腐乳家来,回头等你二嫂起来了,你们俩再煮两鸡蛋当早饭吃。”
宋兴林细细的叮嘱交代着,宋夏荷也知道自家哥哥功课要紧,连连点头附和表示知道。
一开始自己来的时候,面对二嫂给她跟爹做的丰盛大餐,她只有满心的愧受,并不怎么敢吃的样子;
后来的几天,他们见天的吃好的,就连早上都是日日鸡蛋不断,在家里自己一整年都吃不上一颗蛋的她,在这却这般奢侈,蛋都日日吃,吃的她心里那叫一个虚呀,生怕给哥嫂吃穷了,一开始都不敢吃;
再后来还是她二嫂态度强硬,非说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每次开饭都把好的塞自己吃,不吃他们还要生气的样子,渐渐的渐渐的自己才慢慢放开了来,才敢吃的下嘴;
如今她是早上日日鸡蛋的吃着,中午不是吃二嫂给自己烧的猪肝补眼睛,就是带她上街吃各色美味,什么米粉、米豆腐、包子、馄饨、麻饼、面条等等等等……
她算算啊,自己到城里才几天,竟是把城里所有的好吃的都尝了个遍,长这么大,她何曾过过如此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好日子?
不舍命跟二哥二嫂好好干,她都对不起自己吃进肚子里的这些好东西。
想到此,宋夏荷心里羞愧,看向自家二哥,她赶紧保证,“二哥你放心上学去,家里有我呢,一会莪就去煮鸡蛋,等我二嫂醒了我们就吃。”
宋兴林见自家妹妹终于开窍了,他点点头表示满意,去外头洗了洗手,擦干手回来,从窗下的书桌上拿起昨晚自己带回来的课业,拉出抽屉,取出每晚自家小堂客都要检查填补的钱袋子揣兜里,宋兴林跟宋夏荷点了点头,人就出门进学去了。
宋夏荷送走哥哥,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比对了下时辰,心里叹气,她家二哥竟是又比往日进学的点提前了一个时辰,真是辛苦啊……
心里心疼二哥,宋夏荷手上动作却不慢。
抓了两个鸡蛋到灶房打水洗干净;
把灶头上二哥煮的罐罐饭盖子揭开搅合了搅合,复又盖上盖子,让它继续温在灶头;
拿出烘茶用的巴掌大小陶罐,把洗干净的鸡蛋塞里头,而后生火把一会要出摊用的碳炉烧起来,把小陶罐放上头煨着,自己则是从大灶头上提下铜水壶打算洗漱。
才把自己捯饬干净爽利,把洗脸铜盆的水端院子的阴渠一泼,才转身,宋夏荷就看到了迷蒙着双眼,打着哈欠,步伐还飘飘乎乎的自家二嫂从屋门口飘了出来。
“二嫂你起来啦,你到屋檐下坐会,我给你打水洗脸呀。”
迷瞪瞪的于苏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呢,听到宋夏荷嘚嘚嘚的说,其实她根本没听清楚人家说了个啥,只是下意识的点头回应,自己个却还顶着个夹杂眼屎的迷蒙双眼,一边揉,一边在院子里左右四顾。
没见着想找的人,于苏打了个哈欠,“哈~二妹妹,你二哥内?怎么不见他人?”
麻溜打了热水,端着牙缸、牙刷跟青盐出来的宋夏荷赶紧回,“二嫂刚才我二哥说,从今个起他要提前去学馆,说是夫子给他加课来着,我二哥他刚刚就走啦。”
“啊?这个点就走啦?”,于苏也惊了,随即忙问,“那他吃早饭了没?”
宋夏荷……这个嘛,好吧,刚才自己也忘了问,眼下被二嫂问起她就尴尬了。
“嗯,应该吃了吧?早上我二哥都是给我们煮了罐罐饭才出门去的,他还去城东等了城门打开,问老乡买了新鲜蔬菜才家来的呢!二嫂你放心吧,我二哥这么大的一个人,你还给了他尽够的铜子,他即便没在家里吃也肯定在外头买了,你还怕他饿着自己不成?”
于苏想想也对,“嗯,也是,那便不管他了,一会我们自己吃早饭,二妹妹,待会你煮两个蛋。”
宋夏荷:“二嫂你放心,我都煮好啦,一会就能吃了。”
“嗯,二妹妹你真不错,有了你我都轻松多了,真是辛苦你啦。”
这话宋夏荷可不敢当,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二嫂,你跟我二哥才辛苦了,你天天要挣钱养家,我二哥念个书都早出晚归的,他每日在学里也不知道吃的好不好?”
于苏接过宋夏荷递上来洗漱工具的手顿了顿。
“嗯,学里是大锅饭,自然是没甚油水的,不过没事,我们现在又添了两块铁板,一起动手烤糕速度快了很多,收摊也早,回头我做点好吃的,中午我们给他送去,叫你二哥补一补。”
“那也成,二嫂,那我们赶紧吃饭,吃完饭就出摊吧,早出摊早收摊呀。”
“成啊成啊。”
于苏赶紧行动,快速洗漱把自己打理好,姑嫂二人吃了早饭,把小车整一整,锁上门,抱上钱箱子就出发摆摊去了。
这个时候的姑嫂二人并不知道,满山村的家里,已经因为徭役的事情闹开了锅,她们更加不知道的是,衙门的差役此刻也已经征收到了满山村。
而且于苏还没有想到的是,老宋家,这一回因为有自己这只蝴蝶翅膀的煽动,家里再不复往日的‘和谐团结’。
因为再没了宋兴林这个顶缸的可怜刺头,家里得了宋三得带回去的衙门征收徭役的消息后,商量来商量去,明明不谈以往的积蓄,明面上老两口手中就有宋兴林打虎给的十两银子,俩老的却根本就舍不得拿出来给家里免了这次的徭役钱。
为了这点银子,竟是决定把最老实的宋三得推出来顶了缸,名字都报上去了,只待两日后到白沙镇,跟白沙镇附近周围十里八心乡,此次被征收的徭役力夫一起集结,由衙役看押统一出发。
都说古来征战几人回,说兵役残酷,十人去一人归,徭役其实也不遑多让,不比这兵役好多少,每年去服徭役再没能归家来的人比比皆是,寻常百姓,最怕的不过就是税役二字。
宋三得自己其实也是知道徭役的可怕的,打心底里其实也是不愿意去的。
可是父母在不分家,家里爹娘最疼大哥,二哥又最是滑头会耍赖,最大的侄儿兴山不过十三,还在进着学,以爹娘往日宝贝大宝孙的程度,如论如何也不会让个半大小子去服役。
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年迈的爹却服徭役吧?那他成什么人啦!这个时候,其实家里人不说,最后他也是会挺身而出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家里的人为了这个事情吵了几日,哭了几日,唉声叹气了几日,看着他娘日日苦着一张脸,望着他爹日日每天深锁烟杆子不离手,他的心里就有了预感。
果然等今日上晌,征收徭役的差爷出现在村口的时候,他娘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兄弟避开自己的视线不敢看自己,他爹一脸凄苦的对自己说,“三儿啊,是爹对不起你,你大哥‘身体不好’,你二哥没你当用,家里你最是孝顺不过,不然你就替家里去吧!”的时候。
一直高悬在自己心里的靴子终于落地,宋三得却内心苦涩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庆幸,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跟委屈。
自己主动去是一回事,被全家逼迫着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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