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有一段时间没说话。
这是正常的。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倾诉,疑问或同情显得冒犯,安慰和鼓励显得轻浮。何况倾诉者并不是对方那种因为“担心”所以询问、还要为了“公平”先剖析自己作为交换的类型,还就此停了下来。
单纯就是……糟糕又恶劣地想看对方的反应而已。
其实之前他就有过类似的冲动,只是有些事听起来过于不让人愉快,比起对方可能的反应,他更偏向对方不要知道了。
这个话题倒是很“适合”。
所以……
“其实,”
沉浸在思绪里的扶医生完全不知道话题发起人的险恶心思,他已经结束了回忆,开口,“想上的话现在也不晚……?”补充,“我知道怎么办旁听证。”
他抿了抿嘴角,再再补充,“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校友。”
叶时瑾:“……”
确实是熟悉的解决方式。
当初他说“没有地方住”、“没有工作”,第二天就有了住处和“工作”。那“没有上过大学”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解决。
但是。
碰到解决不了的会怎么办呢?
……算了,不为难你。
他迎着对面超级诚恳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想:走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提醒扶医生,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帮”别人了。
你又不是许愿树。
他慢吞吞应:“哦。”
看起来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
“做校友”确实没什么吸引力,于是扶乐准备重新——
“扶医生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觉得“疑问”是“冒犯”吗?
扶乐:“……”
是这样的,对方还记得自己不久前才“我不想说”吗?难道这几天他们的关系和猫咪对人类一样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他怎么没发……啊。
这个跳过。
换一个。
扶乐还清楚记得上一次叶时瑾给出机会的场景。但他最终没有去接,就那样错过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这次呢?
让他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在好……
扶乐小声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卂渎妏敩
叶时瑾凝视着他,像得逞一样弯了下眼睛——那泛起来的、空茫又些微的、回忆带来的不适,很快就被其他东西成功地掩盖了——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主人起身的动作轻轻摇晃起来:“菜好了,扶医生。”
扶乐:“……”
……
“当时家里出了点事。”对方说道。
之前就提过,他们点了两个菜,都是扶乐就读时的热门菜色——蛋黄南瓜和小炒黄牛肉。本来清蒸鲳鳊鱼更特色一些,但考虑到同伴的偏好,扶乐没有提。
而蛋黄南瓜是一道很难让人优雅品尝的菜,因为一定要滚烫的、刚从锅里端上来的,才最好吃。
扶乐这会正在不动声色地哈气,闻言一怔,舌尖直接被烫麻了一块:“……”
他咬了下麻掉的地方,问,“出了……什么事?”
“算是,经济状况方面的问题。”叶时瑾缓缓的,抬眼看扶乐,停住,把学弟之前给的矿泉水放过去。
扶乐:“……谢谢。”
他把瓶盖拧开,没去喝,“那……”
“然后就没有上。”
扶乐:“……”
他没有质疑或者不信的意思,但这前后的因果关系……不能说薄弱到毫无说服力,至少也一定程度上蔑视了扶乐对大学绿色通道制度的了解。
而且明明前奏看起来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为什么突然这么草率地给了个结果?
对方在绕开一些东西。
扶乐知道,这样的讲述,边界在哪里是由讲述者控制的。他也知道,人会避开压力源,尝试倾诉的时候更容易发现阈值在哪里。
不管对方是主观上不想说也好,潜意识跳过也好——前者会让他有些失落,但他希望是前者。
“……哦。”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还没有动筷子的人平静地继续。
扶乐:“什么原因?”
“……那段时间成绩下滑得很厉害,”
叶时瑾顿了顿,静静地把少年时期多个日夜辗转反侧终于得出的结论和对方分享。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发现,但也算是后面一系列事情……具有“纪念”意义的起始点之一,“他们对我失望了。”
扶乐怔住。
他咬住舌尖,齿列的压迫感和烫伤后持久的麻痹感互相滋长,又两两抵消。他想:
怎么会有人对你失望呢?怎么会有人舍得对你失望呢?……何况,何况家人怎么会对孩子失望呢?
但是太单薄了。
他没有经历过——他没有感知过,那么说任何话都容易变成伤害。
“你没有——”因为开口太匆忙所以狼狈地打了个磕巴,大概是舌头麻了说话也不利索了,“你没有让我失望过。”
从刚认识到现在,都特别、非常、越来越——
对方的态度倒一直显出一种抽离般的沉静,听到他这句话后甚至微微地笑了,鸦黑的睫毛像蝴蝶颤巍巍的翅:“嗯,我知道。”
扶乐呆住:你知道什么?
“扶医生对我根本就没有期望。”
“……”
扶乐:你胡说!
……
“A208……就是这个。”
扶乐带着人从教室后门进去,征求对方的意见,“你想坐哪里?”
这会来的人还不多,只有第一排和第二排坐了一小撮,可选余地很大。叶时瑾望了眼黑板,选了靠窗的倒数第五排。扶乐让他坐里面,方便自己到时候先走。
两人落座。
从窗户往下看,外面的自行车流逐渐密集起来,教室内折叠椅被翻下的声音不绝于耳,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像年轻的浪潮。
有同学路过他们,投以好奇且自以为隐蔽的眼神——即使是新学期新划课,基础必修课的分班也逃不开那几个范围,突然出现两个生面孔就格外引人注目。
而且气质看起来就和生嫩青涩的大一生格格不入。难道是高年级的学长?来旁听的青年教师?教育部来微服私访?
扶乐从包里取出书本递过去:“这是我之前用的。前几天问了问,现在的除了版次其实差别不大,暂时将就一下?”
关于他们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主要是由于那天扶乐思前想后,还是提出了某个他觉得“更有吸引力”的提案:
“我觉得’上大学’,学知识是其次,”
毕竟现在所有东西都可以在网络上找到,“主要是体验感。先试听一节怎么样?”
所以旁听证办完他就陪叶时瑾一起来了。
顺带一提,今天他之所以不用值班,是因为听完这早课的前半节就该去和其他人汇合,由夏主任带队一同去办交流项目的相关手续。而刚才掏出来的那本《大学物理上》,则是昨天特地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对方把书接过去,表情若有所思。
扶乐:“……?”
叶时瑾:“原来扶医生觉得,物理课最有’体验感’?”
扶乐:“……”
其实实验课——包括但不限于化学实验物理实验乃至解剖——最有“体验感”,就是暂时对旁听人员不开放。他也不觉得其中某些适合提供“体验感”。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时间段只有物理课。”
剩下的另一门是高数,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学期了,只有大物是刚开课。
初次进入大学课堂的人接过书后翻看了几眼。没过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抄着公文包进来,打开了投影仪。等幕布下到最底,课件第一页在上面投放出来的时候,上课的铃声正好响了。
说话声一静。
……
“好,接下来我们讲刚体的转动……”
教授按了下遥控笔,投影跳到下一张ppt,讲到要书写的地方,先转过去把黑板的板书擦掉。
扶乐在课桌下盲打,桌面上,对方的手机亮起:
「服了服了:感觉怎么样?」
叶时瑾瞥他一眼,把手机倒扣过去。
扶乐:“……”
看来某人正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得非常投入,拒绝打扰。
他只好收起手机。也没别的事做,就把书默默往自己这边拖了拖,一起听。
这一拖,他忽然发现,这一页的小标题旁不知怎么居然被人为长出了朵丑丑的笑脸花,圆头圆脑、弯腰驼背地耷拉在“力矩”上,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什么叫做“知识的重量”。
书的原主人感到一阵尴尬。
他发誓这一节不难,他也有认真听,完全就是随手一画——没有人能抵抗上课摸鱼的诱惑!
好在当年的他理智尚存,给自己留了余地:是用铅笔画的。
所以完全可以现在……
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扶医生不动声色地捏住橡皮,准备擦——
橡皮被按住了。
准确地说,是连橡皮带扶医生的手指,都被按住了。
更准确地说,因为橡皮很小,所以本质上,是扶医生的手被按住了。
扶乐:“……”
他试图挣扎一下,或者装作无事发生。
不等他激情二选一,冰凉的手指轻柔抚过他的指节……把橡皮抽走了。
扶乐:“……”
对方依旧看着黑板,慢吞吞把橡皮收到了靠窗的那边,然后拾起桌上的铅笔。
扶乐:“……”
他就这样看着对方,轻盈地用铅笔、全程几乎没低头看过纸面、唰唰唰在花下面画了个……惟妙惟肖的小老头???
笑脸花就这样被簪在了年过半百的教授耳边。
扶乐:“……”
他用同样的手法抢走了铅笔——可恶的是对方根本没有反抗,“抢”到一半就把手松开了——在下面写:
「上课不许走神!」
叶时瑾摊开手。
扶乐把笔放到他掌心。
「我以为,在书上画画,也是’体验感’的一部分?」
扶乐:
「…………并不是」
因为簪花小老头的视觉效果太惊悚了,省略号的点都是他一个一个画圈盘出来的,爬在下面好像等吃花蜜的蚁列。
「哦」
然后对方就不理他了。
扶乐:
「上课写纸条才是’体验感’的一部分」
「哦?」
又端详了会纸上栩栩如生的教授,扶乐想起对方对画和展品的了解,写:
「你学过画画?」
「算是」
「?」
「水平普通,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哦……」
扶乐看不出这水平算不算普通,只好,
「今天老师讲的,觉得怎么样?」
「。」
「?」
「目前讲的,以前都学过」
「……哦」
扶乐点上最后一笔,心里不免浮起一丝疑问:他记得,目前的内容在高中,不是只有竞赛和自招的时候才会细讲吗?
可对方之前说“成绩下滑得很厉害”,竞赛和自招的学生,为什么会突然“下滑”?又能“滑”到哪里去呢?
……是他记错了,还是两所高中的教学内容有别?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肛肠科医生和女装病人更新,第 62 章 第 62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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